方世麟還在昏迷中,以他的體質能在子午端陽五毒陣中支撐這麼久,其實還是因爲李道玄對於這五毒蠱的瞭解太淺。
按古方來說,中了一般的五蟲毒只需按五薰之術便可解之。這五薰即五辛:指蒜、蔥、興渠、韭、薤。
但方世麟中的是李道玄以西苗蠱術操縱的五毒蠱蟲,如今是二月雨水氣節,已近三月驚蟄,正是五毒蟲物甦醒之時。旺盛的毒蟲也導致了方世麟體內的五毒相互中和衝突,使得這蠱蟲毒素沒有立即發作。
李道玄伸手運轉端陽蠱術中的引蟲之法,擡掌間又自方世麟嘴中逼出了一對兒小蠍子,這樣只用了一炷香時間,那方世麟終於緩緩的醒了過來。
他頭腦熱脹,全身發麻,但還是看到了站在牀前的李道玄,嘴中嗚咽一聲:“你……”
李道玄冷聲接道:“不錯,正是我,這裡是方府你家,此屋三丈方圓已無你的人,我擡手間便可要了你的命,方兄還是安靜點好。”
方世麟趴在牀前嘔聲大作,李道玄皺眉退了一步,一股冥力探入他體內。
方世麟吐完後,張嘴就要呼喊救命,便被兩隻還帶着血絲的土蠍子夾住了嘴脣。
李道玄低聲道:“今日我不殺你,我問你,昨夜暗殺李某,是誰的主意,又是誰參與了?”
方世麟哆嗦了一下,忍着噁心,嗚咽幾聲,那蠍子放開了毒鉗,便聽到他嘶啞道:“給爺爺個痛快,我什麼也不會說的。”
李道玄微笑起來:“方兄,曾經有個人對我說,這世間最可怕並不是死亡,我原來一直不解其意,今日見到方兄,忽然有些明白了。”
方世麟眼中露出了絕望之色,但他還抱着那一點兒僥倖心理:“這裡是我方家,你殺了我也逃不掉的。”
李道玄手指輕彈,一堆毒蟲涌上方世麟的喉嚨,再次堵住了他的嘴巴。
李道玄抓起方世麟的右手,望着那剛剛消腫不久,還有些褶皺的手掌,伸手扭住了他的大拇指,淡淡道:“我不會殺你的!”
手中用力,方世麟的大拇指發出骨碎之聲,被他慢慢的扭斷再扭斷。
方世麟全身發麻,但那神經感覺愈發敏捷,像篩子般抖動身軀,嘴角流出了一股兒白沫。
李道玄只扭斷了他一根手指,他就全招了:“陳,陳玉君!是,是他出的主意。”
李道玄臉上陰沉下來,再問道:“你們的人偷襲相思姐姐的馬車,是要捉到何處去?”
方世麟眼角帶血,無力道:“送,送到瓊華仙子的崔園裡。”
李道玄呼了一口氣,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碧桃母子的大仇和諸般事端,原來最後還是這崑崙宗的瓊花仙子在搞鬼。
他慢慢將方世麟的手指扭轉過來,再運起了子午端陽蠱術。
那兩隻一直佇在方世麟兩腮旁的小蠍子慢慢變了顏色,被他的蠱術煉製成一對兒生死蠱。不一會兒,一黑一白兩隻蠍子耀武揚威的在方世麟臉上爬動着。
李道玄一甩袖子,那白蠍子便捲到了袖中,黑蠍子卻慢慢爬入方世麟的嘴裡。方世麟身子還是不能動,眼睜睜看着那蠍子進入嘴中。
李道玄以手指隔袖摸着那白色蠍子。
方世麟感受到肚子裡一隻蠱蟲亂走,嘶啞的低呼道:“不,不要殺我,我可以爲你做事,我可以去找秦燁,去找陳玉君,幫你探問消息。”
方世麟是真心的,李道玄可以感受到。他的話也很有誘惑力,有了這個內應,陳玉君秦燁的動向就能掌握在自己手裡。
但李道玄連想也不想就說道:“不必了,你的死活不在我手裡,而在常隨的手裡。你不需求我,要求就求那九泉下的虞子期吧!”
他說完,伸手一掌拍暈還要哀求的方世麟,起身緩緩走出了屋子。
在布幔外等的坐立不安的方夫人隔着布幔大聲問道:“先,先生,麟兒怎麼樣了。”
李道玄掀開布幔微笑道:“夫人放心,只需修養幾日,方公子就沒事了。”
方夫人哎喲一聲,身子向後仰倒,兩個丫鬟嚇的急忙攬住了她。
好一會兒方夫人才醒轉過來,先念了幾句佛,然後顫巍巍的就要給李道玄跪下。
李道玄心中一嘆,身子一閃,閃到了方夫人側後,猶豫了一下,搖頭道:“道玄只能救方公子這一劫,日後生死,便顧不得了。”
方夫人哪裡能聽出他隱含的意思,只高興的拍手道:“先生救了麟兒,便如救了我全家,您,您要什麼,我定不會虧了先生。”
但李道玄此時的身影已閃到了大門口,一聲不發便出了方府。
皇城方府之前,一輛貼着白鷹家標的雲裳院馬車正停在門口,鶯哥掀開車簾大聲道:“公子,快上來,洛少正在雲裳院等您呢。”
李道玄抖抖身上的雲衫,坐上了馬車,鶯哥燕語捂着鼻子皺眉道:“公子,你身上好臭。”
李道玄低聲問道:“白姑娘怎麼樣了?”
鶯歌燕語一起搖頭:“我們不知道,洛少說交給他辦就好了。但他要立刻見您。”
李道玄摸着身上洛府繡孃親手縫製的衣衫,恍有所悟。
車型粼粼,不久就回到了雲裳小院,李道玄正要下車,鶯哥燕語一起道:“洛少在桃花塢中,公子不必下車,咱們直接進去。”
李道玄一愣,掀開車簾一看,只見午後的雲裳小築門前一輛車都沒有,也沒有看到一個閒人。
他眼睛一縮,因爲這空曠的雲裳樓前,充滿了緊迫的壓力,雖然沒有一個人,但好像到處都是人。
車子轉了一個圈,自後門進了雲裳小築,李道玄看到那平康坊門被緩緩關閉。
安靜肅殺的氣息中,整個雲裳小築後院裡也是空無一人。
直到馬車停在了桃花塢前,李道玄還未下車,便感到一股靈力涌動過來,這靈力與往日所接觸的任何一種靈力都不同,沛然磅礴又安靜深沉,彷彿充塞了整個天地之間,帶着一種遙遠的梵音鳴唱之感。
靈力掃過了馬車中的三人,便消失不見。
李道玄緩緩走下馬車,看到那桃花樹下,一個光頭和尚背對自己而立。
那和尚站在兩棵桃花樹間,以其爲圓心,周邊一丈範圍內的桃花樹變得異常安靜。便有春風吹過,其他花樹之枝葉都是微微晃動,花瓣紛飛。而這和尚周邊的桃花樹紋絲不動,就連枝上桃花也安靜不動。以李道玄看來,就彷彿他身邊的花樹都凝固了。
李道玄仔細認真的看着和尚身邊的桃花樹,看着那其中一棵花樹上的一朵花瓣,那桃花一瓣之上,正有一滴露水。花瓣是綻開的,露水粘在花瓣下方,詭異的凝固不動,就連午後散入的陽光都忽略了這花瓣露珠。
桃花塢中傳來一聲洛碧璣的咳嗽。
鶯哥燕語坐在車上,竟然沒有隨他下車,安靜的比長安最守禮節的閨秀還要文雅。
李道玄轉身走入了桃花塢的木屋。
洛碧璣抱着白貓,坐在地上,看着李道玄進來,以貓兒代言道:“你不要問,我不會說。”
李道玄走到石牀上坐下,不再說話。
洛碧璣緩緩道:“最近幾天,你做了不少事。”
李道玄繼續默然。
洛碧璣繼續道:“你做的事不是在幫我,是在給我找麻煩。”
李道玄摸着身上衣衫忽然插口道:“你是靠着這雲衫才知道我身在方府吧。”
洛碧璣皺眉:“我若不相信你,大可隨意在你身上設置機關,你這衣衫確是我的一片心意,也是繡孃的一片心意。你在方府這事是玉真告訴我的。”
李道玄急忙問道:“那白姑娘的傷勢?”
洛碧璣抱着白貓低下了頭,良久貓兒才說道:“李道玄,我是不是看錯你了。”
李道玄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再問道:“白姑娘的傷勢如何?”
洛碧璣擡起了頭,卻沒有去看李道玄,只望向了那屋外和尚所站的方向,眸子間罕見的露出了後悔的表情:“李道玄,我後悔了,收留你這筆生意是賠大了。”
李道玄無言以對。
洛碧璣站了起來:“但我還得留着你,我已經答應了那人的要求,我可以盡全部力量幫你做兩件事,只幫你做兩件事。至於做什麼事,你來選。”
李道玄驚詫的望着他,忽然覺得全身有些發冷,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身邊充滿了一股不明的暗流。
李道玄有很多事要做,隨着長安這局勢的變化,他已經被拖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到如今不但原本打算的事都沒做好,又多出了許多事端。
他從洛碧璣的話中聽到了一個訊息,自己在長安所作所爲,似乎都被一雙無形的眼睛看着,被一張無形的大網罩着。
洛碧璣在等着。
良久李道玄出了一口氣:“請大少救治白姑娘。”
洛碧璣點頭道:“好!今晚過後白小蠻就可恢復原樣。”
李道玄低聲再道:“蕭狄大人保護的那一對兒龜茲刺客……”
洛碧璣再次點頭:“三日內,龜茲人就能安然無恙的送到這雲裳小築。”
李道玄擡頭:“洛少,你爲何要如此做?!”
洛碧璣走向了門口,屋門輕輕的自動打開,他踏出一步,回頭道:“雲裳小築還是你的,蓮生也是你的,魚玄機我也替你養着,但只求你一件事。”
李道玄愕然問道:“何事?”
洛碧璣笑了,懷中貓兒輕輕開口:“我什麼時候想到,什麼時候再會告訴你的。”
他走了出去,屋門緩緩閉上。
李道玄立刻走到門口,伸手去拉屋門,那門絲毫不動。他要運轉冥力,體內毫無感覺,震駭之下還未說話,便聽到一個清晰而又渾厚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咦!金剛六體神通!沒想到爾竟與我佛宗有這等緣分!”
李道玄還未說話,耳邊一陣梵音響起,昏然間便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