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聲倏止。
村口的兩批敵人同時甩蹬下馬,把守出口,只二十多人昂然入村,衣飾各異,都具高手的氣質神態,顯是賊寇的領導人。
帶頭的兩人更是形相突出,年紀在三十到四十歲間,便是橫行長江一帶凶名遠播的三大寇之二,單看他們四肢健全,就可知道這兩位分別是“雞犬不留”房見鼎和“焦土千里”毛燥,因爲老大曹應龍一隻腳被瀕死的江霸轟成了飛灰。
衆寇在村中立定。
房見鼎哈哈笑道:“場主魯莽出戰,敗局已成,但若肯委身侍候我們兄弟,變成牀上一家親,自然什麼事都好商量哩。”
他的賣相確叫人不敢恭維,身材倒是粗壯結實,背上交叉插着兩根狼牙棒,但那臉上賤肉橫生,額頭還長了個令他外形更加醜陋的肉瘤。不得不說,這傢伙實有做壞人的天分。
其他賊寇立時發出一陣鬨笑,充滿猥褻的意味。
室內商秀珣低聲嘆道:“想不到他們真的背叛了牧場。”
商鵬冷冷道:“是誰?”事到如今,他也很心痛,這種被自己人出賣的感覺特別不好受。
商秀珣道:“罷了,先收拾了外面這羣狂妄的傢伙吧!”
就這幾句話的工夫,毛燥陰惻惻笑道:“好一個牀上一家親。老三這提議令人叫絕。只不過商場主乃黃花閨女,就算心中千肯萬肯,但當着這麼多人,自然會臉嫩害羞,說不出話來呢!你們說我毛燥對女兒家的心理揣摩得夠透徹嗎?”
此人身材高瘦,一副壞鬼書生的模樣,脣上留了副兩撇八字須,背上插着個塵拂,打扮得不倫不類。單看外表絕猜不到他就是在四大寇中排名第二的焦土千里毛燥。
衆賊又捧腹淫笑,得意萬狀。
砰!
木門爆裂。
現出五人的身影,悠然步出門外。
賊寇中有人高叫道:“咱們的美人場主等不及要獻身啦!”
接着另一人附和道:“美人別急,我們兄弟這麼多,肯定能滿足你的!哈!”
極盡無恥之能事。
商秀珣恨恨盯了眼凌風,然後殺機乍起,四逸虛空。
凌風莫名其妙,不知什麼時候得罪了她,他哪裡知道他的發明“美人場主”被人翻用後,會是這麼一個情形,商秀珣何曾受過這等調戲,羞憤交加,連他也怨上了。
商鶴、商鵬齊聲冷哼,像平空炸個驚雷。
衆寇無不動容,霎時全場鴉雀無聲。
毛燥露出思索之色,道:“想不到商場主身邊還有這等高人護衛,怪不得藝高膽大,敢陷入這等絕地。”
商秀珣避往此處,做的不着痕跡,先是帶了一批隊伍,於半途遇上伏擊,隨即殺出重圍,來到這經魯妙子設計的村莊,再發訊號通知柳宗道率兵來援。便是那叛徒也看不出這是她故意爲之,再將衆人行蹤泄露,使二寇得以親身追來。
商秀珣冷若冰霜地道:“房見鼎、毛燥,你們中計了!”
賊寇一陣鬨動,環顧形勢。
房見鼎長笑道:“是商場主你中計了吧!你們的每一步安排,我們都瞭如指掌,你又何必在此徒逞口舌之利?”
議聲稍歇。
衆寇在兩人身後布成彎月的陣勢,強弓勁箭、刀斧劍矛,殺氣騰騰。
商秀珣道:“你們得到的是陶叔盛提供的情報吧?你們可知他已被本場主擒下了?”
毛燥驚疑不定,與房見鼎交換個眼色,厲喝道:“商秀珣,你覺得就憑你們五個人,能擋得住我們百餘人嗎?”
商秀珣搖頭道:“我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這個能力。”
凌風嘴角一撇,露出不屑之色。他有種感覺,眼前這百來號人根本經不起自己一個巴掌。
房見鼎眉頭鎖起,眼神瞟往兩邊房舍,道:“我倒要聽聽商場主的手段。”
商秀珣不答反問道:“你們可曾聽過天下第一巧匠魯妙子嗎?”
毛燥心底一突,乾笑道:“當然聽說過。他老人家好像在牧場盤桓過一段日子。”
商秀珣嘆息道:“他在牧場待了整整二十七年。”
除房見鼎與毛燥外,其餘諸賊均不約而同地退了一步,目光閃爍。魯妙子的機關術天下聞名,誰人不懼?
毛燥眼珠一轉道:“我們曹老大說,魯老與商場主你似乎不大和睦?”
商秀珣心裡一驚,曹應龍怎會知道她的私密事情?她因母親而一直對魯妙子不滿,但牧場知道魯妙子存在的也就有限幾人,更別說知曉她的態度了。
魯妙子重出江湖,廣爲人知,還是天下會爲榨取老頭價值而大加宣傳的結果,不然沒幾個知道魯妙子竟在飛馬牧場藏了近三十年。
但千算萬算,也想不到會給毛燥假借曹應龍的名義蒙對了。
衆賊情緒馬上穩定許多。
商秀珣道:“老頭子確不討人喜歡,但他留下的東西還算不錯。譬如這幾架他一直洋洋自得的諸葛飛弩。”空手打個響指,四下房屋的窗壁立時破碎,露出一道道人影。
這羣牧場戰士有個特點,就是手裡均有一架紅木爲柄、長約三尺的奇形弩機。
“給包圍了!”賊寇大慌。
房毛二人想要吐血,大小姐,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瞧瞧,這是幾架嗎?少說也有五六十架啊。
商秀珣淡淡道:“諸葛飛弩是老頭根據古籍仿製三國蜀漢孔明的連弩,每架裝有十枝鐵箭,箭長八寸。扳機上弦,十箭連發,射程五百餘步,只在一息之間。箭倉內又加了磁石,可調整發射角度。你們很幸運,因爲你們將成爲它問世以來第一次試驗的對象。”
房見鼎色厲內荏道:“你覺得就憑几架破弩就可以收拾我們嗎?弟兄們,併肩子上,擒下這小娘們兒!”背上兩根各重逾百斤的狼牙棒來到手中,巨軀翻騰斜起,快速來到商秀珣上方,狼牙棒舞出重重棒影,凌厲無匹的往她罩下去。
身旁毛燥亦焦雷般暴喝一聲,炮彈似的朝商秀珣撲至。
其餘衆寇也狂吼,衝了過來。
嗤嗤!
箭雨撒往場中,羣寇狼狽躲避,死傷無數。
唯有房毛兩人不在射程,妄想着反敗爲勝。
鏗!
長劍出鞘,商秀珣疾刺上方房見鼎。
這一劍絕不簡單,看似一劍,其實隱含無窮盡的攻擊性和變化後着,最厲害處是劍尖顫震中,發出七、八度嗤嗤劍氣,籠罩着房見鼎胸腹間所有要穴,聲勢奪人。
以攻對攻。
房見鼎若不擋,就是兩敗俱傷的局面,而且是他死,商秀珣傷!
但他何等兇悍,左右沒的選擇,就要硬捱商秀珣一劍,狼牙棒仍那麼劈頭蓋臉揮了下來。
不過商秀珣身邊有凌風。
凌風兩腳疾踢,破入兩人劍棒交織的影象內,一絲不誤地踢中房見鼎的兩根狼牙棒。
篤!
房見鼎倒飛出去,鮮血狂噴,又給一輪飛箭射個正着,死不瞑目。
而另一位毛燥同志給鶴鵬二老輕易攔下,他們的聯手合擊非同凡響,毛燥嚐到苦頭,卻沒有逃跑的機會,過了三五招就給斃於掌下,腦袋差點給商鵬拍進肚裡。
場中一片狼藉,死屍遍地。
商秀珣鎮靜自若,道:“該回去看看李天凡有無光臨我們牧場了。秀珣腆爲牧場之主,自該好好招待一番。”
未傷一人的戰士們轟然領諾。
※※※※※※※※※
商秀珣猜測錯誤,李天凡沒有來,來的是翟讓。
翟讓這位原瓦崗寨的大當家與李天凡翁婿二人深夜談心後,得知了全盤計劃,接下了奪取牧場的任務,勾搭上大管家商震的新任小妾苑兒,擬採取斬首行動,與三寇兩下分工,除掉商震及沒有投誠的大執事樑治、二執事柳宗道,以方便大軍出動,佔據牧場。
但他們的陰謀被駱方陰錯陽差地知悉,於是翟讓不幸地遭到幾大高手的圍攻,戰敗受擒,最終自斷經脈身亡。當然,這是官方的宣傳,真實情形是翟讓在權衡得失後決意逃走,並幾乎成功時遇上了凌某人,捱了一拳結果了性命。
話說凌風在殺了翟讓後有種很不妥當的感覺,可又想不出哪裡不對勁,只得對商秀珣說要低調,這才把他出手之事隱瞞。事實證明這一決定明智之極,最大限度地保障了他後宮的和諧氛圍,起碼素素終其一生也不知舊主死在丈夫手裡,免去許多芥蒂。
本次牧場的大功臣駱方在事後衆人詢問他如何發現敵蹤經過時諱莫如深,只有場主商秀珣一人知道詳情。直到晚年跟隨潮流撰寫回憶錄時,才隱隱透露出與那位年輕貌美的關鍵人物苑兒有些關聯,關乎細節,耐人尋問。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且說商秀珣與凌風等人率領大隊人馬將戰線外延,離開牧場追殺殘餘賊寇,務使全殲,免致遺禍鄉里。
此時已是當日黃昏,賊兵的騎隊像一條長蛇般橫過草原。
正春風得意的駱方道:“今次三大寇果然是有決戰之意,除了本身五千騎兵外,大部步兵也尾隨而至,可惜遇上什麼事故,都是騎兵奪路先行,把步卒拋在後方。這些可惡的馬賊純是送死來了。”
一身甲冑、英氣凜然的商秀珣騎着一匹通體雪白,不見一絲雜毛,神駿之極的戰馬,銀白的盔甲,鮮黃色的披肩在她身後半空隨風拂揚,望之有如下凡的女戰神。只見她蹙眉道:“曹應龍在哪裡?”
沒有人可以回答這個問題。
至始至終曹應龍都沒有露過面。
沒有人想得通有什麼事情比進攻牧場還要重要。難道這個大賊早就料到會有慘敗,提前溜了?這又根本說不通。
商秀珣不再煩心,道:“賊寇隊形不整,糧車都墮在後方,可知他們形神具勞,心亂如麻。只要我們劫其糧草,令他們在勞累外更加上飢餓,那他們將會由亂變散,只能亡命往漳水逃竄,寄希望於盡早渡江。”
柳宗道訝道:“場主在江畔設有伏兵嗎?”
商秀珣道:“沒有。”
駱方疑惑道:“那我們怎麼堵截以萬計落荒逃亡的賊兵?”
辛娜婭代答道:“單憑我們當然不可以。但加上天下會的兵源就不一樣了。”
駱方愕然,順她視線望去,卻看不出任何端倪。
天色暗沉下來,多雲的夜空偶見稀疏暗淡的星光,月兒尚未露面。
丘坡的密林中衝出千餘騎,猛然出現在百餘糧車面前,保護糧車的二千許人大部分爲步兵,騎兵不足五百人,如何是這羣人的對手。
火把燃起,照亮夜空,更添其千萬奔騰的聲勢。
敵人的隊伍立時亂成一片,反應快的正欲取弓搭箭時,以數百計的勁箭像雨點般朝他們射去,一時人仰馬翻,潰不成軍。
潰亂之勢像潮水般從隊尾蔓延到中軍和先鋒隊伍,曹應龍倚以肆掠江北的賊寇頓時人馬互相踐踏,本就亂得不成樣子的賊兵更是難成規模。
這隊騎兵以逸待勞,從天而降般把敵人衝得整個糧車隊伍與中軍前鋒彼此脫離,完全處於被動的劣境。
兩輛糧車首先起火,焰光煙屑沖天而起。
商秀珣打個手勢,率人也衝了上去,她用的是長槍,由於有一衆將領護持左右,使她更是氣勢如虹,挑得敵人慘叫連天。
在沒半晌的時間內,整個糧車隊給癱瘓了,且斷成數截,賊兵四散逃命,連駕車的亦跳車逃生。
糧車前翻後僕的紛紛被火把點燃焚燒,變成一片火海。
奇襲完滿結束。
衆人紛紛下馬見禮。
商秀珣問道:“來人由誰領隊?”
一個四十餘歲的戎裝漢子推衆而出,道:“在下左孝友,奉沈軍師之命阻截敗逃賊寇。”
柳宗道奇道:“左兄不是在李子通座下嗎?何時加入了天下會?”
左孝友高瘦精矍,滿臉風霜,在大業十年起兵反隋,並佔據蹲狗山(今山東招遠東北),擁兵十萬,可惜運氣不佳,遇上張須陀,被迫投降,在張死後碾轉流離,投靠了李子通。聽到老柳這麼不厚道的一問,面有慚色道:“左某敗於李靖將軍之手,就加入天下會了。”
商秀珣岔開話題道:“沈軍師來了?”
左孝友搖頭道:“沈軍師正在聚殲瓦崗方面的一萬人馬和白文原的三千人馬,對岸由董景珍將軍負責圍捕。”
駱方叫道:“白文原也來了?”
白文原是朱媚的姘頭,朱粲手下大將,領軍打仗頗有一套。
左孝友道:“白文原在朱粲死後就暗中投靠了李天凡,這次行動算是他的投名狀,沒有什麼好意外的。若非沈軍師壓制,怕是襄陽錢獨關也會忍不住插一腳呢。”
牧場衆人均呼好險。
駱方問道:“左將軍可知那賊首曹應龍身在何處?”
這是大家都關心的問題,若是曹應龍反趁衆人追趕而偷襲牧場,那就得不償失了。
左孝友表情怪異地道:“曹應龍許是在南陽吧!”
南陽?
衆人面面相覷。
戰鼓和號角聲轟天響起。
戰士全部上馬,移近看去,但見對岸四處山頭亮起數千火把,照得河岸和天空一片血紅,把衆寇渡河的浮橋照得纖毫畢現,火把火光處更是人影幢幢,似有千軍萬馬。
喊殺聲和矢石破空聲連綿不絕,
駱方大奇道:“爲何有這麼多人?”
左孝友啞然失笑道:“虛張聲勢罷了。一批都是草人。淝水之戰後八公山上草木皆兵,我算是見識到了!”
轟!
一方巨石準確地命中其中一道浮橋,上面百多人馬立時翻落水中,狼狽不堪。
上下游不遠處同時出現以百計的箭手,無情地對泅往他們方向的墮水者發射。
兩岸和仍在浮橋上的賊兵,亂成一片,亡命奔逃,限於完全崩潰的絕境。
砰!對岸空際爆出一朵青白的煙花。
左孝友大喝道:“進攻!”
牧場大軍與左氏軍隊合二爲一,龍捲風般往敵陣殺去。
十多處山頭叢林,火光漫天,烈焰狂竄,令天上星月黯然失色。
岸上河中,伏屍處處。
殺戮纔剛剛開始。
這是個流血的季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