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音驀地在屋外響起。初聽時似是嬰兒啼哭,接着變成女子的慘呼哀號。
屋內衆人均感毛骨聳然,足有十多人耳鼓出血,宛若瘋魔般滾倒在地,不住悽叫。其中衆歌舞姬更爲悲慘,幾乎沒有人護持。
只有凌風三人與席應師兄弟安好無損,冷眼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外面魔音再起變化,從忽前忽後,左起右落,飄忽無定,變成集中在門口,且愈趨高亢難聽,就似忽然置身於修羅地府,成千上萬的冤死鬼向你索命,魅影幢幢,殺機暗蘊。
“阿嚏!”凌風眼中寒光一閃,忽然懶洋洋地打個噴嚏,門外立時傳來一聲女人的慘呼,魔音倏止。
祝玉妍笑道:“金環真,你這點小手段,就別在本後面前賣弄了!”
金環真出現在近門處,幾步走進廳內,不少人目光含恨地盯着這個惡女,已有幾人因她而死,幾個舞姬因同伴慘死而痛哭失聲,她們可真謂是遭到池魚之殃。
從其臉孔依稀可見昔日的豔色,眉如遠山,眼若秋水,實是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乍看不過雙十年華,若細看可知歲月不饒人,眉梢眼角處隱見蛛網般往鬢髮放射的魚尾紋。此時她披頭散髮,玉臉蒼白得沒有半點血色,活像冥府來的美麗幽靈。身上的宮裝彩服上沾着幾絲血跡,想是她被凌風音波所傷。
她強笑道:“奴家哪有陰後的本事,一把年紀的人了還能勾搭上這般俊俏的小郎君!”
祝玉妍臉色立變,如罩寒霜,那銳利的眼神似乎要把她刺穿,整個人散發出強大無匹的氣勢,龐大的壓力如猛虎野獸般直衝過去,讓本就受傷的金環真傷上加傷,額頭上細汗淋漓,指尖忍不住發顫,心中大是懊悔不已。
祝玉妍的玉手給凌風一握,立時鎮靜下來,回他一個微笑,不再理會她,反端起身前的茶盞爲凌風斟上,在衆人面前毫不掩飾對他的愛慕之意,忽然笑道:“尤鳥倦,你趴在屋頂做什麼?”
話音剛落,屋頂瓦片木屑亂飛,震天長笑自上而下響起,一把本是粗豪的聲音卻故意裝得陰聲細氣地緩緩道:“尤鳥倦見過陰後!”
他從天而降,下落時速度沒有半分減低,重重摔地地上,偏又全無聲息,地板沒有絲毫震裂,似乎他的身體較羽毛還輕。這一手確實不凡。
凌風細看過去,發現這位“倒行逆施”尤鳥倦臉如黃口,瘦骨伶仃,一副行將就木的樣子,眉梢額角滿是悽苦的深刻皺紋,但身量極高,比旁邊身長玉立的金環真高出整個頭來。
他的眉毛出奇地濃密烏黑,下面那灼灼有神的眼睛卻完全與他悽苦疲憊的臉容不相襯,明亮清澈如孩童,然而在眼神深處,隱隱流露出任何孩童都沒有的冷酷和仇恨的表情,令人看得不寒而慄。一襲青衣出奇地寬大,有種衣不稱身的彆扭,背上掛個金光閃爍的獨腳銅人,理該至少有數百斤之重,可是負在他背上卻似輕如鴻毛,完全不成負擔。
金環真下意識戒備地挪開少許,質問道:“尤鳥倦,我家老嘆呢?”進屋後她才發覺周老嘆沒有跟着進來,大爲後悔,強烈的不安襲上心頭,老頭子會不會出了什麼事情?
尤鳥倦雙手負後,仰天發出一陣梟鳥般難聽似若尖錐刮瓷碟的聲音,以他獨有的陰聲細氣眯眼道:“周老嘆在哪裡,我怎會知道?不會是又有了新的相好吧?”
“聖極宗四大弟子只來了兩個,看來丁九重與周老嘆是出了什麼意外吧。”祝玉妍適才隱隱聽到屋外淡不可聞的打鬥聲,表面上卻不動聲色,此時對他們宗內消息不感興趣,目光投向入口處,“門外的年輕人可是塞外可達志?”
“陰後好強的功力!”一人隨音進入廳堂,由衷讚道。
他的步履迅速,變幻奇快,似有種縮地成寸的韻味,但以幾大高手的眼力可瞧出並非如此,應是他摸索出的玄妙步伐。
可達志頎長挺拔,穿着剪裁合體的深藍滾白花邊的武士服,外披白色羊皮袍,背掛長刀。他的年紀不過二十五六,潔白、少女般嬌嫩的臉上泛着健康的紅暈,烏黑閃亮的頭髮以白中扎着髮髻,長得英偉不凡,氣魄懾人。他一對修長的眼睛具有某種令人害怕的深逮而嚴肅的光芒,銳利得像能洞穿任何對手的虛實。
他這一讚實是出自真心,剛纔他的身形至少還在距此間百餘丈外,仍被祝玉妍猜個正着,不由他不佩服。
可達志進場後,虎目在衆人身上一掃而過,在祝玉妍身上停留片晌後移到凌風身上不動,長笑道:“明兄可否賞臉與達志大戰一番?”
“若是可兄能放回公主,明某自然樂意奉陪。”凌風肩挺脊張,上身微往前俯,登時生出一股凜冽的氣勢,毫不客氣地與他對視。
全場所有人無不感到幾乎透不過氣來的壓力,均心生駭意。這股氣勢,較之剛纔祝玉妍的強了十倍不止!
而首當其充的可達志步伐一滯,眼皮跳動,使人曉得他正在承擔凌風帶來的驚人壓力,隨即容顏放鬆,嘴角逸出意味深長的笑意,扭頭向席應道:“席宗主什麼意見?”顯是意動。
背後長刀甚至響起細微的輕吟,在幾大高手耳中聽得分明,大爲凜然,這輕吟不是由於身體觸動而引起,倒像是刀體本身的戰意!
難道是人刀感應?兵器若要通靈,沒有極強的修爲與機緣巧合,決難做到。
席應冷冷道:“可達志你該記得此來中原是何目的。”
“這個自不勞宗主提醒。”可達志神情自若地回了句,旋又向凌風嘆道:“可惜……”逕往一處坐下。
衆人待他移步之後,方纔看到就在他停留之處,留下兩個深達三寸的腳印!兩人未起刀兵,已有如此效果!
凌風適時收回釋放的氣機,心中生起異樣的困惑。
現在廳中數個高手,並無多少威脅性,剩餘十幾個官員戰戰兢兢,不像是與這些人一夥的,反有被脅持的嫌疑。
而這個可達志的實力不可估摸,他與祝玉妍二人均沒有看出他到底是怎樣的境界,真是咄咄怪事。因爲便是遇上同級的高手也不致如此,從氣機的感應中可推測出對手的大致修爲,但可達志卻予二人一種霧裡看花的朦朧感。方纔的氣勢交鋒沒能給凌風任何有效的信息!
唯一可以肯定的一點是他絕不致如此年青就成就大宗師。若是那樣,他凌某人還不如買塊豆腐撞死。這個世界變化還沒那麼快……
尤鳥倦與金環真亦隨即尋了兩席坐下,只是面色上都不好看。
席應向那些官員喝叱幾聲,像打發走狗一樣把他們攆了出去,邊上惶恐不安的女人們也隨之下去,順便各自將不幸死去的同伴帶走,心懷悽然。
凌風三人瞧這陣勢,當即知道他們來遲一步,席應等一定與這些官員達成某種協議,十有八九是做了威脅。否則剛纔席應等不該漠視這羣官員的生死。
魔門一向行事無忌,他們滅情道滅人滿門的事情還是做得出來的。爲了家小與性命,這些人多半會屈服。正值李閥大軍壓境的情況下,這些人還要來喝花酒,指望他們有什麼骨氣?他們全是文官,不管軍事,但在守城方面做些手腳,拉點後腿還是沒問題的。
片晌過後,場中一片清靜,只有地上餘下的血跡仍在無聲訴說曾經的慘案。
不過,這些自然沒有人去傷感在意。亂世人命賤如蟻,連凌風也不得不將之看透。
祝玉妍確定不會再有人來,寒聲道:“席應你是要決心與本後作對了?”
三十餘年來她穩居魔門第一人之位,權威極重,以她的心性遇上這等挑釁自是不忿,心中殺機大起。經年不曾出手,莫非都忘了本後的威名不成?
席應並不在意她陰冷的表情,反是笑道:“席某不敢。但貴派與天下會聯手,試圖獨吞聖舍利,實在難以讓我等心服。”
凌風三人還真搞不懂他有何倚仗,若說憑眼前幾人吧,這點實力也不能拿他們怎樣;若說有人質在手吧,他就敢認定他們會甘爲要挾,束手就擒?
凌風忍不住道:“席應你是鐵心與突厥抑或李閥同一鼻孔出氣嘍?”
他此際倒放下對楊若惜的擔憂,原先一直濃郁心頭的那股不安突然消逝,心中變得一片寧和,武功到他這個層次所產生的感應是不會有錯的。
席應搖頭道:“席某與言帥交情非淺,但也僅僅只是私交,突厥之事與我無關。李閥要拿下這大興城,更是跟我八杆子打不到一處。”他口中的“言帥”自然是當今突厥國師趙德言,在草原上極有影響力。
凌風幾人更是詫異,那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若要圍攻他們的話,趙德言應該現身才對。
“說白了,我們只想要舍利。至於寶藏,可任由你們拿走。”席應一副大度的樣子,很欠扁。
凌風奇道:“席應你有何籌碼在手,要跟我們這樣講條件?”
席應陰笑道:“就憑寧道奇與畢玄都已到了大興城這個消息如何?”
凌風三人渾身一震,對視幾眼,神色凝重,難掩心中震撼。
凌風皺眉道:“席應你該不會危言聳聽吧?兩大宗師怎會閒得到此?邪帝舍利與楊公寶庫都沒有到吸引他二人的地步。”
他這想法有些想當然了,邪帝舍利中龐大的元精便是大宗師也不能忽視,畢竟人體的元精有時而足,阻礙人體通過天地溝通獲得元氣,增延生機,所以世間兩百餘歲的高壽之人極少,只有達到破碎級別纔可以突破限制。
端坐如山的可達志開口道:“等閒之事自不會勞動他二人的大駕,若是新代邪帝出世,那就會大大不同了。何況,明兄不是已與武尊定下江都之約麼?”
“新代邪帝?”
“江都之約?”
凌風茫然中透着訝異,那是什麼東東?看向祝玉妍,聽她解釋。
祝玉妍嘆道:“這就是我沒有告訴你的另一則消息,江湖傳言,八月十五,月圓之夜,你將與畢玄在江都決戰。”
“這麼說新代邪帝也是說我嘍?”凌風恨不得把傳播消息的那傢伙掐死,誰想要把自己往死裡整?他就算再自負,也不至於相信短時間可以擊敗成名數十年之久的大宗師。他的三分歸元氣可與之一戰,但也僅僅可以一戰而已。
可以想象,屆時兩人決戰,定有無數武者雲集,他一旦敗北,會有多少人落井下石?
尤鳥倦嘿嘿笑道:“這可是慈航靜齋的娘們兒傳出來的,你身負魔種,果然利害!”眼中邪茫閃爍,不知打的什麼主意。
凌風立時知道是那日爲求脫身,向師妃暄胡扯一通的後果。師妃暄當日與婠婠罷手,定是想通其中關節,對他有了懷疑。唉!真是失敗啊!
“你是從何處得到的《道心種魔大法》?”金環真居高臨下地質問道。
凌風一臉驚奇道:“師姐何必明知故問?當然是師尊他老人家給我的。”
尤鳥倦冷冷插口道:“你當我們是蠢材麼?老傢伙早就因修煉大法而走火入魔而死,怎會還收下你這個徒弟?”
凌風啞然失笑道:“師兄也相信這等人云亦云的傳言?”面色陡然一沉,“你就不怕師尊來清理門戶?師尊學究天人,神功蓋世,早可達破碎虛空之境,怎還會走火入魔?三十年來師尊不出江湖,看來是有許多人把他老人家給忘了!”
就在這時,“阿彌陀佛!”法號聲從四面八方響起,有若千人萬人齊呼,強如室中諸人都可聽出,只不過是四人所起的效果。
四人聲音不一,聲調有異,有清柔,有朗越,有雄渾,有沉啞,但合在一處,卻有如晨鐘暮鼓,震盪廳堂,可把沉迷在人世苦海作春秋大夢者驚醒,覺悟人生不過一場春夢!
佛號響徹在每人的心頭,奇怪的是桌椅等廳具沒有絲毫受損,安然不動。
凌風神態淡然地護着身旁兩女,席應、尹祖文、尤鳥倦與可達志均運功抵抗梵音,而金環真功力稍弱,加上先前受傷,率先吐血倒地。
任誰都知道,四大聖僧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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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警鐘長鳴,勿忘國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