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陰窟之外,小陣靈比陳登鳴還要焦急,從魂屋內竄進竄出,焦切又興奮等待着即將送出來的靈魂蚌珠,口中時不時結巴喃喃。
“道,道友,你說那陰險狡詐的老鬼,不會又耍什麼把戲吧?
要,要不你還是再,再進去看看,奴,奴家給你護法.”
陳登鳴坐在桌前,品着紅爐內煮沸的桂花茶,不以爲然搖頭道。
“不用擔心,這老鬼是貪心又膽小,貪心的事他剛剛已經做了,現在便是膽小的時候,不敢再耍什麼花招。
來,過來給我斟茶”
“哎,哎——”
小陣靈立即應着,飛身飄臨而至,不施半點脂粉的模樣,甚是討人喜歡,烏黑閃亮的秀髮用一枝木簪在頭頂結了個髮髻,若不去看那薄如蟬翼的紗衣,當真予人素淡清爽的美感。
她秀手一點,茶壺便自行飛起,爲陳登鳴斟滿一杯熱氣騰騰的桂花茶。
陳登鳴嗅着溢滿船艙的桂花芬芳,滿足道,“喝來嘗去,發現還是這凡俗間最是尋常的秋日桂花茶,更合我心意,一口芬芳,似回到故鄉.”
他不由想到了南尋,已經很久沒有回去看看了。
這次事畢,倒是可以回去看看。
曾經南尋慘遭域外邪修不計代價的侵入其中,抓了很大一批人血祭,只爲逼迫東方化遠出來,並找到南尋內藏匿的人仙道統人神殿。
最終陳登鳴瞭解到,域外魔尊發起反攻之後,南尋便已被東方化遠收回並佈置下了更嚴密的保護場域。
而東方化遠也是在離開南尋之時,被那神秘鬼道強者襲擊。
如今七八十年內再無戰事,陳登鳴心內冒出一種願想,想要開啓南尋,將家鄉內的一些人引渡到修仙界。
如此一來,或許繁衍一兩代人後,南尋人也就逐漸都具備了靈根,不再是‘受詛咒’般普遍的無靈根體質。
這種願想,也並非此時才突發起意,而是當初很早就實施過的南尋老鄉大本營的舉措。
現今,他已更有實力去實施這件事。
思索至此,他正要呷一口桂花茶,倏然發現小陣靈將瑩潤的小嘴兒微微前俯了過來,不由詫道,“你想幹嘛?”
小陣靈呆了一呆,一手緊張扯着衣袖,另一手揉着衣下穿肚兜的小肚子,“聽,聽道友你說這茶好喝,奴,奴家也想嚐嚐.”
陳登鳴見她神態天真可人的模樣,也不知徹底恢復記憶後,是否還能保持這般可人的模樣,心內患得患失。
“我這是什麼心境?靈兒恢復全部記憶和實力是好事,也是她一直想的事。”
他搖頭失笑,將茶杯遞送向小陣靈的脣角。
小陣靈先是快速伸了下小舌嚐了嚐,俏臉旋開兩個小酒渦,甜甜地瞄了他一眼,低頭輕聲道:“真香!”
陳登鳴翻個白眼,“你喝就喝完,跟個小狗一樣舔一下算是怎麼回事?”
“奴家纔不是小狗。”
小陣靈蹙蹙眉,毫不客氣大口咕嘟喝起來。
以她現在的魂體凝鍊程度,與常人無異,是正常的鬼修,吃喝也是享受得。
小陣靈正享受桂花芬芳在口中充溢的感受。
突然一陣異常鬼氣波動,浮現於陳登鳴心靈間。
“陳前輩!”
外面樂尚能才喚了一聲。
陳登鳴的身影便已出現在靈舟甲板。
他目光巡逡一圈,落在從陰窟內飛出的兩道鬼氣森森的倩影身上。
但見一人面若桃花,一人眉眼精緻,赫然便是兩位鬼娘子,祝尋的大房和二房。
兩日前,星落陰泉鬼君無奈答應了陳登鳴開出的條件後,陳登鳴便再度進入人心殿聯繫上祝尋。
吩咐對方,將二房鬼娘子以及靈魂蚌珠都送至星落鬼城,而後將靈魂蚌珠交於大房手中。
兩位鬼娘子再通過陰泉離開鬼城,進入人世間。
那星落陰泉鬼君的一點心理,早已被陳登鳴摸透。
知曉這老鬼不敢再耍什麼花招,也不敢再賭。
相較於一顆不知何時才能用上的靈魂蚌珠。
一個現在就能立即合作提供人世間物資的強力合作伙伴,這筆賬,對方不會算不清楚。
在耍詐無果,難以獲得更多利益後,對方能選擇的也唯有乖乖合作。
“妾身師子研參見陳真君!”
“妾身冷思琪參見陳真君!”
兩名鬼娘子飛臨到陳登鳴面前,欠身行禮。
而後二房冷思琪恭敬雙手奉上一個儲物袋,裡面裝滿了十缸冥河之水。
大房師子研則檀口張開,一顆散發着晶瑩光暈的靈魂蚌珠,便滴溜溜飛了出來。
陳登鳴倏然只覺心靈一陣悸動,有種莫名的心神牽動感。
似冥冥間與這靈魂蚌珠建立起了某種特殊的聯繫,產生了難言的感應。
“不愧是可修復魂魄傷勢的天材地寶,竟是甫一出現便牽動我的心神.”
陳登鳴有些詫異。
從魂屋內探出小腦袋的小陣靈則是神色疑惑。
隱隱間敏銳從這靈魂蚌珠中察覺到一絲特殊的波動,似曾相識。
陳登鳴伸手接過蚌珠,頓時那種心靈悸動感更爲強烈,一種熟悉的感受涌上精瑩通透的靈智。
那便像一個人,到了某個首次踏足的異地,卻覺得那裡的事物都是無比熟悉,似曾相會。
驀然間,他腦海中莫名浮現出滿天桃花的景象。
桃花之中,依人獨立,伴花雨而舞,笑靨如花回眸之間,問他。
“陳大哥,往後我想每年都和你來看看駱山的桃花,好嗎?我是說如果.你有時間的話”
“許微.”
陳登鳴腦海中瞬間浮現出那個黑寶石般明亮悄悄瞧向她的雙眼,對方溫婉懂事得一如當初。
只是可惜,那女子如凡塵之草般苦命。
縱是堅韌,卻也不敵四季輪迴的歲月洗禮,譬如朝露一般的人生,隨風而逝。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何以他現在突然想到許微?
思潮至此,陳登鳴心中似隱隱一痛,驟地凝目,不可思議盯着手中氤氳淡淡靈光的靈魂蚌珠。
“此珠.”
他驀然想到,昔日祝尋曾言,許微的真靈陰壽已盡,哪怕進入冥河之中,也大概率將魂飛魄散。
但若是運氣好的話,也許真靈與冥河之中的某些奇異事物結合,可能將會孕育出靈性,轉世成某種冥物,重新孕育真靈,就例如冥河的‘彼岸花’。
想到這裡,陳登鳴渾身一震,目光看向手中的靈魂蚌珠。
一旁的小陣靈亦是同時想到這一點,神色驚疑。
“許微,是你?”
陳登鳴凝視手中的靈魂蚌珠,大腦飛速轉動。
回想起昔日在許微即將魂飛魄散時,送許微真靈進入陰泉的時間,距今已有三十多載。
而祝尋曾說過,八年多前,就找到了小陣靈一魄的蹤跡,只是越是尋找,越發現那一魄可能消亡。
最終真正找到時,的確只找到了一處陣靈之魄消散前遺留的洞窟,纔打聽到,那一魄乃是與暗流老鬼爭奪突然出世的通靈冥蚌時,被暗流老鬼所滅。
如此計算,那通靈冥蚌突然出世的時間,倒是與他送許微的真靈進入陰泉之下的時間相近。
可能就是那時,許微的真靈融入了某個冥河內的冥蚌內,逐漸相互孕育,冥蚌變爲了通靈冥蚌,許微的一點真靈,也化爲了靈魂蚌珠。
“道,道友.”
小陣靈眸光看向陳登鳴,試探道,“這顆靈魂蚌珠是會是嗎?” 陳登鳴面容凝肅,深吸口氣,目光恢復鎮定道,“暫時還不能確定,但它給我的感覺很特殊。
靈兒,暫時你可能還無法煉化這顆靈魂蚌珠修復那一魄,我想弄清楚這其中干係”
“嗯”小陣靈乖巧頷首。
但這時,陳登鳴手中的靈魂蚌珠倏然輕顫,靈性盎然,氤氳着絲絲縷縷的靈氣,所有靈氣都飄掠向了小陣靈的方向,將之環繞,如煙似霧。
如此奇異的一幕,頓時令陳登鳴和小陣靈都愣住。
“魂珠通靈自行擇主?”
鬼娘子師子研驚呼。
陳登鳴皺眉,“什麼意思?”
師子研欠身道,“回真君的話。靈魂蚌珠,是從通靈冥蚌中孕育而出。
此珠一經孕育出,通靈冥蚌的所有靈性,便匯聚向靈魂蚌珠,因此靈魂蚌珠極其通靈,能通鬼性,曉人意,也就會有自行擇主的行爲。
通常魂珠自行擇主後,便會與主人的靈魂極其契合,若是七魄完整者,則魂珠會慢慢壯其魄。
若是七魄不完整,則魂珠將會自行修復其殘缺損傷之魄”
“通鬼性,曉人意.”陳登鳴看向手中的靈魂蚌珠,一時默然。
若這靈魂蚌珠,真是許微的真靈結合孕育而成。
以許微的善良,確實可能會選擇犧牲自己,成全他人,爲小陣靈脩復魂魄。
甚至細細一想,許微的真靈融入通靈冥蚌時,爲何獨獨被小陣靈的那一魄最先發現。
或許便是因許微的真靈在遭逢小陣靈的一魄時,冥冥中便因昔日在人世間的相識,而建立起了聯繫。
如今,這靈魂蚌珠更是願助小陣靈恢復一魄。
但這也太苦了。
許微的命太苦了。
蒼天是否有公允,何以就待許微如此薄情。
這時,小陣靈掐訣之間,驅散魂珠溢散來的靈氣,期期艾艾道,“道,道友。我們再,再去找尋其他的鬼修聖物吧?
還有冥河魂燈草.還有彼岸花,我們還有其他更多的選擇。”
嗡——
嫋嫋靈氣反衝靈魂蚌珠內,竟是使得蚌珠再度劇烈震顫起來,彷彿抗拒。
鬼娘子師子研神情凝重道,“靈魂蚌珠這類通靈冥物一旦自行認主,一般不會輕易更改。”
“許微!”陳登鳴凝眉低喝。
說也奇怪,這一聲低喝後,他手中嗡鳴震顫的靈魂蚌珠竟是逐漸緩緩平靜下去,彷彿他也是被其認定的主人。
如此奇異的一幕,也是看得兩名鬼娘子頗爲詫異。
陳登鳴卻更爲確信,這靈魂蚌珠,真可能是許微昔日沉入陰泉的那一點真靈孕育出的。
此時,這魂珠在他掌心打轉,播散出的靈氣,宛如氤氳的雨滴,似美人泫然若泣,如傾如訴。
陳登鳴心靈震動。
以他的心靈脩爲造詣,是隱約把握到了這通靈之物慾要表達的含義,那是一種眷戀。
一種對生以及陪伴的眷戀。
這種眷戀又有什麼含義呢?
是想修復小陣靈的魂魄,與之融爲一體,而後與他一直相伴?
陳登鳴也只能作出這等猜測。
靈魂蚌珠再如何通靈,也不是真正的人,無法清晰表達出某種意識意願。
他一時內心更是複雜,驀地將手中靈魂蚌珠抓緊,傳出心神道。
“若這便是你意,我願遵從,但不會是現在。
我要帶你去看駱山城的桃花,帶你去昔日的聚集地,看過這些後,你若還要執意如此,我不阻止”
這一段心神傳過,頓時靈魂蚌珠也不再震顫了,逐漸平靜了下來,在陳登鳴的掌心滴溜溜轉圈,一如情人的指尖掠過掌心的感覺,又似一片雪花落在掌心被體溫融化,冰冰涼涼又慢慢轉熱。
陳登鳴嘆息一聲,目光轉而看向小陣靈。
“道,道友.其,其實”
小陣靈正欲說話,卻被陳登鳴以眼神制止。
他搖頭道,“其實,薇薇可能從一開始就選擇了你,否則也不會在茫茫冥河中,與你的那一魄相遇。
可惜,你那一魄卻被暗流老鬼所滅,但如今暗流老鬼卻又滅於我手,這靈魂蚌珠也重返她最初的選擇。
這或許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陳登鳴話語一頓,驀地擡頭看向天穹。
只覺天地深廣,蒼天悠悠。
人生竟如滄海一粟,皆是置身天網之下
因果、天意、命數。
難道世間之事,真有天意將諸多事物的命數與繁蕪的因果聯繫起來?
否則這世間怎會有如此多循環往復宛如一個個同心圓串聯的巧合?
他縱是繼承了天仙道統,卻竟也一時難以辨明這其中奧妙。
相較於冰冷而高廣的天道,便是初祖長壽道君,可能都是微不足道。
這時,凝重氛圍也因陳登鳴收起靈魂蚌珠而消散。
精擅察言觀色的樂尚能立即飛臨而至,問詢陳登鳴之後的安排。
“你們的任務就是送物資,現在物資已送到,就可以回去覆命了。
下次運輸物資交易,也是五年後的事了。”
陳登鳴吩咐道。
隨後又看向師子研這兩名鬼娘子,沉吟間,倏然擡手一抓,索魂弓杖和引魂幡飛出儲物袋。
陳登鳴掐訣之間,索魂弓杖內的北陰聖母元嬰神魂打着旋兒飛出,無比虛弱,很快被引魂幡飛掠出的道道黑髮般的陰氣纏繞困住,縮入儲物袋內。
而後,索魂弓杖飛向兩名鬼娘子。
“你們冒死送出靈魂蚌珠,是大功一件,如今使命已達,你們也可回下面去了。
陰泉之下各路鬼王割據,鬼君爭霸,你們相公如今快要凝結元嬰,卻還缺乏強力法寶。
這索魂弓杖,你們帶下去送給他。”
兩名鬼娘子心知這是陳登鳴的慣用法寶,極其珍貴,有心想要婉拒,但觸及到陳登鳴那不容置疑的目光,唯有紛紛謝過後收下。
一旁的樂尚能等衆修見狀,俱是羨慕不已。
這可是大名鼎鼎的索魂弓杖,昔日噬魂宗噬魂老魔的看家法寶。
但鬥戰壽君卻令這件法寶更爲大放異彩。
只因鬥戰壽君連斬諸多元嬰邪修煉成魂箭。
這索魂弓杖在其手中,威力變大了十數倍不止,現在卻送了其手下,委實是闊綽而令人羨慕。
“走吧!”
陳登鳴目送兩名鬼娘子進入陰窟,進了陰泉之下,旋即也重回靈舟,駕馭靈舟離去。
未來至少六七十年內,他大部分時間將用以閉關修行,爭取早日跨入元嬰後期。
戰爭結束,能用到索魂弓杖的地方也很少。
倒是不如送給在陰泉之下即將爭霸的祝尋作稱手的法寶神兵。
索魂弓杖內還有縱情殿主這一對苦命鴛鴦構成的元嬰魂箭,留給老祝用以護身是絕對綽綽有餘的。
這四階法寶固然珍貴且威力極大,但陳登鳴早已通過侵入噬魂老魔的心靈,獲悉了詳細的煉製方法。
未來六七十年間,有和星落陰泉鬼君交易的機會,各種陰泉之下的珍貴靈材不會少,請六眉或者七眼真君,重新煉製一件更好的索魂弓杖都是綽綽有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