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華的雷厲手段,令御言官們似乎覺得自己揚名立萬,借題發揮,出名撈取政治資本的機會到了,馬上齊齊煞有介事的上疏言:衽席之娛過度.即斥責皇帝耽於秦梅色相,亂處政事,氣壞了聖母皇太后.
就好象皇宮大內安裝了他們的監視器一樣,憑空杜撰,唾沫橫飛,信口雌黃.
對於把嘰嘰歪歪扯皮當成職責所在的言官們,安和皇帝早有準備,他拿出自己日常起居注,還有接見各位大臣議事的歷程,當衆質問言官們的所謂房事過密是不是在他每天只有兩個時辰的睡眠裡進行?
然後親自下旨斥言:胡彈亂諫,糊邀忠烈之名.天子受命於天,若非常人,天也斷斷不把這萬幾的重任天降.亂上言者,都是沽名釣譽的僞君子,並不知君臣大義.
一頓重責下來,各位言官雖然不能殺頭,但個個領了皇恩去軍營接受強化身體訓練的生涯,然後打發去各個衙門的基層從頭做事.
秦梅冷眼據綴後照舊過她的小日子.
當下既定,誰知康華怕她煩悶,把東平接進了宮.
如今秦梅的活動範圍確實只在寧心殿,又不敢在這緊要關頭十分纏着康華,可巧來了個小東平,而小東平和她正是久別重逢,一大一小越發高了興,成了兩個話口袋子沒晝沒夜的敘舊聊天.
但話多了,也就沒了,小東平看着園子裡養的鶴,頓時笑得露出兩顆黑黑的牙洞.
坐在椅子上的秦梅看她眼中一閃而過的精光,還未來得及詢問.
小東平已經就風風火火拎着蓮青色的裙子往園子跑去,跑到一半,方想起什麼似的,轉回身,道“雞毛的鍵子做的多了,不知鶴毛的好不好玩?”
秦梅回味起來到底晚了一步,東平已經追的鶴飛雀跳.那廊下的鸚鵡更是嗄嗄亂叫.
“死了死了.沒了毛怎麼活啊?”秦梅看着被無端拔了毛的鶴,跺着腳罵道.
這時亂撲翅膀的鸚鵡反倒得意的斜睨着秦梅,輕輕一哂:“只會冷而己,離死還遠着呢!”
她嚇了一跳,罵道:“你試試看就知道會不會死?”
潮紅着小臉的東平頰肉圓鼓鼓的,放開了嗓子大叫道:“馬上就讓它試!”
那鸚哥長嘆一聲,竟大似一個鬼靈精“哆囉囉,哆囉囉!寒風冷死我........嗄嗄!....”無論它怎麼學秦梅哆嗦.到底還是讓小東平得了手,被拔完毛的鸚鵡最後得瑟着小身子依在銀架上.
興災樂禍的秦梅倒不同情它,捂着嘴笑着替它穿上兩塊布.“今天就讓我好好幫你打扮打扮.”
鸚哥窘道:“橫豎是國王的新衣.”
秦梅聽頓時笑得露出牙齒,忙轉頭對不遠處的東平說道:“瞧這小可憐,平時逗它酷的要命,什麼都不說,沒想到,我說的話都記在鳥心裡了.”她以手扣架道:“我昨晚和東平說的話,記得不?”
“姐姐,你是要抱着睡,枕着睡,還是要滾着睡.”垂頭喪氣的鸚哥眼一瞟,移到秦梅身後的人影后脫口而出.
秦梅的麪皮抽動了下,但依舊保持着和煦的笑容轉身.
康華面淨如玉顏,一身杏黃衫十分溫暖,他滿面生春,一點也不在小鸚哥的巧舌唐突,溫聲道:“這東西越養越禿,下午叫人扔了吧!”話如水波漣漪,淺淺盪開.
東平看見他回來後“嗖”一聲自動消失,生怕他下午扔了鸚哥,晚上就來扔她.
而架子上的鸚頭垂垂,用爪子打打自己的禿頭,然後伸出讓他拍打.
秦梅看見有些發笑,康華卻正正經經吻上她柔軟的脣瓣.眼瞳裡漾出薄薄的□□.
秦梅在他懷裡覷他的笑臉一眼,悄聲說道:“華兒.”
“嗯?”
“其實,我一直想說一句話──你可不要介意啊!”
“你說.”他微笑。
“那個……你二十了……”
“二十二了.”他笑道.
“對,你年頭生的,要加兩歲,不過你上班時,呃!是處理政事時,你的樣子看起來很嚴厲,很老成.”
“真的嗎?”他心中暗喜,但仍是淺笑.
“是啊!所以,華兒,你想笑時就大笑吧,可別爲了怕我笑話你比我年輕而老是皮笑肉不笑,反正你要比我大也只能是下輩子的事!”
“……”
“你生氣啦?”
“不,怎會呢?” 皮笑肉不笑中......
東平只在宮裡呆了十幾天依舊住在宮外,秦梅好像又一下子懶了下來.
一天掌燈時份,身着常服的康華,剛到門口,薰爐煙嫋嫋,秦梅靠在引枕上半躺在窗邊的榻上乾嘔了一下,看着她厭厭的呆着,心中閃過另外一種可能.
思及此,他面上的神情越發的柔和.
“請了太醫沒有.”
“不要請,只是夜間着了寒,要是請了太醫,又要餓肚子了.”宮裡人略有些傷風,小感冒類的症,總以淨餓爲主.
秦梅翻身捧頭哦哦叫道:“我的萬歲爺,不要吵我,讓我再睡多一會.”
“多走動走動對身體好.”
秦梅閉着眼睛,無奈的應他:“萬歲爺,你就讓我再多躺一會,我保證只眯一小會眼。”她努力保存着磕睡蟲的數量,一邊想着怎麼踢走旁邊的男人.
另一處,兩個宮女在無人處一邊走,一邊討論.這一個笑道:“秦娘娘真是好福氣,浣衣房已經三十天沒有洗到她的污衣,怕是懷有龍種了.”
那一個又笑道:“瞧皇上剛剛對她千哄萬哄的小心模樣,可不是有了.”
兩人一面笑,一面笑着回房.
次日,是聖母皇太后的千秋壽辰,宮裡早早使人備下了遊船一起賞玩慶壽,連秦梅也要穿戴一新,隨駕一同賀壽.
她恭身站在康華的身後等着一起上船.
正等的不耐煩時,只見八個內侍擡着太后的鳳輿,緩緩行來.
太后下了鳳輿,掃了一眼,秦梅臉色消白了幾分,即便是堆歡笑都染上了一層削瘦.
上了大船,恭太后坐在船頭中央的一張御座上,並不理秦梅,只對康華開口道:“皇帝近日爲國事多操心了.”命人上了瓊酪金膾等物放在康華面前.
金膾本是精美的細切魚肉.
坐在康華左側秦梅正偷偷的打了一個哈欠,突然一股腥味撲面而來,她未來得及吸氣,翻江倒海的噁心便衝到了嘴邊,一口穢物便吐了出來.
船艙內頓時變得異常安靜,安靜到可以聽見各人的屏住呼吸的聲音.
秦梅大腦混沌着,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恭太后冷笑了一聲,捶案怒道:“秦梅你這個樣子真是太丟人現眼了.哀家的東西哪裡招你了.”
說畢,揚聲喚道:“來人,把她拖下去!”
康華微怔後目光微微一凜,但隨即笑容又浮在臉上,對恭太后道:“她身體不適……是朕考慮不周,如果母后不消氣的話,要罰就罰朕吧!”
話還未說完,就被恭太后肅着一張臉打斷:“皇帝忘了,沒規矩不成方圓,失禮就是失禮了.先不說這是母后疼惜你特命人精做的菜,她不替皇上欣慰.就這樣當着母后,你和妃嬪們的面先厭棄的吐了,若不處置,日後六宮如何能服!”
“如果她是懷了龍種了呢.難道皇孫的性命比不上一盤菜.”
此言激起一片在座女眷的譁然.
湖風拂動,陽光冷冷,映得恭太后發上的金鳳凝然。她沉默了半晌重重一嘆,道:“皇帝,哀家知你維她的一片心,她真若懷有龍脈,爲何不見御醫備案.不要多說了,皇帝今天的舉動已經令哀家涼了半截心.來人啊!把她拖下去.”
秦梅胸口氣息起伏不止,輕輕將康華的手握住,悄然示意她沒有問題.
內侍們上來拖人,康華死死盯住他們,一瞬不瞬.
正午的日色炙烈,把船上的金盃勾勒得濃光肆豔,翻騰洶涌.
艙內有一剎那奇異的沉默。
恭太后含笑,道:“皇帝,只是罰她跪又不是打她,要疼她就回去才慢慢疼,莫讓母后今天成了笑柄之人.”
這就是所謂鬥爭,親情亦是指掌反覆權衡之間,誰羸,誰輸,羸也未必羸,輸也未必輸.
秦梅極輕的笑了出來,接過她的話:“奴婢擾了太后的興,真是該罰,奴婢恭祝太后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她磕了一個頭從容下船跪在岸上面.
一瞬間,恭太后幾乎被金步搖遮蔽的眼,突然透出涼寒刺骨的眼神,令人心驚.
但很快船艙內鶯聲燕語的祝壽聲熱鬧起伏,觥籌交錯,衣香髻影,似乎剛纔什麼也不曾在眼前發生一般.
窗外爲慶壽搖種的一衆荷花,含芳凝露.遇風漣漪不止.碧葉之幽,連天也輸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