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安頓完了營地這邊,李長壽便去了毛文龍的中軍大帳外,耐心等待。
若是換成普通的千總官,莫說是副千總了,便是正千總,又怎有資格直入毛文龍的大帳外?
但李長壽儼然不同。
某種程度上,此時的李長壽,已經成爲了東江一個‘另類’的標誌,一杆旗幟!
毛文龍起的是很早的,李長壽等了沒多會,他便是出來了,見到李長壽在這,不由笑道:“小李子,你這一大早便過來找某,是想幹甚?”
李長壽忙恭敬行禮後才道:“帥爺,讓您見笑了,主要是某有些想法,想跟帥爺您彙報一下……”
毛文龍心情似是不錯,不由哈哈大笑,道:“行。你小子這麼早便過來,也算是用心了,便進帳來說吧。”
不多時,毛文龍簡單洗刷一番,便帶着李長壽來到了大帳裡。
李長壽卻是‘撲通’一聲,還未等毛文龍反應過來,已經重重跪倒下來,用力磕頭道:“帥爺,實不相瞞,卑下此時過來,是,是想向您辭行的……”
“辭行?”
看着李長壽隱隱都有了些哭腔,毛文龍眉頭止不住皺起來,冷冽道:“可是有人,找了你的麻煩?”
李長壽登時一個機靈。
在毛文龍這等人物面前耍心眼,沒有足夠大的心臟,還真扛不住……
忙是恭敬道:“帥爺,並非是如此,有您的面子在,自沒人找卑下的麻煩。而是……前番我蛤蟆村出征三十人,此時能回去的,已經,已經不到十人了……卑下,卑下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怎麼跟鄉親父老交代哇……”
“這個……”
看着眼淚都已經流出來的李長壽,毛文龍眉頭止不住緊緊皺起,半晌,卻也是深深嘆息一聲道:“此事,某也有過哇……”
不待李長壽說話,毛文龍擺手道:“小李子,你說的此事,倒也並非是錯事。只是,你可想好了,你此役立下大功,是能轉到純戰兵序列,更上一層樓的。你現在便是離開,某也很難做啊!”
李長壽自是明白毛文龍言下的深意。
若此時離開,他這個榜樣的效用力,顯然就會下降許多了,乃至,還會壞事都不一定的。
自然要受到懲罰。
李長壽沒有猶豫的道:“帥爺,卑下一路走到此時,爲的便是一個問心無愧!縱然因爲卑下的貿然,要受到懲罰,卑下也不後悔!且卑下還年輕,還有時間!既然卑下能立下一次這等戰功,便能立下第二次,卑下有這個信心!待回鄉後安頓好父老,卑下必能更好的爲帥爺您效力!”
看着李長壽英挺又充滿了不服輸執拗的臉孔,毛文龍一時不由也有些恍惚,不自禁便是想起了當年,他在杭州的小酒館裡,在諸多人戲虐的目光下,發下的誓言:
“此生,不封侯,誓不休!”
轉眼,三四十載光陰匆匆而過,饒是他毛文龍依然還是沒能達成夙願,但距離這個目標,已然是不遠了……
轉而,毛文龍再看向李長壽時,目光不自禁便是溫潤了許多。
笑道:“小李子,某還說,你這性子,比你爹要強那麼一點呢,現在看,不愧是你爹的種啊,倔的十頭牛都拉不回來。不過,此事,倒未必就是一件壞事。你這般,也讓某有了許多反思啊。”
看李長壽還要解釋什麼,毛文龍卻笑着擺手:“行了,你也無需多言。此事,便按你的本心去做便是!畢竟,你們只是屯軍,也並非我東江的真正戰兵,該做的能做的,都已經夠多了。不過,小李子,某也不是你想的那般心胸狹隘之人,該是你的功績,便自是你的功績。某昨晚已經寫好了奏章,今天一早,便是發往了京師。某本來還愁着你的封賞呢,這樣也好,待京師天子批閱之後,某再與人商議此事吧!”
“謝大帥,謝大帥……”
……
李長壽本以爲在毛文龍這邊辭行,還要有些周折,不曾想,居然這麼順利的。
這也讓李長壽對毛文龍有了更深的認知。
沒有海一般寬闊的心胸,何以成大事?
但正如李長壽預料一般,當他來到陳繼盛這邊辭行的時候,陡然便是遇到了阻力!
“小李子,你,你怎想的?這般時候,這般好機會,你竟然要走?!!”
陳繼盛簡直是恨鐵不成鋼、爛泥扶不上牆的看着李長壽,目光、包括周身的那等陰翳氣質,似是終於不再僞裝了。
李長壽心中也愈發明白,爲何,毛文龍故去後,圓嘟嘟那麼力挺陳繼盛,陳繼盛還是端不起東江了。
格局擺在這裡呢。
但凡有選擇,誰又願意與這等人爲伍?
忙是恭敬的又把對毛文龍的說辭敘說一遍,並在後面悄悄補充道,毛文龍已經同意了此事。
這將陳繼盛都懟了一下。
本來他還想大罵李長壽一番,發發心中的邪火,可又看到李長壽委屈巴巴的可憐模樣,不由搖頭道:“罷了罷了,既是這般,便隨你的意吧。有大路你不走,誰又能拉得住呢?回去後,別忘了替我跟你娘問好!”
“謝將爺……”
……
一路離開陳繼盛的右協這邊,李長壽只感覺整個世界都是明亮了不少。
與這等人爲伍,真的是極爲符合後世那個‘美女與野獸’的定義,一秒鐘比一個小時還漫長。
卻因爲種種原因,一時半會的還真就繞不過這個坎兒去。
還好。
此時離開主力大營,至少三兩月間,應該是不用再見到陳繼盛的陰翳嘴臉了。
回到營地這邊,李長壽自不會再墨跡,直接招呼人手收拾利索,便是趕往江邊渡口。
而也不知道是毛文龍還是陳繼盛的操作,很多人迅速便是聽到了消息,紛紛策馬趕來與李長壽道別,感慨李長壽的情深義重。
恍惚間。
此事,似非但沒有成爲李長壽的‘敗筆’,反而更成全了李長壽那等‘忠肝義膽’的名聲。
畢竟,寧可不要升官發財,也要先把弟兄們的遺體帶回去,這等決斷,又有幾人能做到?
踏上船隻,任由江風拂面,直到渡過了大江之後,李長壽這才從這等氣氛中恢復了過來。
看着對面依然有不少紅色的身影,在用力的對着自己揮手示意,李長壽也止不住對他們用力揮手。
或許東江中的確是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但,至少多數人,都是淳樸的,善良的。
自己或許一時並無法改變什麼,但,時間還長着呢!
李長壽的心裡隨之便也如同這澎湃翻滾的大江一般,升騰起了無窮的雄心壯志!
時代的大門不過是剛剛開啓而已,便讓這疾風驟雨,來的更猛烈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