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伐大內,不伐日本?
宋素卿心中閃過不少念頭。對細川本家來說,似乎是可以接受的。但是又有太多的疑慮。比如說東雍會不會出爾反爾得寸進尺?比如這會不會影響到細川高國對幕府的影響力?等等問題。
之前幾乎不可能達成的條件,都被宋素卿一口否決了。但是眼前這個條件,卻讓宋素卿不能決斷。
“如果使者不能決斷,那就請使者,趕快回去,稟告貴家主吧。反正現在還有時間。”許鬆說道。
的確是有時間,這樣大的軍事行動,不是一天兩天,就可以弄清楚明白的,特別還涉及了海上轉運。現在麻煩事情,纔剛剛開始,最少一兩個月之內,錦衣衛對日本的探查,對日本的情報收集,大量的物資補給從東雍轉到了琉球。都需要時間。
所以使者往返的時間還是有的。
宋素卿說道:“既然如此,外臣告退。”
他不敢耽擱一點時間。立即乘船回到了日本。
“只伐大內,不伐日本。”細川高國重複着這一句話。宋素卿跪倒在地板上,將頭給深深的埋下來,不敢擡頭。
細川高國暗自思量。
他第一個思考的是,細川家能否出兵?
答案是不能。
細川家擁立將軍,並掌控幕府。已經成爲了衆矢之的。細川家的軍隊不可妄動,如果輕舉妄動的話,恐怕京都空虛,即便能勝得了明寇。卻失了將軍。對細川家來說,也是不可接受的。正如雍王所言,東雍不可能征服日本,如果東雍得到大明的支持。還有可能。但是以東雍與大明之間的關係?可能嗎?
以細川家的局面,最希望的是大事化了,小事化無。
如果在不得不發生戰事的情況之下,細川家願意最大程度控制住局面。這纔是最好的辦法。
所以,如果將戰事僅僅侷限於大內氏,對細川家來說,也是一個可以接受的結果。
但是雙方都有意圖,並不意味着就很快能達成協議。
宋素卿作爲信使,來回奔波於琉球與京都之間。
宗設很快就知道了。
宋素卿與宗設是同一類人,雖然是商人,但還要兼顧起其他責任,比如說對外的情報工作,因爲大部分的日本大名的情報,都是由日本商人承擔的,作爲主管商業的奉行,宗設自然也插手這一塊,詳細的情報,探聽不到,但是宋素卿幾次來往於琉球與日本之間,這一點卻是瞞不過人的。
單單是宋素卿數次往返,卻沒有去見他,宗設就知道情況有一些不對勁。
“宋大人。”宋素卿正準備上船的時候,卻見一個人好像是一根朽木一樣立在碼頭之上,正好擋住了宋素卿的道路。不是別人正是宗設。
宋素卿見到宗設忽然有一些不好意思。
他往返數次,與東雍商議的就是如何對付大內氏,甚至在大體上已經商量妥當了,就等最後的細節上的博弈了,他這一趟過去大概就要談下來。此刻見了苦主,忽然有一些不自然,但是這一絲不自然很快被掩飾下去了,說道:“宗設大人,好久不見。”
宗設深深鞠來了一躬說道:“多謝宋大人,爲大內往返奔波,只是情況如何,還請宋大人告知。”
宋素卿下意思說道:“差不多了,請宗設大人放心,在京都靜候佳音便是了,我有使命在身,不能久留。告辭。”宋素卿避開宗設走了過去。
宗設在宋素卿身後,深深一躬說道:“多謝,宋大人。”
宋素卿此刻已經登來了船,聽了這一句話,立即明白自己做錯了,自己下意思的掩飾,太過明顯了。已經被宗設看出端倪來了。
宋素卿回過頭來,看着半生夙敵的樣子,就知道他今後,恐怕再也沒有見面之期來了,他長嘆一口氣,說道:“保重。”
船開了,雙方的距離越來越遠,宋素卿去了船艙,只有宗設一個人已經深深的鞠躬,好像是一座雕像一樣。兩滴眼淚從眼眶流出,迅速滴在地面之上。
他的侍從說道:“大人。大人。”
宗設這才緩緩的起身,隱藏好剛剛流淚的眼睛,轉身離開了碼頭。
宗設將所有隨從叫過來,說道:“我要交給你們一個重要的任務,將我的人頭帶到家主面前。”
衆隨從大驚,說道:“大人您是何意?”
宗設說道:“你們無須多言,只要按我說的來辦便是了,義乘。你來給我介錯。”
“是。”黑川義乘奮力的點頭。
黑川義乘是宗設的副手,也是大內義興安排給宗設的接班人。
黑川與大內同出多多良氏,黑川氏也是大內氏重要的家臣。宗設很明白,這一次任務,不管能否成功,他都不會在他現在的位置上,再待下來了。成功了不過是退位讓賢,或許還有重起之機,但要是失敗了,可就要一死償之。
或許宗設可以不死,但是他的家族,他的妻子孩子都必須接受懲罰。
所以對宗設來來說,他寧可死在這裡。
對黑川來說,能爲宗設介錯,也代表了極大的榮耀,因爲介錯之人,與切腹之人的關係從來都是很親近的。
宗設沐浴更衣,將頭髮一根根的紮起來。穿着一身帶着家族花紋的寬大武士袍。先是長跪在地,將長刀緩緩的放在地板之上,雙手在腹部猛地一拉,只聽一聲布匹撕裂的響聲,宗設將自己的肚子露了出來,整整齊齊的八塊腹肌。
黑川義乘緩緩的移動腳步,站在宗設的身後,不丁不八的站着,雙手按在日本刀的刀柄之上,渾身上下緩緩的用力,似乎隨時都要奮力拔出來。
宗設緩緩拔出日本刀,緩緩的說了一句,日光流淌在刀鋒之上流淌,宗設好像是感嘆,又好像是吟唱說道:“好刀。”
的確是好刀。這一把刀是宗設千頭萬選出來的寶刀,用來終結自己的性命。
宗設喝了一口清酒,猛地衝口中噴出,噴到了的刀上,一滴滴酒水在刀鋒上折射出晶瑩剔透的光芒。看上去光芒四射。宗設緩緩的將刀先是橫擺,然後緩緩的豎起來。宗設大喝一聲,臉上充滿了猙獰。
“啊----”
噗的一聲,日本刀深深的插進肚子裡面。鮮血噴了出來。直接衝到雪白的壁紙之上,一滴滴的鮮血在壁紙上暈開,好像是一朵朵梅花一樣。
這一刀直接深深的插進了腸子之中,鮮血瀰漫而出,痛楚更是深入骨髓之中,宗設可以用堅強的意志力控制住自己,而不能控制住自己的肌肉,他渾身上下所有的肌肉都在不住的顫抖,特別是臉上的肌肉,汗水都在不住的流淌,一瞬間打溼了宗設的上衣。
黑川義乘手上用力,手下的長刀緩緩露出一寸刀鋒。
宗設聽見刀出鞘的聲音,猛地精神一陣,雙手加力,雙方青筋爆出,手心不住的出汗,已經將纏着刀柄的白布,瞬間打溼成了黃布。
切腹並非日本的禮節,而是從中國傳過去的,是一種封臣禮。表示將心腹大白於天下。但是這種禮儀太痛苦了,痛苦的難以接受,甚至有人在切腹之後,拖上好幾日才死。那種痛苦,簡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產生了介錯禮節。
宗設也是知道這一點,但是這是他人生最後的演出了,他力求完美,最少他要先完成剖腹之後,再被介錯。
他渾身顫抖,雙臂在不住的顫動,不知道是因爲痛苦,還是留戀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