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你說皇上怎麼了?”聽到高勳說皇上駕崩了,蕭思溫以爲自己聽錯了。
高勳走近蕭思溫一步,哭喪着臉又說了一遍:“皇上駕崩了!”
蕭思溫驚得一個踉蹌,差點沒站穩。皇上駕崩了!他的第一反應是懷疑高勳。他歷經三代君王,在大遼,臣子謀反亂上早有先例,世宗皇帝不就是在行宮被臣子殺死的,何況還有那晚高勳的一席大逆不道之言。蕭思溫冷眼看着高勳,心想如果主謀是他,他此時來告訴自己的目的是什麼呢,是要殺他滅口嗎?可看他驚慌失措的樣子,又不像是裝的。
高勳見蕭思溫盯着自己,哪知道他心裡以爲自己是兇手,還以爲蕭思溫不相信自己的話。高勳急的攤着手,壓低聲音說道:“真的,我親眼看見的,人…不是...屍首...還在御帳呢!皇上本來今晚要召見劉漢的那個使臣,我帶着他到了皇上的御帳,門口的侍衛跟我說,皇上今天獵物頗豐,一高興就多喝了幾杯,幾個奴才攙他進了御帳就睡了,還說不許人打擾。你也知道,這漢使求了多少日子,皇上也沒正經召見他,今天好不容易要見了,他就求我進去稟報一聲。我心想進去看一眼,皇上要是睡了我就出來。”高勳一邊說一邊模仿當時的樣子:“我這進去之後,見裡面一點聲音沒有。我就輕輕叫了一聲‘皇上’,沒有反應。我覺得靜的有些奇怪,就往前走了幾步。誰知道…誰知道,就看見...皇上身首異處,那眼睛還…還瞪着呢!”
高勳說得面色驚恐,蕭思溫聽得也是心驚肉跳,但此時他需要趕快冷靜下來。高勳的話似乎沒有漏洞,眼下只能相信他,因爲自己掌握的信息太少了。想到這裡,蕭思溫忽然緊張起來:“高大人,你剛纔說,漢使和你一起,那他知不知道…”
“蕭相請放心,我也想到了這點,只和漢使說皇上酩酊大醉,見不了他,讓他等皇上醒了再來。”
蕭思溫舒了一口氣道:“對對,高大人思慮周密啊。如果皇上駕崩的事情讓漢使知道,再傳到趙宋那邊去,那趙匡胤就不是圍困太原城了,我們的十萬精兵可都在懷州呢啊。”
高勳一邊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一邊點頭。蕭思溫想了一下,對高勳說:“高大人,有一件事還要麻煩您趕緊去辦。在我們還沒想到對策前,不能讓任何人接近御帳,您趕緊把帳外侍衛都換成靠得住的人,還有,皇上那…也得…也得佈置一下。”
高勳明白了蕭思溫的意思,重重點頭道:“好,我這就去辦!”說罷轉身就走。
“等一下!”蕭思溫沉吟一下,對帳外喊道:“懷義進來。”只見一個橫眉劍目的男子走了進來,頭戴圓頂氈帽,一柄偃月刀系在腰間。
“高大人,懷義是我的貼身侍衛,有些身手,讓他幫你張羅,有些事情您…您可能不方便。”
高勳想到御帳裡皇上身首異處的樣子,不禁打了一個寒顫,感激地向蕭思溫點了點頭。
“還有,把現在的侍衛叫到我這裡來吧。”蕭思溫又補充了一句,高勳這才帶着蕭懷義一起離開。
蕭思溫坐了下來,才發現背上津津都是汗水。他把事情又捋了一遍,這御帳前後左右有一萬親軍把守,就是武功再高的殺手也難以靠近,何況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呢。高勳的話到底幾分真幾分假,一會就可以知道了。片刻,四個契丹侍衛已經站在了蕭思溫下首。蕭思溫仔細看過去,這四個人他是認識的,都是禁軍裡的老人,應該不是高勳的人。
蕭思溫故作不經意地問:“今天是你們四個守禦帳啊。”
下面一個領頭的侍衛接話道:“回大人,是我們四個。”
“恩,你們看見皇上喝醉了?”
“是,小的看見花哥、屯奴、
敵答和札不哥四人擡着聖上的轎輦,皇上好像在上面睡着了。然後花哥他們四個就駕着皇上進了御帳,皇上醉的不輕,連路都不能走呢。”
蕭思溫點點頭:“然後呢。”
“大概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我就聽見裡面有人說‘奴才告退’,隨後他們四個就都出來了。花哥告訴我們,皇上今天狩獵高興,就多喝了幾杯酒,現在已經休息了,不讓人打擾。然後他們四個就走了。”
“這中間有人進過御帳嗎?”蕭思溫問道。
“沒...有。哦,就是後來高大人和漢使來了,那漢使央求高大人替他通報,高大人就進了御帳,不過很快就出來了。”
蕭思溫皺着眉頭思索:和高勳說的差不多,如果兇手是高勳,那他在那麼短時間內完成殺人,還要前因後果配合妥當,而且還是在侍衛的眼皮下,未免太招搖了。如果他不是兇手,那會是誰呢?他是怎麼做到呢?
”就這些,還有別的嗎?”蕭思溫問道。
領頭侍衛想了想,搖頭道:“回大人,沒了。”
蕭思溫剛想說“好吧”,就聽見後面一個侍衛輕聲嘟囔了句什麼。
“你,就是你,你剛纔說什麼?”
那人忙上前一步稽首答道:“回大人,奴才想起來,皇上被擡進御帳的時候,含含糊糊地說了一句話。”
蕭思溫傾身上前,忙問道:“說了什麼?”
“皇上說,‘花哥,你們幾個死奴才,朕要了你們的命’。”
蕭思溫聽罷立刻對着帳外喊道:“來人啊,把花哥、屯奴、敵答和札不哥找來,我有事情要問。”
蕭思溫在心中盤計,事發的時候除了高勳就是這四個人曾出現在御帳裡,事情原委一問便知。不一會,就見一個侍衛略顯緊張地進帳彙報:“大人,他們四個…都不見了。”
“不見了,不見了是什麼意思?”蕭思溫一掌拍到桌案上,怒斥道。
“回大人,我們在他們的帳裡看到了四人的衣物散亂一地,但是人...人卻沒找到。”
蕭思溫緩緩坐下來,現在再清楚不過了,這四個人不僅是事情的關鍵,更有可能就是行兇的暴徒,必須要找到這四個人。這時,高勳和蕭懷義走進了帳內,蕭思溫看了懷義一眼,懷義立即明白,便朝蕭思溫點點頭,意思就是御帳裡的情況和高勳說的一樣。
蕭思溫心裡有數,對下面的侍衛說:“今晚御帳就不用你們守衛了,我另有重任,給你們一百人馬,給我把花哥、屯奴、敵答和札不哥四人找到,帶到我的帳裡來。記住,是秘密行動,不要驚動任何人。找到他們四個,不要讓他們說話,什麼都不要問,直接帶到我這裡,明白了嗎?”四人領命後便離開了。
蕭思溫向高勳看過去,見他面色已經恢復,神態也自如了許多,知道事情安排的差不多。
“蕭大人,可問出什麼了?”高勳問道。
“恩,我心裡已有猜度,等把花哥那四個小奴找到,一問便知。對了,高大人,你那邊安排的怎麼樣。”
“都安排妥當了,今晚不會讓任何人靠近御帳。皇上以前也經常宿醉不見人,料想大家也不會起疑。”高勳說道。
蕭思溫點點頭,卻又聽高勳說道:“只是...這紙包不住火,等天一亮,可就不好瞞了…...”
蕭思溫見他話外有音,知道他心裡已有謀劃,便順着說:“那大人有何計劃呢?”
高勳心下一橫,跨步走到蕭思溫眼前說道:“大人,國不可以一日無主,何況如今又在戰時。如果皇上駕
崩在懷州的消息傳了出去,且我十萬大軍也駐在懷州,上京必定人心散亂,亂作一團,那趙宋虎狼之心,豈會放過這大好機會。”
蕭思溫沉默不語,他知道高勳說的話句句在理,如今的情勢的確千鈞一髮,稍有不慎就將引來災禍。
高勳壓抑着內心的激動,這一天實在來得太突然了。五年前,他開始爲耶律賢謀劃,爲他爭取儲君的地位。雖然身爲南樞密副使,但自己作爲漢臣卻進入不到朝廷的核心。本打算一步步拉攏朝臣,等待時機,沒想到今天竟然讓他遇上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但高勳也知道,要想幫助賢王登基,一定得到眼前這個北府宰相蕭思溫的支持才行。他相信幾個月前的那個夜晚,自己的一席話已經讓這位宰相動心了。
見蕭思溫不言語,高勳趕忙接着說:“蕭相,依下官看,爲今之計,只有讓賢王快馬加鞭趕到懷州,在靈柩前繼位,方能解眼下的危機。懷州距離上京不過兩百里,快馬加鞭半日可到。若現在派人通知賢王,明日辰時就可到達,等他繼位成新君,我們再班師回朝,那時候,就算趙宋知道了也來不及了。”
聽完高勳這番謀劃,蕭思溫冷笑一聲,盯着高勳說道:“高大人果然足智多謀啊,恐怕現在賢王早已經得到消息,趕在路上了吧。”
高勳被蕭思溫說中,卻面不改色,正色道:“蕭相所言不錯,鼎臣在找您之前就已經着人星夜趕回上京通知賢王了。鼎臣這麼做也是因爲情況緊急,時不我待。不瞞您說,耶律休哥大人也願意支持賢王。”
蕭思溫暗自吃了一驚,沒想到這個養在深宮、年紀輕輕的王爺竟然暗地裡籠絡了這麼多重朝廷臣,看來他是韜光養晦,要一鳴驚人啊。 見蕭思溫驚訝不語,高勳語氣變軟:“蕭相,您貴爲三朝元老,遼之忠臣,國之棟樑,怎能眼看國家瀕臨險境而無動於衷呢。想當年,皇上就是亂中奪權,結果他昏庸無道,致使民不聊生;如今,英主就在眼前,您又爲何棄良木而不棲呢。”說到此處,高勳已是哽咽含淚。
蕭思溫喟然長嘆,淚光閃閃,高勳最後一句話戳到了他的心上。當年世宗被弒,羣王奪宮,他那時還是南京留守,眼見國家陷入一片混亂卻無能爲力。這十幾年,皇上日漸殘暴,自己卻不能匡君治國,救民於水火,實在枉爲人臣。何況今時之情況,高勳所言實爲上上之策。念此,蕭思溫不再猶豫,向高勳拱手道:“蕭思溫願爲賢王效犬馬之力。”
高勳沒想到這麼快就說服了蕭思溫,心胸豁然開朗,激動地握住蕭思溫的手說道:“好!蕭相,下官認爲現在的當務之急是穩住上京。賢王繼位之後,難保上京裡心懷叵測的人不興風作浪。韓匡嗣作爲上京留守,若能得到他的支持,再加上大於越,相信可以確保上京安危。”
蕭思溫沉吟着說:“賢王身爲世宗遺子,又一直被皇上養在深宮,本就是皇位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又有你我和耶律休哥的支持。韓匡嗣是個識時務的人,我寫信與他,相信他會明白。”
高勳點點頭,又聽蕭思溫說:“我現在最擔心的不是上京,而是耶律沙。我雖然暫理軍務,但此次出兵的兵馬都統是耶律沙,表面上十萬大軍的實際控制權在他那裡。而他這個人又有勇無謀,剛愎自用,不能讓他成爲第二個耶律察割。”
聽蕭思溫這樣說,高勳也不禁擔憂起來:“不然,我先想辦法派人扣了他?”
“不可,”蕭思溫馬上搖頭,目光深邃,“先不要打草驚蛇,還是等賢王到了,由賢王親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若他臣服就最好,若他不聽,再動手也不遲。”
高勳見蕭思溫臨危不亂,思慮縝密,不禁暗暗讚許,也明白了當初賢王爲什麼一定要讓自己全力拉攏他。此後,兩人又將細節敲定了一番,直到丑時才各自散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