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往季縣聯保處辦公室一坐,池南蛟馬上意識到廣清八縣未來的歷史要由他決定了。他擁護砦司令,國軍這一仗就白打了,廣清八縣的地方自治就依然能搞下去。他擁護國軍,來個反正,砦司令和他的地方自治便會一起完球,廣清八縣就理所當然地要重歸民國版圖。而他若是擁護日本人,爲日本人進行大東亞聖戰,廣清八縣就要易幟了。

擁護誰的問題是個大問題。他池南蛟只要一決定自己的擁護對象,實際上也就決定了一段歷史,他不能不慎而再慎反覆考慮。

他得負責任。

憑心而論,他率着弟兄一路南進時,首先想到的就是擁護國軍李司令。李司令是他的老上峰,在新四十七軍時對他很栽培。沒有李司令,他不會在三年中從一個團長熬成師長,而若不是做了師長,不是有了人,有了槍,日本人也不會擡舉他搞匡漢正義軍。他今天決定歷史的權力從某種意義上說是李司令給的,他不能做對不起李司令的事。何況國府、國軍又是正統,他要想修成正果,也非得走反正這條路不可。

擁護國軍的理由十分充足。

由國軍李司令又想到了自衛軍砦司令。砦司令這個人不咋的,可他那套地方自治的歪理不錯。用那歪理整治出的地盤也不錯,他若是能架空砦司令,進而取代砦司令而司令,那就再好沒有了。對國軍方面來說,他也算反正了。他斷定國軍只要這一仗打敗,便依然要承認地方自治存在的既定現實,他便可以甩掉李司令和清水太君兩個爺,自己當爺。自己想當爺,眼下就必須擁護砦司令保住地盤,而後,再在砦司令精疲力盡的時候,憑藉手頭的三個師和砦司令攤牌。

擁護砦司令的理由也很充分。

他又無論如何忘不了清水太君。太君並不值得他留戀,中國人的良心也不允許他留戀,可他還是不能不把大清水掛在心上。此人之狡詐程度決不亞於戰區長官部的那幫王八和砦魁元這個鱉蛋!清水萌生攻略廣清的偉大念頭已非一日,何以今日大舉南進之際,只把個匡漢軍派了進來?他的鬼子兵幹什麼去了?還有和平建國軍的四個師幹什麼去了?他們完全可以翻越老佛山,從東部切入廣清地區。他不能不對這些問題視而不見,也不能不對清水保持相當的敬意和警惕。

擁護清水太君也不是沒有理由的。

這就很使他爲難了,三方的理由水火不相容,他爲哪一方的理由而戰,其結果都必然是,在決定人家命運的同時,也決定自己的命運。決定人家的命運尚且要慎重,決定自己的命運就更要慎重了。

他苦苦思索了一個下午,又悶頭喝了一通酒,才慎重地拿起色子,對在場的衆軍官宣佈了自己的主張:色子上的一點代表國軍,二點代表自衛軍,三點代表日本人,擲出哪面就擁護哪面。

擲出的結果是二點。

他決定擁護砦司令。

決定之後,具體的擁護方案馬上出來了:立即派吳天雄向砦司令宣佈自己的擁護,而後,電告國軍李司令加強攻勢,最大限度地消耗自衛軍和國軍的戰鬥力量,在自衛軍和國軍都打不下去的時候,把自己的隊伍開上去。

吳天雄被派走了。

卻不料,吳天雄走了不到兩小時,清水太君派人來傳達命令了。說是太君的皇軍旅團和和平建國軍的四個師已成功地繞過裂河口,楔入國軍後方,截住了國軍的退路,南北夾擊的態勢業已形成,“清掃作戰”應立即開始。

清水太君的聯絡官他是認識的,而且還很有些交情,他在他是面前什麼話都能說的。

他問:

“何爲‘清掃作戰’?”

聯絡官道:

“‘清掃作戰’就是春季作戰,太君要一舉吃掉國軍和自衛軍,從根本上結束這種三足鼎立的相持局面。”

他很吃驚:

“這麼大的事,我……我咋一點不知道?”

聯絡官說:

“莫說你,就是我事先也一無所知哩!大太君保密哩!大太君利用國軍和自衛軍的相互猜疑,散佈了一些假情報,挑起了內戰,而後,把他媽國軍和自衛軍一起捺到咱們的槍口下了。”

他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場軍事事變的主動權既未操在國軍手裡,也未操在自衛軍手裡,而是操在日本人手裡。國軍只看到自衛軍,沒看到日本人;自衛軍雖說警惕了日本人,卻把重兵屯於南線,給了他們突破北線大舉南下的機會。就是自衛軍的四旅、五旅頂住打,北線還是要被突破的。國軍和自衛軍交戰的槍聲一響,他們同歸於盡的命運實際上已被清水太君決定了。

太君實在厲害。

幸運的是,他池南蛟的腦袋不錯,在決定歷史的緊要關頭挺冷靜,對太君的韜略予以了充分的估價,現在改變擁護對象還來得及。

他不再遲疑,當即決定,參加太君的大東亞聖戰,解除吳天雄旅的武裝,把自己的三個師開進裂河、白川,迫降砦司令和他的自衛軍,並親自動手起草了給砦司令的迫降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