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搞的！你們要打就快點打，打完了趕緊收工回家。大哥我還等着看八點檔電視劇呢。”
車門打開的聲音突兀的響起，一個叼着煙的司機從車上走了下來，不耐煩的擠進了人羣，揮着手催促道。司機看起來有將近三十歲，頭上戴着一頂鴨舌帽，嘴裡叼着燒了半截的煙，脖子上掛着一條金項鍊，手背上則紋着一個很簡單的虎頭紋身。他低着頭擠進人羣的時候，包括黃毛在內的小混混們都下意識地讓開一條路，然後很是恭敬的問候着：
“朱哥！”
“朱哥好！”
“朱哥！”
司機一邊點着頭，一邊摘下嘴裡的煙吐在地上，用腳捻滅，他此時已然低着頭，沒有去看對面的燒烤攤老闆等人，彷彿對方根本不屑於讓他擡頭一樣。他的出現，讓本來有些拿不定主意手足無措的黃毛等人有了主心骨，黃毛攙扶着鼻環男擠上前來，一手指着對面的燒烤店老闆喊冤道：“朱哥，你看看阿鼻，他的兩條手都被那家燒烤店的攤子烤成豬蹄了。你可要爲他做主啊。”
“唔，事情我都知道了。既然我帶着人來，那自然是支持你們的。你們只管上就是了，別害怕。只要不砍死人，後面的事情朱哥我都能幫你們扛下來。”司機依然低着頭，伸手拍了拍黃毛的肩膀，用低沉的聲音說道。
聽了司機的話，衆人頓時又放下心來，此時在場諸人之中輩分最大的就是司機，只要他開了口，有他做主心骨，那麼這些人就真的不怕什麼了。黃毛深吸口氣，指着那邊的燒烤攤衆人對自己的兄弟們招呼道：“大家上！爲阿鼻報仇！小心別砍死了！”
“等一等！”眼看着衆混混就要衝上來對付自己這些人，那位五大三粗滿臉橫肉的商店老闆忽然大吼一聲，然後用西瓜刀指着司機大聲道：“這位兄弟，既然你是這些小崽子的領頭人，今天這事情想來是你要負責的了。那是不是應該擡起頭來，報上名號，讓我們知道你是誰！？”
聽了商店老闆的話，一直低着頭的司機“嗤……”地一聲笑了出來。他搖搖頭，伸手撫了撫鴨舌帽，卻依然還是低頭看着腳尖，彷彿那上面有一坨屎一樣：“報上名號！？難不成你們也是道上混的嗎？我倒是有些奇怪了，既然是道上混的，怎麼連我低頭鴨朱亞的名號都不知道？大爺我從出道到現在，不管是砍人砍人還是砍人都是低着頭的！夠資格讓我擡頭的，還沒幾個人！”
這話說的囂張至極，但他周圍的黃毛等人卻都無一人表現出鄙夷或者是懷疑不信的神情，而是用一種很仰慕的目光望着鴨舌帽司機，心中不知有多崇拜“朱哥……”的囂張霸氣。
“朱亞！？”聽了鴨舌帽司機囂張中透着霸氣，裝逼中帶着無奈的自我介紹，包括燒烤攤老闆在內的所有中年大叔並沒有因此變的恐懼害怕如雷貫耳之類的表情，相反，他們的臉色頓時就變的精彩起來。
咳嗽一聲，商店老闆伸手製止了旁邊同伴即將出口的話，而是上前一步看着依然低頭的鴨舌帽司機說道：“朱亞，你果然是豬呀，你擡頭看看我是誰。”
在道上混了這麼久，低頭鴨朱亞最忌諱的就是有人拿自己的名字開玩笑。他臉色一寒，心中頓時就有了殺意：“哼！這是你自己找死的！”
說着，他緩緩擡起了頭，另一隻手已經悄悄伸進了口袋裡，握住了口袋裡的彈簧刀。
江湖上，低頭鴨擡頭的時候，就是他準備動手砍人的時候。有幸見過他擡頭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躺在重病監護室裡不省人事……從來沒有例外過。
所以他相信今次也不會有例外。
對面那個敢挑釁自己的人，今天必須進醫院！
這樣想着，低頭鴨緩緩的擡起了頭。陰冷的滿含着殺氣的目光朝着眼前那人望去。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雙汲着拖鞋的腳，然後是穿着肥大褲子的腿，大肚腩，英姿不在的微微有些佝僂的胸膛，最後纔是那張滿臉橫肉的臉……
看到那張臉的第一秒，低頭鴨渾身就是一震，有些難以置信的望着對方。
然後他渾身一哆嗦，本來牛氣無比冷酷無比的聲音忽然間就變的綿軟馴服彷彿綿羊一般了。他激動難耐地哆嗦着嘴脣，剎那間熱淚盈眶：
“寶哥！！”
“寶哥！！”
這句話一出口，黃毛的心頓時就從天堂跌落到了地獄。他只覺眼前一黑，身體一軟，差點就要栽倒在地上。腦子裡翻來覆去的便只剩下一句話：踢到鐵板了。
聽到低頭鴨叫自己“寶哥……”，那五大三粗的老闆頓時呵呵一笑，很是快慰地拍着肚皮道：“好多年沒聽到這個稱呼了，想不到你這小子還記得我。”
作爲曾經跟着這位“寶哥……”混過的人，低頭鴨怎可能會忘了這個一直對自己很好的大哥，頓時熱淚盈眶，上前幾步激動難耐道：“怎麼會呢。怎麼會呢！寶哥你雖然不在江湖，但江湖上依然還有你的傳說啊。小朱我就算是老了死了老年癡呆了，也絕對不會忘記寶哥你的！”
小朱！？這個稱呼讓包括黃毛在內的所有小混混們都是一驚，他們大張着嘴巴，難以置信的看着那個平日裡囂張霸道不可一世到極點的朱哥，想象不到他竟然會當着別人的面如此稱呼自己！？
那位大叔到底是個什麼來頭！？
一時間，所有的人滿腦子都是疑問。有些聰明點的這時候也知道黃毛今天是倒大黴了，悄無聲息的離他遠了一些，免得待會兒被殃及到。
聽到那句“你雖不再江湖，但江湖還有你的傳說……”，商店老闆的眼角不自覺的抽搐了一下，他嘿嘿冷笑這拍了拍低頭鴨的肩膀，然後擡頭掃視着面前那些小兔崽子：“我雖不再江湖，但江湖還有我的傳說？那爲什麼這些小傢伙，一個個都不認識我呢？你沒教過他們《下海地下世界近現代史》嗎？還是說他們當時上課的時候都他媽的做夢忘了！”
低頭鴨渾身一震，知道自己這記馬屁拍到了馬腿上，頓時有些尷尬，低着頭慚愧地站在那裡，也不知該如何解釋。好在他腦子轉的快，立刻就轉過身對着身後的那幫傢伙怒斥道：“阿黃！你給我過來！快給寶哥賠禮道歉！眼睛長哪裡去了，竟然連寶哥都不認識！你老實交代，到底什麼地方惹了寶哥！”
阿黃指的自然就是黃毛了，他被低頭鴨一吼，渾身頓時就是一個哆嗦，然後顫顫巍巍地走了過來，低着頭委屈地道：“朱哥，我，我沒有惹寶哥啊……”
“混賬東西！沒惹寶哥怎麼會在這裡！難道是寶哥主動惹的你不成！你還不給我道歉！”
“寶哥……對不住。我有眼不識泰山，我眼拙，我該死，我該死！”黃毛低着頭站在那裡，很是委屈的對商店老闆道。
商店老闆看着對方無誠意的道歉，臉色微微一沉，旁邊的低頭鴨心中更是惱火了，他上前狠狠的將黃毛踹到在地上，破口大罵道：“混賬！你越混越回去了！？道上規矩道歉是這麼道的？你糊弄我是不是！給我自己掌嘴！”
黃毛本想着隨便糊弄兩下矇混過關，卻沒想到低頭鴨竟然一點都不維護自己，心中更是絕望，從地上爬起來跪在了商店老闆面前，一邊哭着一邊沒命地扇着自己嘴巴：“寶哥！對不起！我有眼不識泰山！我該死！我該死……”
低頭鴨看着黃毛的樣子，心中還是不解氣，指着黃毛的那幾個同伴怒罵道：“你們幾個還站着幹什麼，以爲沒你們什麼事兒嗎？還不給我滾過來道歉！”
除了鼻環男之外，那另外兩名之前追逐葉雲的殺馬特貴族也哭喪着臉跪了下去，學着黃毛的樣子狠狠扇着自己嘴巴：“對不起寶哥！對不起寶哥！”
看着三人不斷的自己掌嘴，鴨舌帽這才鬆了口氣。他擡起頭看着商店老闆，然後小心的問道：“寶哥……你怎麼會在這一帶……我聽說你不是……”
“唔，文哥金盆洗手就在這裡了，我當然也跟着在這裡。”商店老闆隨口應道。
“文，文哥！？”鴨舌帽一愣，然後大驚失色道。“文哥也在這裡！？”他下意識地扭頭朝商店老闆身後望去，目光在其他幾位中年大叔的身上一一掃過，竟是越看越是驚訝，因爲每一個人他都認識！
他的目光落在一個提着板凳，光着上身的大光頭身上，看着對方那標誌性的金牙，恭敬的問候道：“刀哥好！”
他的目光落在一個穿着大褲衩，個子只到商店老闆肩膀的矮個子身上，認真的看着對方只有四個手指的左手，更加恭敬的問候道：“四月哥好！”
他的目光落在一個提着掃帚，戴着眼鏡，瘦弱的彷彿隨時都能被風吹走的如竹竿一樣的男人身上，看着對方細細的三角眼，下意識地打了個冷顫，然後惶恐地問候道：“見過山藥哥！”
他的目光落在……
“神哥好！”
“貓哥好！”
“狗哥好！”
“黑子哥！”
“烈火哥！”
低頭鴨不停的低着頭，每認出一個人就問一聲好，恭恭敬敬的行個禮。他神情嚴肅，態度恭敬，很認真的向面前這些曾經叱吒風雲，現如今卻已經風光不再的道上老人們問好着。臉上除了恭敬之外，沒有絲毫的不耐和不敬。
這一刻，低頭鴨真的成了低頭鴨。
將燒烤攤團團圍住的那些年青一代小混混們大張着嘴巴，愕然看着場中間那個不停地點頭問候哈腰賠笑的男人，想象着對方平日裡在道上的地位，然後藉此想象着對方問候的那些人的身份……一個個都打了個寒顫，看着黃毛三人的目光裡便滿是怨恨憤怒同情等神色來……
這個混蛋，怎麼就惹上這些大人物了！害的老子還要過來遭殃！
終於，一直低着頭彎腰行禮不停問候的低頭鴨突破大叔們的重重包圍，來到了燒烤攤老闆的面前。他擡頭看着這個相貌普通沒有絲毫特殊之處的男人，看着對方那微微有些凸起的肚子，看着對方那因爲常年擺弄燒烤而被油滴火星湯的斑斑點點的手臂，發現自己竟是認不出對方來。一時間便有些遲疑，猶豫着不知該怎麼稱呼對方。
他當年跟着商店老闆混的時候，還只是一個小嘍囉，能夠見到“寶哥……”已經是很難得的事情，又何曾有機會接觸到比寶哥更上一層的人物？就連寶哥在對方面前，也不過就是他在寶哥面前這樣，只有做小弟的份兒。更何況是他這個小弟的小弟呢。
因爲不曾見過，所以便也不認識。因爲不認識，所以低頭鴨站在那裡，有些尷尬的不知道該怎麼繼續下去。他有些尷尬，有些窘迫，有些不知道該怎麼下臺。
好在這時候，商店老闆看出了他的窘境，走上前來拍着他的肩膀說道：“叫文哥。”
聽到那個如雷貫耳的名字，低頭鴨渾身一震，然後擡起頭認真的看着對方的臉，確定自己以後一輩子都不會再忘記之後，這才神情激動，臉色通紅的恭敬行禮大聲道：“見過文哥！”
從剛纔黃毛的幫手跳下面包車包圍燒烤攤到商店老闆等人拿着各種武器殺將過來再到低頭鴨走下面包車裝逼然後認出自己曾經大哥並一路點頭哈腰問好並最終來到自己面前，燒烤攤的老闆一直都很安靜很安靜的站在那裡，看着眼前事態的發展和變化，看着低頭鴨那恭敬之中不帶任何其他情緒的問候，沒有說一句話，沒有做一個動作。他就那樣安靜的站在那裡，一直等着對方來到自己面前。
聽到那聲激動的問候，燒烤攤的老闆終於有了反應。
他看着低頭鴨，然後微微點頭問商店老闆道：“你小弟？”
商店老闆有些尷尬地撓撓頭：“嗯。當年跟在手下混了兩個月，那時候挺靦腆害羞的，見着人總是低着頭，偏偏他自己說以前當過鴨子，就叫他低頭鴨了。想不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也混成哥了，哈哈……”雖然說的有些尷尬，但他的話語之中，依然帶着一絲絲的驕傲和自豪。
文哥看着商店老闆那尷尬中有些臭屁的樣子，笑着點了點頭：“他挺不錯！”
被這樣一位傳說中的大哥誇獎，低頭鴨雖然在低着頭，但微微顫抖的身體依然能夠說明他此時有多麼的激動。
“就是教手下人的法子差了點。”文哥的這句補充讓本來很是激動的低頭鴨臉色一白。
文哥看着低頭鴨，微一沉吟後問道：“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你都清楚嗎？”
“我聽阿黃他們說了。”
“怎麼說的？”
“他們說：阿鼻撞到一個燒烤攤上，被燙傷了。要求對方賠償，對方卻不答應。而且還打算叫人收拾他們。所以他們才叫人的。”低頭鴨低着頭，將自己聽到的彙報說了一遍。
“你覺得他們說的這件事情屬實嗎？”文哥再問。
低頭鴨咬咬牙，然後老實說道：“在不知道文哥之前，我覺得屬實。現在……不屬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