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沁這一着妙到了極處。”
“是的,他選取跳下的山崖兩側都是萬丈深壑,陡峭嶙峋,霧氣繚繞,便是我也難以攀下一探究竟。”
“在這分秒必爭的緊要關頭,沒有人會愚蠢得耗費大量人力物力來探察一個人的生死的,多在不必要的時候損折一個人手,那麼自己的勝算就減了一分。”
“因此現在哪怕是親自逼他下崖的海易,也摸不準這個弟弟的生死,若從常理來說,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去,那是死定了。”
“這只是常理,在我看來,海易當時卻並不大像是被逼而下崖,反倒是他且戰且退的主動引誘着人過去一般。絕地看似是絕地,可是兵法上也有死中求生,絕地反擊一說。”
“大言無聲,於無聲處聽驚雷,這場競爭到底是誰笑到後,只怕一直到等到數日後乃見分曉,而此時我們所要做的,就是盡力的將水攪混,但切不可圖謀那隻老虎。身在山外方能識山,入局者亂當局者迷,這些前車之鑑我們一定要謹記。”
寶玉正與焦大交流意見間,前方傳來打鬥聲,兩人早已心意相通,身型幾晃幾扭,便已掠上濃密的樹陰中,奔行片刻後,只見前方有人圍出一個大圈,圈中一人正浴血苦鬥,咬牙支撐,正是唐門老七率領海沁手下兩人作困獸之鬥。
唐門老七已沒有用暗器禦敵,是身畔暗器已用盡還是無暇射不得而知,他乃是以拳迎戰。
他的拳極怪,極詭,也極狠。
往往在敵人的刀即將割到他咽喉的時候,他總是能後先至的擊往對方的要害以求同歸於盡,在當前的大好形勢下,敵人怎肯冒險,攻勢自然轉化爲守勢,因此哪怕苦鬥良久,對手也一直奈何不了他。
他每一拳攻擊就彷彿是他的暗器一樣,未擊中目標前,皆似蛇信一般起伏展縮,故絕難封架。一拍,一撈,一挽間,往往還能化去身旁同伴的危機。
但他身邊的人還是死了。
死在了自己人的刀下。
這道理很簡單,人一多便難免形形色色,忠誠與背叛本就是貫穿人類歷史的一大主題。
僅存下來的一人,正是出賣海沁的內應。
因此他見大局已定,久戰不下,爲求立功。就閃電一般的抓住時機,出手殺了剛剛還在並肩作戰的戰友!
這人出手極狠極,只一出刀。就將身旁戰友的一隻左手一隻右手一隻右腳一隻左腳剁了下來。
只剩下頭的這名海沁的親信甚至還來不及呼喊……他的口剛剛張開,紅纓閃動,又有毒蛇也似的一槍將他不甘,憤怒,悲屈的一聲吶喊封殺於喉嚨中!
唐門老七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切,但是他只能看,不能動,因爲同時有三個人向他動猛烈的攻襲!
這個人在此時做了一件事。
他一飛沖天。
雙目緊閉。
遽然從他的身上掉落下一點暗紅,那顏色就彷彿是凝固了的血,濃殘的餘暉。
四下裡掠陣的不乏暗器高手,他們的反應也是極,那暗紅色的小丸剛剛掉出不足數息,甚至還離地丈餘,就有五六隻甩手箭,兩三粒鐵蒺藜一起打在了其上!
可是小丸下落之勢依然無動於衷!就彷彿是一塊頑鐵也似的礁石,連半點反應都沒有!
當那小丸掉到一人高的時候。唐門老七忽然一張口,一道銀光遽然標射而出,流星趕月也似的,準確無誤的尋上了那粒紅丸。
於是,
一切都變得夢幻而不真實起來。
在場的人就彷彿掉進了一個虛無的幻夢。
但是這虛無卻體現在殘酷上。
那赤丸破裂,散出一面斜橫如扇,長寬達十餘丈的半透明銀色光扇,將那圈中大半部分人腰斬而過,那光扇持續時間極短,大概只是一瞬便即消失,留下了漫天狂噴的鮮血與屍體!
唐門老七出了這一招後,似石頭一般從天上落了下來,啪的一聲四肢癱開落到了地上,激起了一大蓬灰塵。他努力想支撐着身體站起來,好容易支起了一半,手臂又一軟之後落了下去,宣告逃跑的失敗。
焦大肩頭微晃,卻被寶玉按住,後者緩緩搖頭:
“不可,附近一定還有高手掠陣。”
焦大報以疑慮的眼色,微微搖頭。
“你聽不出來,絕不代表沒有,照我看來他要收拾唐門老七這三個人早就應該拿下來了,爲何還要苦苦圍困?這乃是兵法上典型的圍城打援戰術,看到地上的屍體沒有?大概有十餘具,雖然不能肯定他們是被引誘過來而死,但也不能排除這可能。”
焦大對這少主人完全信服,但眉心微皺,寶玉查顏觀色笑道:
“我知道你頗爲欣賞此,但你放心,這些人是絕不會殺了他的……至少在逼出先前那種極其霸道暗器的製造方式之前是絕不會傷他性命的,在送這小回去的路上,是我們動手的好時機!”
果然不出寶玉所料,又等了盞茶工夫後,四周的大樹忽然倒塌,有三四名眼中神光閃爍,太陽穴高高凸起的中年人行了出來,這些人端地稱得上是龍行虎步,僅看他們行進的步伐,就知道方場中是何等的危機四伏。
寶玉微微一笑,悄無聲息的溜下樹去,看着那些人將唐門老七擡走,也不立即趕上,直等他們先走了一會兒,這悄然隨去。
……?……?……?……
唐門老七一絲也不能動彈。
一絲也不能。
他身上早已被細細的搜查過一次,那人的手彷彿只是摸過他的身上,他兜中的物事便叮叮噹噹的滾落出來,連藏在頭裡的“三菱刺”,鞋中的“米刃”,腋窩中的“芒”也沒遺漏下來。
接着他便被點了四五處要穴,而且用的是很重的手法,這樣即使他以後恢復過來,雙手雙腳的靈敏度與耐受力都會大打折扣。
他被人擡着,雖說是擡,可是他寧願自己赤足遠行上一百里路,也不願讓這些人擡他走上一米,這種感覺,就彷彿是被一羣冰冷的死人包裹在中央。
又滑,又腥,無處着力。
他卻忽然覺得很冷。
彷彿這不是夏日,而是到了三九那幾天寒冷的季節的夜裡。
可是陽光明朗的照着。
唐門老七又生出一種停滯的感覺,就好象周圍的一切都靜止了。如同本被捲入了一個劇烈旋轉的旋渦,這旋渦卻被剎那冰凍起來。他以爲這是錯覺,但立即現這一切都生了!
都是活生生擺在他面前的現實。
然後他有一種天旋地轉的感覺。
……他被摔了下來。
……擡他的人也摔了下來。
區別就在於被摔在地上的唐門老七隻痛,不傷。
而那些人則“嘩啦”一聲碎成千片萬片的晶瑩血肉!
接着一隻溫暖的手在唐門老七身上按了幾下,後者立即覺得那隻手上透過來一道暖流,行遍了全身的四肢百骸,然後他就恢復了說話,行動,擡頭的能力。
他一仰頭,就看見了一張溫和微笑的臉。
“自由的感覺怎麼樣?”
這一剎那,唐門老七頓時有一種想哭的衝動,這種感覺是他平生從未體驗過的,但他旋即將這種感情壓制下來。勉強起身恭敬道:
“多謝賈二爺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謝,小人日後定有補報。”
寶玉微笑道:
“你若想謝謝我,不如多謝謝他,本來你的生死於大局沒有什麼影響,我是無所謂,是他力主要救你的。”
唐門老七往寶玉所指的方向一看,就看見了一個蒼老卻孤傲的黑色身影,他嘴脣顳顬了幾下,偏偏又尋不出什麼話來說。
寶玉笑道:
“走吧,再不走那幾個難纏的傢伙就得來了。”
唐門老七頓時警惕道:
“不錯,那幾個人都是海易招攬的倥侗高手,極難對付的。”
焦大忽然冷哼一聲,身化一條黑線直撲而出,他撲向的目標竟是一株小樹!
小樹竟慘叫,急躍,反撲!
小樹的葉竟標射而出,旋轉聲淒厲非常,葉邊緣的棱角閃着幽異的藍光!
而小樹的枝幹若鞭,啪的一聲抽在了焦大的身上!
“小……”唐門老七的驚呼聲中那個心字被生生的悶了回去,原來那一鞭誠然命中了目標,卻被焦大左手一抓握在了掌心中!而那些葉被他的右手在空中一陣亂撈,紛紛化成了亮閃閃的碎屑落在地面之上!
焦大身體一歪,已撞上了那樹的樹幹,出了令人心跡的骨碎之聲,一股暗紅的血液自樹幹上冒出,枝條一陣顫抖,終於抽搐着倒地。
原來樹是一個人。
一個僞裝得極像的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