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嫣華 三二四 御徵
代王恆沒於蒼狼山一役之事,以迅速的速度傳回關中,整個長安城一時爲之失聲。
未央前殿宏大寬闊,坐落在未央宮高臺之上,檐宇高翹,猶如展翅的雄鷹,氣勢雄渾欲發。這裡是大漢帝國的心臟,每一日,各地重大消息由信使傳遞匯入前殿,關於帝國命運的決策亦在此處做出,擬出諭旨,由中黃門在未央北闕宣讀,並交由信使發佈全國各地。此時,劉盈“砰”的一聲踹翻玄漆御案,淋淋灑灑的東西灑了下來,落了一地,寬廣的玄色衣袖帶起了一陣風勢,望着展袂伏在廷中的臣子,
“代王恆死戰於蒼狼山。你們這些人,一個個提起匈奴,只會勸着朕忍讓,只會說匈奴勢大強悍,不可輕易與之爲敵。恆乃高帝子孫,天潢貴胄,尚且有膽氣與匈奴決一死戰,最後兵器糧草盡沒而亡,難道朕朝中有這麼多鐵血悍將,就沒有敢與匈奴一戰雪恥的決心麼?”
前殿外的寬廣雪白的大廷上,大漢文武百官伏在地上,被皇帝的言語激的面上漲的血紅,展袖匍匐在地,將額頭扣在地面上,俱都道,“臣等願與匈奴決一死戰。”
“好。”劉盈精神一振,“這方是大漢臣子應有的樣子。”
皇帝的聲音在前殿上揚起,“傳朕旨意,朕欲御駕親征,親自督促將士作戰。命左丞相周勃爲大將,率大軍趕往代地迎擊匈奴。命巴蜀、漢中材官趕往太原,命雁門、關中車騎迅速支援。上下共同迎敵,務要將匈奴驅逐國門之外!”聲音傳的宏遠。
長安城藍天高遠,未央宮春風明媚,一隻烏黑的燕子從柳枝飛下,抄起滄池的水,又迅捷的飛了開去。張皇后一身深青色的翟衣,腳踏青雀木屐。匆匆穿過兩宮之間的長巷,前殿檐廊帷紗輕揚,半掩半映她的側影。
“陛下,”
張嫣踏入宣室殿,急急問道,“你已經決定要前往代地了麼?”
劉盈擡起頭來,看着立在殿門處的妻子。她的面上還帶着急速行走而染上的紅暈,微微喘息。美的驚人,亦靈動的驚人。歲月當真厚待於張嫣,少女時代的嬌憨在她身上漸漸退去,卻又增添了縷縷清韻,一如當年純美。
“阿嫣,”劉盈對着妻子,兒女情意的旖旎是他所珍重,但家國的深恨亦一直在他心中,他留戀嬌妻稚子。但生命之中總有一些事情,是你必須承擔的。
“我必須去。”他的聲音溫柔而堅定,
“這是我的職責。——我是大漢的皇帝,有責任保護我的子民不受外族侵擾所苦。”鳳目之中閃過一絲毅然色彩,“爲了有朝一日我故去,我不能讓匈奴再遞那樣一份國書,羞辱你,羞辱桐子,我也必須去打贏這次大戰。”
張嫣勉強揚起笑意,“我知道。我知道陛下你的職責;我也知道爲了這一次與匈奴真刀真槍的對仗。大漢已經準備了很多年;如今形勢至此。大戰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擡起頭,大大的杏核眼看着劉盈,“我是你的妻子,我會支持你做的任何決定,可我,”水光在杏核眼中凝住,猛的墜落。
“可是我會擔心,我很擔心……”
大抵,人是越大越傾向安定,害怕離別。少年的時候,她希望他出去搏擊風雨,建功立業;如今,他已經是她的夫君,他們之間有了桐子。好好,她卻只希望他一直平平安安。不要再經歷什麼風雨。
張嫣眼淚紛紛落下,忽覺得身子一暖,被丈夫抱在懷中,迷濛擡起頭,拇指的溫度在臉頰上流連,劉盈憐惜的拭去她的淚滴,在她耳邊安慰喟嘆,“傻孩子,別哭了。爲了你,我會珍重自己,平安歸來。”
……
關中百姓的骨子裡有着強烈的血性,只是楚漢多年來的戰爭令人們暫時疲敝,如今,二十年的休養生息積蓄了大漢的國力,對常常劫掠凌壓漢境的匈奴早而不滿至極,代王劉恆的戰亡更是令大漢上下羣情激奮,一時間,大漢朝中上下同氣連枝,迅速進入作戰狀態,各種戰備統籌安排工作高速運轉。
乙卯,大將軍周勃率軍趕到代地。
辛巳,皇帝劉盈率大軍從長安出發。
宣室殿中,一身戎裝的郎衛立於殿下,中黃門稟聲斂氣,恭候皇帝。劉盈立於殿上,張嫣侍立一旁,親手替劉盈披上戰甲。
三十三歲的皇帝身體保養的極好,穿上戎裝頗爲英俊。當最後一片鱗甲扣上,頓時英氣勃發。張嫣退後一步,擡頭看着劉盈,一身戎裝的劉盈褪去了平日的溫和氣質,顯出一絲鐵血肅殺意味。帝王御甲上鋥亮的光折射開去,刺亮了她的眼。她的心情頗爲微妙,大多數時候,劉盈在她生命中扮演的角色是溫和的長輩及眷寵自己的情人,但偶爾有些時候,她也會產生伏拜在他腳下的衝動。
劉盈喚道,“皇后。”聲音鄭重。
張嫣以一個皇后的恭敬態度答道,“臣妾在。”
“朕出征後,長安諸事交由你決斷。你要守好長安,輔佐皇太子。”
“諾!”
天將正午,大軍即將出發,劉盈轉身離開。
張嫣目光追逐着丈夫的腳步,情不自禁的向前跨了一小步。
彷彿心有所感,劉盈忽然回頭,迎上張嫣的目光,忽的大踏步,兩三步趕回到張嫣面前,一把攬住張嫣,在她額前印下一吻,在耳邊輕輕叮囑,
“吾嫣,等我歸來。”
我的阿嫣,等着我從戰場回來,回到你的身邊!
張嫣杏核目中尚含着水光,臉上已經微微含笑,待到再擡起頭來,劉盈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她的視線中。
荼蘼在一旁等候,,小心翼翼道,“皇后殿下,陛下已經走遠了!”
“我知道。”張嫣垂下眼眸。
她的丈夫已經離開她的身邊,爲了心中的理想和信念而不憚與匈奴一戰。她也要爲他守好後方,必不讓他在前線爲了自己擔心。
待到再擡起頭來,張嫣已經神情堅定,“回去吧!”
“陛下有他的使命。如今的未央宮便是我們的戰場。”
長安的柳絮飄盡街頭巷尾,未央宮紅簇深深。皇帝御駕出征,皇太子劉頤年紀尚幼,皇后張嫣代太子掌管國事。從後宮進入前殿。因宣室殿乃是劉盈平日裡召見臣子,處理國事的地方,爲示不敢與劉盈比肩,於是擇了宣室側殿成丁閣爲召見羣臣的地方。
黃門王喜來到閣門外,恭敬稟道,“皇后殿下,武信侯到了!”
閣中腳步聲輕響,不一會兒,一個女官來到閣門處。“武信侯,皇后殿下請你進去。”
武信侯呂祿認得是張皇后身邊的司賓杜辛夷,稍稍拱手,“多謝姑姑。”
閣中光線明亮,張皇后一身深青色的翟衣,一頭濃密的青絲,盤起四起大髻,戴副笄六珈,少了後宮燕居之時的隨意豔麗,多了一種莊重正式。呂祿隨着辛夷進殿。朝着坐在閣中上座的張嫣拜下去。
“臣參見皇后殿下,殿下長樂未央!”
呂家的時代隨着呂太后的逝世,已經結束,如今的未央宮是張皇后的天下。武信侯呂祿清楚的知道。將頭伏下的分外的深。
閣中座上,張嫣放下了手中的章奏,擡起頭來,嫣然道。“武信侯請起。”
“本宮當年曾與武信侯有過約定,若侯夫人能再育一嗣,許送到皇太子身邊,陪伴皇太子長大。本來幾個孩子還小,本宮想着等着再過一兩年等他們都滿了五歲之後,再提這件事情。但終究人算不如天算。如今匈奴大舉犯漢,陛下御駕親征,本宮奉命留守未央宮。難免有些顧不得太子殿下,便想着。不如你如今將孩子送進宮來,也好陪伴太子殿下玩耍。武信侯意下如何?”
呂祿的眸中閃過一絲狂喜之意。
皇帝如今只有兩子,皇太子劉頤爲中宮嫡出,其母張皇后與劉盈夫妻恩愛,後位穩固,若能陪伴在皇太子身邊,便自然成爲下一任皇帝的心腹。說起來,陛下與張皇后亦是在長樂宮呂太后宮中熟識,此後締結姻緣,夫妻恩愛。
若自己的子女能得此際遇,何愁日後呂氏不能興旺?
呂祿擡頭問道,“皇后殿下美意,臣不勝感激,此事……
陛下知道麼?”
張嫣抿嘴嫣然一笑,“陛下離去的時候將長安之事都交託給本宮。我與陛下夫妻一體,無話不說,自然是可以做主的!”她從坐榻上站起身,一雙明媚的杏核眼溜溜一轉,不經意間閃現出無限風情,
“令夫人周氏三年前產下一雙龍鳳胎,俱都比皇太子大了半歲。當日約定並無指定此嗣性別,如今,本宮也可讓武信侯自己選擇:是送男孩入宮還是女孩?”
“這……”呂祿頓時猶豫起來。
他幾乎想要開口詢問,自己是否能夠將一雙孩子全都送進來。但終究知道若是太過貪心,可能反而適得其反,於是住了口邊的話,想了想,拱手開口,“皇后殿下可否容臣回去思慮一番?”
“自然,”張嫣嫣然,“這畢竟不是小事,武信侯可回去與周夫人商量商量,只要半個月後將孩子送過來就可以了!”
武信侯府大門深深,周夫人一身棕色深衣,坐在堂前,姿容典雅,一對粉雕玉琢的雙胞胎笑嘻嘻的從內室裡跑出來,嚷着道,
“妹妹追不上。”
“哥哥在等等我我就追上了。”
周夫人笑盈盈的看着一雙伶俐的幼子幼女,有這麼一雙孩子,自己一生也算是心滿意足了。
呂祿從府門外歸來,呂行之與呂麗之兄妹擡頭看見父親進了內院大門,忙收斂了手腳,規規矩矩的站在房中,乖乖的喊道,“阿翁。”
“嗯。”呂祿點了點頭,揮手道,“今天的功課可做好了?”
“做好了。趙先生已經看過了!”
“好,到院子裡去玩了!”
“夫君!”周夫人迎上來,伺候着呂祿梳洗,待到一雙幼子幼女出了內室,方笑着道,“行之和麗之還小呢,夫君也莫看的太緊了!”
呂祿在妻子的伺候下換了一件燕居的衣裳,在內堂榻上坐下,“也不小了,若是運氣好的話,咱們呂家的將來也許就着落在他們的身上了!”
周夫人訝然,“夫君,這話是什麼意思?”
呂祿凝了凝,鄭重開口問道,“阿敏,如果行之和麗之之間只有一個能成大器,你會希望是哪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