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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寒意漸漸散去,北方的冰雪逐漸消融,飢餓的遊牧民走出氈帳,經歷漫長的冬雪侵蝕,牛羊骨瘦如柴,飢餓的孩子望着父親嗷嗷待哺,他們需要食物。
成羣結隊的牧民自發組織,來到部落大帳外等待着,沒有食物他們將在接下來三個月裡慢慢餓死,爲了活下去只有一條路,南下掠奪。
像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大漠數千個草原部落,漫長的大雪從漠南延伸到漠北,匈奴單于庭龍城是座冰封之城,飢餓的匈奴人忍痛殺死瘦弱的牛羊,把年老的父母趕到草原上自生自滅,他們咬牙切齒磨刀霍霍,目光死死盯着南方的強鄰。
“大單于!我們出兵吧!”
“大單于下決定吧!”
“再不動手部衆們快活不下去了。”
飢餓的草原狼在咆哮,狼王必須滿足狼羣的迫切需求,否則他的地位將會動搖,蟄伏在狼羣裡的敵人將會跳出來,伺機取而代之。
軍臣單于太瞭解他的兄弟們,他們就是羣缺乏人情味的狼,只要給他們哪怕一丁點的機會,兇惡的狼會跳起來咬斷他的喉管,吸乾他的鮮血。
其實他也是這樣的一頭狼,羣狼競爭最強者爲狼王,草原上優勝劣汰的法則冥冥中指引着。
趙涉隱藏在人羣之中默不作聲,他很清楚的知道匈奴人的搶掠勢在必行。他無力阻撓也不能去阻撓,中行說像條毒蛇。始終在暗中盯着他的一舉一動。
軍臣單于站起來:“搶!去南方搶糧食吃!”
匈奴貴族們歡呼這走出王帳,餘下的漢人侍從忙着收拾大帳。軍臣單于要去南方狩獵搶糧食,王帳會跟着一起南下。
遊牧民族居無定所,漠北的單于庭只是夏天的避暑地和冬天紮營地,春秋兩季王帳要在大漠以南遷徙,漠南草原更加肥沃,若不是爲了安全考慮,軍臣單于也會把王帳長期設在大漠以南。
匈奴人的動作非常快,當天早晨軍臣單于下達出擊令,傍晚就把大帳收拾的差不多。這次出擊是以精銳騎兵爲主的行動,老弱婦孺被留在王帳的隊伍裡緩緩前進。
當天晚上,匈奴人早早的飽食休息,等待黎明太陽升起的那一刻起營南下。
有一處營帳裡依然是燈火通明,啞女抱着酒壺低眉順目不敢擡頭,她的下巴比以前豐腴些,仔細瞧寬大的衣裳肚子鼓起來好高,顯然已是身懷六甲的孕婦。
“賢弟有福啊!有了孩子也好定下心侍奉大單于了。”中行說笑眯眯地說道。
啞女腮紅一閃而過,不自然的向趙涉挪動身子沒。她不敢看那不男不女的中行說,有好多次都是這個陰森森的閹人嚇唬她,好像要逼迫她說出些什麼,只因爲啞女說不出話也不識字才甘心的作罷。
她是個孤苦無依的女人。小小年紀只因爲一場高燒奪去說話的本能,她的父母嫌棄她不能說話就丟給同鄉的鰥夫養着,養父是個粗枝大葉的老男人。十幾年前的瘟疫裡死了老婆和孩子,啞女的童年過的不算幸福。好歹還有一日兩餐的溫飽。
或許是老天不想讓她過完平凡的一生,命運深又向她伸出了手。倒黴的災難不期而至,十歲時養父觸犯刑律被流放到雲中郡完城旦,就是那一年匈奴人興兵南下大掠四郡揚長而去,她的養父被徵爲民夫而死在那場戰亂中,她很幸運的逃過死難,被掠到漠北龍城貶爲奴隸。
當初軍臣單于新娶了新的單于閼氏,招募漢人女僕在單于庭侍奉新閼氏,只因她是個弱質女子又不能說話,被打發到單于庭裡做漿洗衣裳打掃衛生的粗使活,原本以爲自己的一生會再這草原和王帳之間渡過,沒想到她的人生闖入個不速之客,那個人就是她身邊的丈夫趙涉。
雖然她沒有傾城傾國的絕色,雖然她並不是身材高挑的大美人,雖然她只是個蠢笨的粗使丫頭,趙涉從沒有嫌棄她,反而盡心盡力的去憐惜她,愛護她,真心喜歡她。
老夫少妻卻如膠似漆,夫唱婦隨錦瑟和諧,經常看到趙涉帶着啞女在王帳附近的草場散步,他會輕柔的說着兒時的故事,啞女很愛聽那些好聽的故事,她可以從故事中瞭解到趙涉的過去,威嚴的父親和慈愛的母親,那是她從未享受到的親人之愛,她很羨慕丈夫,真的很羨慕。
趙涉輕拍她的手背:“兄長,有什麼消息嗎?”
“大單于要親自率軍南下,這次的目標是雁門郡馬邑,那兒是大匈奴與漢人的互市交易之所,選擇那兒動手最爲方便。”
“馬邑?那次左賢王率軍去過,殺了個雁門太守得罪了漢家皇帝,前些年重金翻新修築郡治善無城,郡太守灌夫是個非常厲害的大將,只怕不好拿下馬邑。”
“其他地點要麼深入漢境,要麼放手嚴密不易得手,只有選馬邑效果最好。”
“單于本部全軍出擊,左賢王部出動多少人?”
“全軍出擊。”
“你是說這次要二十七八萬人?人太多動靜太大,難免有風吹草動。”
中行說呵呵笑道:“就是要興師動衆,不怕漢人知道匈奴的風吹草動,即使他知道也不能如何?我們大匈奴要吃飯,搶他們的馬邑還不是理所應當的,大單于說這是借兄弟子侄家的糧食度日,過了這一關熬到秋高馬肥,大單于可以做主送上一百萬只羊作爲賠禮之物,漢人一石糧食一百錢,一隻羊一百五十錢。搶他們一百萬石糧食,到秋天賠一百萬只羊。漢人皇帝是賺的。”
大漠草原上要說最多的一定是牛羊,成羣結隊的牛羊散佈在草原各個角落。除了人工放養的牛羊之外還有很多野生的牛羊,野牛羣和黃羊羣幾乎數之不盡的,只因爲這場漫天冬雪讓整個草原處於飢餓狀態,匈奴人不能爲了吃飯殺光大部分草原牛羊,因爲他們還有下一個冬天要熬,誰也說不準哪個冬天再來一次嚴寒暴雪。
只要給他們機會熬過這個春天,瘦弱不堪的牛羊會變的肥壯,他們會哺育出下一代牛羊,匈奴人可以放心大膽的趕着成羣的牛羊南下。只要漢人默許這個強制的買賣協議,將來每個冬天都可以強制購買足夠的糧食渡過冬天,這恰恰是每個匈奴單于的終極理想。
趙涉目光微斂古井無波,不鹹不淡的與中行說攀談敷衍,中行說覺得索然無味就起身告辭。
“你身體還好嗎?我扶着你出去散會步吧?”
啞女搖搖頭想說不用,卻發現夫婿的眼神裡透着堅持,只好默默地點點頭跟着她走出了帳篷,夜晚繁星升起,一彎月亮掛在夜空間。啞女很喜歡看星空,因爲星空可以照到她的家人。
撲棱棱!
一隻鴿子從樹林中飛出來,不起眼的黑鴿子爪子上帶着一個小銅環,銅環有個卡扣固定着一卷紙。抽下信紙是三指寬的紙條上蠅頭小字寫着密信,指示他儘快查清楚匈奴人今年的軍事計劃,是否有南下的準備。預備出動多少兵力,又準備對哪個城下手。
趙涉從手裡抽出一個新的紙條捲起來塞到小銅環上。卡扣鎖緊確認無誤放開鴿子,機靈的小傢伙撲棱棱飛出樹林向南方二去。聰明的鴿子懂得躲避猛禽的襲擊,借用本能的定位導航不分晝夜都可以辨識方向,所以夜晚纔是鴿子飛行的最佳時刻,只是大多數鴿子不敢夜晚飛,只有特殊訓練的纔可以。
啞女靜靜的看着鴿子展翅高飛,穿過夜幕的遮掩,穿越萬水千山的阻隔,彷彿目的地就是她的家鄉河東郡的左邑縣。
她已經不記得多年前家鄉的樣子了,記憶力被太多的艱苦生活洗的不剩分毫,她只記得母親溫暖的手,丟下她離開時的不捨眼神,或許那就是母愛。
匈奴人南下的速度遠比想象中的更慢,匈奴王庭十五萬騎走的很慢,大單于猶豫再三決定帶着匈奴王帳緩步前進,或許他也認爲快速突進可以輕鬆殺入雁門郡掠奪馬邑。
緩慢的王帳每天只行進五十餘里,夜晚爲了節省時間只紮下小小的營帳勉強過夜,大部分人是披着衣服鑽進氈帳裡擠成一團湊合睡,只因爲減少氈帳可以提高拔營的速度。
王帳有十萬婦女和兒童,還有三萬人老弱留在龍城照看老巢安全,匈奴人打定主意要在漢境內吃頓飽飯再返回草原大漠的深處渡短暫的夏天。
在匈奴王庭南下的第五天,最早收到消息的是雲中與雁門二郡。
“草原上有異動,你是說漠南的左賢王庭嗎?左賢王這個冬天損失很嚴重,又經歷連綿三個月的大風雪,出兵報復雁門郡是理所應當的,前些日子春播之前我就下達命令各閭里加緊備戰,加固防禦工事做好備擊匈奴的心理。”
雁門太守灌夫捲起袖子大大咧咧的,郡屬官低眉順目不敢說半個不字,他們在郡太守眼裡屁都不算,灌夫當太守最大的風格是信任和重用商隊的力量,尤其是平陽侯府的商隊被因爲心腹使用,那隻創造奇蹟的黑騎兵就是他有心縱容下成長出來的。
召孟坐在他的右手邊,喝着酒皺眉沉思道:“不然,匈奴境內連降三個月大雪,只怕今年的情形會與往年不太一樣。”
“賢弟的意思莫非是說?”
召孟很瞭解匈奴,他與五年來他與漠南匈奴各部交手最多,除了匈奴的王帳騎兵沒碰過,幾乎打遍整個漠南好無敵手,包括幾個左賢王帳下的大號裨小王的騎兵,他抓過的匈奴俘虜比雁門郡漢軍殺的匈奴人還要多,手中的戰俘奴隸挑選出強壯的流下來,剩下的全部送給太守做戰功,因此他非常瞭解匈奴人的生活習慣。
“草原大漠益安寧尚且損失慘重,漠北的河流草場都要略遜於漠南,大漠以北冬天更漫長寒冷,夏天更短暫涼爽,餓死的牲畜只會更多一籌。”
“那就是單于王庭也要動了?”
“必然會動,而且極有可能是傾巢出擊南下搶掠渡過今年春天,我很瞭解匈奴人的習慣,他們會把邊郡當做更好的牧場,把邊郡的牛羊吃掉再返回北方大漠吃他們的牛羊。”
灌夫勃然作色道:“一羣卑鄙的匈奴人,莫非是欺負我漢家沒有人嗎?”
召孟咳嗽一聲提醒灌夫有失威儀,卻不想他轉過頭:“賢弟不如與我一道打匈奴個措手不及,也好讓他們見識下汗家的厲害。”
郡都尉頓時變的很不開心:“雁門郡只有區區二十二萬人口,滿打滿算也就三萬七千多名可戰之兵,你要士氣不錯的兵卒還得砍掉打半,最多也就一萬多戰兵是可以用的,糧食補給足夠軍隊吃三十六個月,但算上城市居民和逃難躲避戰火的邊郡居民,糧食最多隻夠吃三個月。”
三個月?
灌夫狐疑的看向郡丞,得到先提供的答覆,一萬多人和十幾萬人是兩碼事,在夏糧沒有打入糧倉之前,大家都的吃糧倉裡的存糧,眼下才三月初,距離夏收至少得三個月左右的時間,理論上糧食是勉強足夠吃的,可實際情況並非如此,平時守城訓練不消耗太多精力,士卒只需要一人分口糧即可。
戰時高度緊張和高強度的戰鬥消耗巨大,吃必須是最好的糧食還得要兩人份口糧,戰時出力最多的民夫至少要給一點五人份的糧食,因爲戰時大家都在拼命,不給吃飽飯民夫們也不樂意幹。
理論上三個月的口糧實際操作連兩個月都撐不到,除非想把人活活餓死在善無城裡,否則就得找找出辦法重構完整的新防禦體。
郡丞忽然靈機一動:“雁門郡衙裡有大壩富裕的銅錢存着,不如拿出來去隔壁的代國購買糧食爲好,這樣我們的糧食難題可以解決掉。”
“咦,你說的很有道理呀!可是萬一匈奴人覺得雁門不好打,掉頭去打代國可如何是好?畢竟代國也是邊郡之一,代王有個三長兩短是我要倒大黴的。”
ps:忙了點事一夜沒睡,這會兒才碼完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