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輕微震動着,車軲轆軋過青石板的晃動,曹時最近很少來長安城,乍到新城區頗有點不適應。
出乎他的預料,長安城北部進行大刀闊斧的城區改造,原本毗鄰北部的居民區整體向東遷,北部被改造成一個大型商業集散地。
改造的規模非常大,原本長安兩市的舊址統一改造成新西市,東市被遷到東北部劃下一塊巨大的地區,兩市規模放大近五倍,四處的坊門單獨設立,頗有點城中之城的味道。
兩市是少數允許三層建築的區域,新起來一批三層建築氣勢恢宏,在長安城是地標性建築羣,新西市是大型手工作坊區,平陽製衣坊的作坊就遷到新西市裡,成爲長安的幾大門臉之一。
新東市是在長安居民區的舊址,本就有比較齊全的基礎設施,稍加改造變成一個個獨門獨戶的商鋪,還有專門提供住宿服務的客棧,製衣坊的銷售店鋪也在東市。
一路走馬觀花欣賞繁街景,曹時很佩服韓安國的魄力手腕,原本他給出的設計方案只是個半成品,長安城北部的規劃做的亂七八糟並沒有統一的解決方案,韓安國抓住機會對長安城北做了一次大手術,把兩市劃爲單獨商業區的想法非常大膽。
其實韓安國的想法也很容易理解,按照原計劃執行下去,他永遠也脫不開曹時的窠臼,雖然時間過去整整兩年,曹時留下的影響還沒有散去,尤其是他時不時指點張湯執行單獨計劃。少府的官僚體系依然服從車騎將軍的幕後指導。
不知不覺韓安國當了兩年少府,按照漢律很少有九卿長期任職。短則一年半載,長則兩三年遲早要調離少府的位置。韓安國沒有時間繼續混日子,繼續無爲而治早晚要留下箇中庸少才幹的評價,畢竟在外人眼裡看來,執行曹時留下的方案不能算個有真本事的人。
韓安國是有苦說不出,執行曹時的計劃就讓他滿頭包,因爲曹時留下的幾百幅設計圖紙大部分都不靠譜,真正靠譜的早就被他拿來用了,稍微靠譜點的基本是殘缺的計劃,韓安國所挑選的長安城擴建計劃是少數還算比較靠譜的計劃。執行和補完缺陷花費了大量心思,還要創新真是難。
但是他真的做到創新了,而且創新的成果頗爲不凡,曹時的圖紙在朝廷裡有備份,哪些是原本有的,哪些是沒有的一目瞭然,三公九卿總不能再說韓安國是無能之輩,這一步棋走的非常好。
“君侯您看,那兒是燈市。”
劇信指點的方向是新東市若干個小市之一。街道兩旁的店鋪門扉大開,大招牌上寫着各種燈飾照明工具的名稱,最差的竹燈籠,到高級點的紙燈籠。圓球,柱形,方形各種各樣。色彩斑斕煞是好看。
“照明你想買個?”
劇信摸摸腦袋不好意思:“明天是夏玉的生辰,我還沒想好送她點什麼。看到花燈才忽然想到,送她個花燈似乎不錯。”
“人家生日你就送這玩意兒當禮物?”
“啊。是啊!”
曹時搖頭笑道:“你這小子真是個榆木腦袋,送個花燈有什麼用。”
“花燈能照明用啊!晚上天黑看不清路,有盞燈不怕黑了。”
“真笨,夏玉今年都十七歲了,每年都要多繳兩算的懲罰稅,雖然這點錢她不照明在乎,可她等你那麼久就像要一個不怕黑的花燈嗎?”
“啊?”
劇信傻了眼,他今年也還不到十八歲,依然是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的樣子,沒心沒肺吊兒郎當混日子,壓根就沒想過結婚那一茬,只覺得有個漂亮女孩談朋友感情穩定就挺好。
可他就沒想過夏玉等不及了,放在任意古典社會裡來看,十七歲的女孩都屬於老姑娘,古人的普遍壽命並不長,漢初的平均壽命還不到五十歲,經歷六十年的發展,勉強達到五十七八歲的樣子,距離六十五歲免徭役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排除掉個別老妖怪活過九十多歲快一百歲的年紀,十七歲在古人眼裡是短暫人生的三分之一,夏玉的青春年華也就那麼短暫幾年時光,她總不能去學陳阿嬌一大把年紀找個小男人過日子,心裡飽受各種難受委屈折磨。
夏玉註定攀不上平陽侯的高枝兒,侯府裡的家丁又入不得她的法眼,選來選去挑中年輕有爲儀表不俗,有一身好本事傍身的劇信,沒想到這傢伙是個馬大哈,談了幾年就是沒點動靜,你說沒反應到也不是,可距離她的期望太遠了。
她不想毀掉終身大事,慶祝生辰是絕佳的機會,左暗示右暗示就差教他趕快來表白,她本以爲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沒想到還是低估了劇信的情商之低。
劇信瞪大眼睛,一臉茫然:“那我該怎麼辦?”
涼拌。
曹時真想教他做人。
無奈這傢伙身手敏捷不一定逮住人,嘆道:“你小子真是天下一絕,還不快去花市買把鮮花去,到製衣坊見了夏玉趕快求婚,三媒六聘自有人爲你操心,這幾年我給你的賞賜可存好了?”
“存好了。”劇信忙不迭點頭。
“那還不簡單,回去把賞賜清點了做聘資去啊!這錢無非是左手倒右手,夏玉比你更有錢,她的嫁妝夠你賺翻的了!”
“是是,我這就去。”
劇信翻身下馬車,轉過頭吩咐護衛看好平陽侯的安全,急匆匆的騎上馬跑,不大會兒功夫人影不見了。
他前腳剛走,後腳馬車就轉向安靜的小巷裡。
這兒是東市店鋪商業區內,租不起臨街旺鋪的貨殖者會在巷子裡開店,新兩市有自己的規矩。令丞主掌兩市的開市與休市,兩市活動時間是每天辰時初(早七點)到戌時末(晚九點)。除了北部毗鄰渭河的兩市以外城區,依然執行夜晚宵禁的嚴令。只有兩市內的坊門一關可以繼續營業到晚上九點。
這個制度變相破除宵禁的嚴令,好處是晚上想出去玩的人可以在白天光明正大的到東市,到夜幕降臨長安城四門關閉,城內里門坊門也陸續關閉,東西兩市也把坊門全部關上就變成獨立的夜市,一直允許活動到晚上九點再清場休息。
曹時來的時間比較早,太陽纔剛剛偏斜,馬車拐進小巷裡一處獨門獨戶的院落裡停下。
下了馬車,見到一位素面朝天的漂亮女人走過來。這女人是前任淮南王女劉陵。
“拜見君侯。”
“呵呵,不必多禮。”
劉陵笑吟吟道:“君侯回來沒幾個月,皮膚變白了不少呀。”
“窩在家裡兩個月都沒敢出門,那兒的陽光真的很厲害,比不上你皮膚依然白嫩如初曬不黑。”曹時尷尬的摸摸鼻子:“進去說?”
二人一前一後進了廂房,室內的裝飾非常樸素,院落本身是劉陵在長安城的臨時落腳點,藏在長安城的居民區裡好不顯眼,只不過韓安國搞大規模動遷給一定補償。她沒要補償只要原地重建的院落,這兒就又成爲臨時居所。
“江夏郡佈置的如何?”
“新設的郡,舊楚之民和荊蠻沒走完,佈置的非常緩慢。”
曹時眉頭一皺。漢初開國以來朝廷在南方設立的郡縣非常粗糙,經常出現一郡有上百萬人口的情況,吳楚七國之亂。吳王劉濞展現出強大的軍事力量,給朝廷敲響了一記警鐘。從那時候皇帝心裡就有了全面掌握南方各郡縣的打算。
去年征伐三越打垮南部邊境地區的主要反對力量,曹時實行的策略是遷民守土。恰恰符合天子的利益觀點,南方漢人與荊蠻南下守土,北方漢人陸續南下填充南方的空缺,工程量很大,帶來的管理成本支出也非常高昂,從年初遷徙到八月底花費了30億安家費,而目前只完成遷徙的三分之一還不到,北方動遷暫時是沒有影子的事。
遷徙需要持續兩道三年,說明皇帝不會再最近兩三年發動大規模戰爭,人口分佈遷徙是利國利民的大計,決不能隨便放棄制定的基本國策,哪怕付出代價忍受虧損的陣痛也要堅持。
曹時是車騎將軍,他對軍事革新和兵種培養很瞭解,培養兩年的重騎兵暫時還不能出戰,雖然每年砸出3億錢培養昂貴价格來養重騎兵,但是不得不說距離收穫果實還需要繼續三年,那羣十五六歲的小傢伙長大兩歲,馬術和馬上格鬥技巧已經非常嫺熟了,但是距離他們的體力和力量的巔峰還有不小的衝刺期,至少三年還可以提高一個層次。
真金白銀投入那麼多總不能半途而廢掉。
有賴於賽馬和馬球的興起,關中境內的廄馬飼養初具規模,最近兩年購買來自北方匈奴境內,西北高原的馬匹數萬匹之多,育種和培養基礎設施剛設立,最起碼三年內不具備成熟的機會,一匹小馬駒至少要過3年纔算成熟。
“三年!算來算去至少還需要三年,可是我們真的有三年時間嗎?”
曹時很憂慮,匈奴人的動向不明,趙涉的飛鴿傳書時斷時續,最近一次密信往來提到非常要命的消息,衛氏朝鮮的王使者出現在龍城的單于庭,曹時首先想到的人就是衛右渠,朝鮮王太子在長安城生活過幾個月,對大漢內外的風土非常瞭解,他甚至見識過馬鐙和馬鞍,以及長安北軍騎兵的野外訓練。
匈奴人有了馬鐙和馬鞍簡直如虎添翼,戰爭尚未打響漢軍的優勢就消掉一截,接下來還怎麼打下去。
“江夏郡不同於其他郡,江夏的地理位置非常重要,郡治西陵縣(武漢新洲區)並不好,我的意見是把郡治遷到西陵縣西南的沙羨縣(武漢市區),此地是扼守長江南北的重要樞紐,向南直通雲夢澤,向西可通蜀中成都。向東直達江左之地,在此地大力發展成貨運集散點和水陸樞紐非常重要。下一步漢軍向南走需要此地做支撐。”
“陛下那裡你去說?”
“嗯,朝廷掌控南方各郡必須有個交通樞紐。江夏郡沙羨縣就比較合適,我會設法說服朝廷和天子的許可,爭取縣把沙羨附近的遷徙人口在年內落實,你去那兒打前站也不用怕花錢做,我給你100億錢盡情去鋪路做,缺什麼就準備什麼,爭取三年內把沙羨縣的樞紐立起來。”
劉陵眉頭微蹙:“你上次提到的新船研製做的怎麼樣了?我在南方坐小船走大河並不安全,大樓船又不方便進小河川。”
“少府丞張湯正在盯着做,設計了一年多方案推翻好幾次。龍骨和基本結構都琢磨的差不多,剩下的只是處理榫卯和釘子的全新結合,造船的木材準備的怎麼樣了?”
“年初採伐的樹木烘烤晾乾,至少要後年才能用的上。”
“後年?那就多砍點,說不定我們還要在外海航行的大帆船木料,少府正在研製不同於樓船的尖底船,說不定過個兩三年有眉目了就用的上,多砍點好木料運到北方晾乾吧。”
劉陵搖搖頭:“佈置沙羨的產業,還要砍樹伐木。到處都需要時間需要錢,100億錢根本不夠用的。”
“我家庫裡還有20億五銖錢,剩下的只有黃金和白銀了,金銀我到是一點也不缺。這樣你寫個清單給我,到時候我派人給你採購好送到沙羨,給你的120億錢就做南邊需要的佈置吧。”
離開東市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下來不少,曹時心不在焉的眺望着夕陽。他自己都搞不明白怎麼就莫名其妙的變成這幅摸樣,時代好像變了。
天子和朝廷悶聲不吭的抓緊備戰匈奴。除了傻乎乎的清流們還在歌頌太平盛世,許多高官都明白朝廷與匈奴必有一戰。
曹時也在抓着時間不鬆手,自己投資上百億錢打造沙羨的產業鏈條,他看準的是南方的擴張前景,早晚會把沙羨變成一個南北往來的大都會,到那時他的投資將連本帶利翻幾番賺回來,就算賣地皮也早晚會變成億萬富豪,但是他的目的並不是簡單的賺錢。
有錢只是爲了實現目標,他的目標是打造向南、向西的兩條漢家擴張通道,本時代沒有人相信打匈奴會有利可圖,天子自己也不相信打匈奴有利益,只是純粹的爭霸思想,強大的大漢帝國要幹掉騎在頭上的匈奴帝國。
列侯的好日子不會太長久了,天子對列侯的戒備和提防之心越來越強,至今沒拿掉中尉樊它廣,衛尉莊青翟的九卿只是因爲徵三越的戰爭剛結束,對有功之臣的安撫措施不到位,導致三軍怨言頗多對朝廷很不滿,朝廷需要安撫三軍提出來的意見,不能輕易動有功之臣。
再者,匈奴還沒打就自亂陣腳,天子也沒信心用李廣、程不識、公孫敖之流打下匈奴,離開軍功爵列侯們的鼎力支持能否玩得轉匈奴戰爭尚是個未知數,皇帝決定暫時按下矛盾只是權宜之計,過個兩三年準備充足信心提升,說不定皇帝會臨陣換將,或者藉着戰爭對列侯發難。
曹時不會有太多個人危險,畢竟他和天子劉徹的特殊關係擺在那裡,但是功勳列侯集團可就不好說了,曹時若不想做個掉毛的鳳凰光桿司令,就得想方設法保護功勳列侯集團的利益,南下就是他打造的一條利益鏈條,西南夷是下一步擴張的方向。
朝廷要備戰匈奴,三年被不會對西南夷動手,不代表西南夷會安靜下來,滇王對夜郎國的垂涎是世人皆知的,這是個非常好的擴張機會,畢竟朝廷不願意觸動大軍,不代表大漢帝國就沒有可戰之兵,列侯們是一支,刑徒軍團是另一支。
大漢帝國的殺手鐗就是刑徒軍團,不到萬不得已不會用刑徒爲主力。
曹時心情沉重:“還要等待三年的時間,如果匈奴人不安分該怎麼辦?三年來得及嗎?”
ps:今天晚了點抱歉,因爲要寫個大章交代清楚首尾,所以晚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