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見識,樑嘯比枚皋強很多,論談吐,枚皋可以甩樑嘯八條街。
畢竟是枚乘的兒子,說起話來,比樑嘯文雅多了,什麼《詩》啊《書》的,張嘴就來,不像樑嘯,說了一天,全是大白話,聽不到一句雅詞兒。
枚皋一開口,即使郭禹的官話說得結結巴巴,也聽出了枚皋不是一般人,立刻多了幾分恭敬。搞得樑嘯有些酸溜溜的。不過,枚皋打聽到的消息,也足以補償樑嘯受傷的小心靈了。
郭禹從西域來,他提到了大月氏。
樑嘯知道大月氏,自然不足爲奇,可是枚皋聽到大月氏之名,卻有些喜出望外。他拉着郭禹問了很久,幾乎將郭禹對大月氏的瞭解挖得乾乾淨淨,再也擠不出新東西來,才勉強罷休。
辭別了郭禹,枚皋臉上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多了幾分憂色。“陛下派張騫西行,與月氏聯盟,現在看來恐怕要落空了。”
樑嘯聽了,這才知道張騫已經西行。不過,如果按照歷史上的情形,張騫現在應該還滯留在匈奴,連月氏人的影子都沒見着呢。可是,由此可見劉徹反擊匈奴之心已經不是一天兩天,早就在佈局了,只是一直沒有得到公卿大臣的支持而已。
當然了,最關鍵的那個瞎了眼的太皇太后,如果不是她一直在摁着小皇帝,小皇帝早就甩開手腳大幹了,那些公卿又哪裡能攔得住他。何況公卿也不全信奉黃老之道,除了竇嬰、田蚡之外,朝中的儒生也不少。
“爲什麼這麼說?”
“你沒聽郭禹說嗎,烏孫王子已經長大。要爲父報仇,即將發動對大月氏的攻擊。烏孫有匈奴人支持,月氏肯定不是對手,必受重創。就算張騫找到他們,又有什麼用?”
樑嘯一聽。反倒有些釋然。他早就知道和大月氏聯盟沒有成功,張騫出使西域的成功之處並不在此,而是開拓了漢人的眼界,讓他們知道除了大漢,還有一個更廣闊的天地。
“阿嘯?”枚皋有些着急。“你有什麼辦法嗎?”
“我?”樑嘯愣住了,上下打量了枚皋兩眼。“烏孫人要攻擊大月氏。我能有什麼辦法?我連大月氏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就算有辦法,又能如何?”
“是啊,知道了又能如何?萬里迢迢,鞭長莫及啊。”枚皋握緊拳頭。狠狠捶了一下手心,懊喪不已。“希望大月氏能夠多堅持一段時間,待我大漢出兵,與他東西聯盟,共破匈奴。”
“堅持一段時間?我看懸。除非……”樑嘯突然打住了,他轉過頭,看着枚皋,兩眼像狼一樣的放光。
枚皋被他嚇住了。“阿嘯。你想說什麼?”
樑嘯猶豫了片刻。他也有點被自己突然冒出來的瘋狂念頭嚇住了。不過,這個念頭就像野草一樣,一旦冒出來。就怎麼也消除不了,而且越來越旺盛,瞬間就佔據了他的整個心思。
枚皋見他眼神閃爍,神情變幻,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不敢問。只得屏住呼吸,等樑嘯自己說。
“子孺。我有一個主意,也許能讓大月氏人多堅持一會兒。”
“什麼主意?”
“由我大漢派出使臣。最好是通曉騎兵戰術的,出使大月氏,幫助他們戰鬥。”
枚皋皺了皺眉,眼睛也慢慢的亮了起來。“沒錯,這的確是個好主意。如果知道有我大漢爲盟,大月氏人有了信心,也許可以多堅持一段時間。如果再有人教導他們兵法,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只是我大漢通曉騎兵戰術的名將……”
樑嘯搖搖頭。“萬里迢迢,還要穿過匈奴人的駐地,能不能活着趕到那裡都難說,怎麼能讓名將去冒險。依我看,派一些騎射出衆,通曉兵法的郎官去就行了。就算失陷在匈奴,也不會有什麼大的影響。”
“沒錯!”枚皋突然大笑一聲:“阿嘯,你就是那個最合適的人。”
“我……”樑嘯嘿嘿笑了兩聲。“我也覺得我蠻合適的,只是我現在有使命在身……”
不等樑嘯說完,枚皋搖搖手,打斷了他。“我是正使,你是副使,只要你願意,我安排你去。陛下如果怪罪下來,一切由我承擔,你什麼也不用擔心。只要對朝廷有利,切實可行,就算被天子責怪,免官回鄉,我也認了。”
樑嘯感動不已。他一直覺得枚皋是個書生,沒想到枚皋這麼有擔當,血比他還熱。
枚皋吸了口氣,又吐出來。“何況,你冒的險比我還大。阿嘯,這一去,很可能是九死一生啊。”
樑嘯笑了。“正如你所說,苟利國家,生死以之。更何況匈奴人要抓我可沒那麼容易。沒有百八十條人命,他們是別想碰到我的。”
“哈哈,沒錯,以你的射藝,一般人還真抓不住你。”枚皋用力一拍樑嘯的肩膀。“就這麼定了?”
樑嘯用力的點點頭。“就這麼定了。”
枚皋隨即召集郎官們議事,他把大月氏面臨的困境說了一遍,說了樑嘯的建議,最後說道:“這是一個很危險的任務,也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我不勉強你們,誰願意跟着樑嘯,自己站出來。”
郎官、騎士們面面相覷。他們都被枚皋的話驚呆了。獨行萬里,穿過匈奴人的駐地,去幫助大月氏作戰?這怎麼聽着這麼不真實呢。不過,看枚皋和樑嘯一臉嚴肅,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意思,他們也嚴肅起來。
過了片刻,謝廣隆舉起手。“大人,如果……我去的話,萬一死了,朝廷能給撫卹嗎?”
枚皋說道:“我不敢保證,但是我一定會極力向朝廷申請。”
“那算我一個。”謝廣隆晃了晃肩膀。“反正在雁門也沒什麼升官發財的機會,不如隨樑大人去大月氏走一遭,說不定還能掙點功勞。”
李舒昀也站了出來。“大人,我願意。”
馬戎猶豫了片刻,也站了出來。他準備說話,樑嘯攔住了他。“子謹,不是我對你的能力有什麼懷疑,事實上,我非常信任你的能力。正因爲如此,你更應該留在這裡,畢竟這裡纔是我大漢的主戰場。”
“好……好吧。”馬戎也沒堅持,又退了回去。
一會兒功夫,又有兩個郎官、一個騎士站了出來。樑嘯衝着枚皋點了點頭。“夠了,人太多,反而不利於行動。”
“也好。”枚皋說道:“我們去追郭禹,看他能不能安排一個嚮導和通譯。”
——
樑嘯等追上了郭禹一行。聽完樑嘯和枚皋的決定,郭禹張着嘴巴,半天沒說出話來。
不過,他最後還是將一個年輕人推到了樑嘯的面前。“既然二位大人如此豪壯,我也不能袖手旁觀。這是小兒文斌,從小隨我往來西域,雖沒什麼學問,對各族語言倒是略知一二,也熟知水草,希望能助大人一臂之力。”
樑嘯感激不盡。雖然郭禹與他們結交有互相利用的目的,但是在這種情況下,僅憑他們兩個嘴上沒毛的小子一句話,他就能將兒子交給他,這份豪邁也是難得一見的。
樑嘯恭敬的深施一禮。“多謝郭公。請郭公放心,但凡有樑嘯一寸氣在,必不讓令郎有什麼閃失。”
郭禹笑了。“無妨,我們父子來往這條商路上,早就把腦袋提在手中了。我兒若能跟隨大人立下一點半點功勞,將來得一官半職,也算是我郭家的榮耀。文斌,這是你的機會,努力。”
“阿爹放心。”郭文斌一點也不緊張,反而很興奮,小黑臉漲得通紅,連連點頭。
很快,樑嘯等人就做好了準備,九個人,二十匹健馬,三匹"雙__峰"駝,足夠一個月用的物資。駱駝是郭禹特意安排的,比起馬匹,駱駝雖然慢一點,卻能負重,除去自身需要的草料給養,一匹駱駝能馱八百漢斤的東西,幾乎抵得上三匹馬。
樑嘯出發了,帶着漢節。從現在開始,他就是單獨行動的漢使,肩負着大漢支援大月氏抗擊烏孫的重任。
坐在馬背上,即使枚皋等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天際,樑嘯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麼重大的事情,就這樣決定了?我居然成了大漢的使者,要去支持大月氏抗擊烏孫和匈奴,而長安的天子卻還矇在鼓裡,連一點消息都沒收到。
收到消息之後,他會是什麼反應?樑嘯很好奇。
怎麼看,樑嘯都覺得這件事有點魯莽,過於草率,甚至有些荒唐,可他心裡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興奮。一想到幾個年輕人倉促之間就做出了一個決定,而這個決定很有可能改變整個歷史走向,他就忍不住想笑。
我終於第一次像個真正的漢人了,而且要代表整個大漢去大月氏。萬里迢迢又怎麼樣?人生地不熟又怎麼樣?人生百年,駒影過隙,不如此,不痛快。
樑嘯騎在月亮背上,迎着草原上涼爽的風,意氣風發。
心很熱,血在燒,樑嘯等人向西急行,晝夜兼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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