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太后,臣妾莫敢忘太后昔日的教誨。”夕顏未待太后啓脣,先道。

阻了太后的話語,是大不敬。

但,此時,她的大不敬,不啻是表明未忘本的心思。

太后要的,不僅是她的惟命是從,除了惟命是從之外,太后更喜歡,她的聰明。

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任何時候都不會本末倒置的聰明。任何時候,都能瞧懂眼色的聰明。

這些聰明,在太后面前,是容藏掖的。

因爲,藏掖,大智若愚,是對這名最尊貴的女子真正的大不敬。

是的,六宮中,惟有太后,纔是最尊貴的女子,也只有走到這個位置,纔是每一朝真正勝利的女子。

源於,禁宮中,權勢,始終是不會背叛的唯一。

而,君恩,涼薄,或許,每一朝都是相同。

握得緊,一如掌中沙。

握得鬆,一如過手風。

這鬆緊之間的度,終是最難掌控的。

是以,能握住,片刻,即是片刻。

只這片刻,換來永不背棄自己的權勢,即是值得的。

然,不是每個人都能看懂。

縱聰穎如她,亦是寧願不要去懂的。

“顏兒,哀家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如今,你的專寵,哀家明白,亦是該得的。”

太后浮出一抹笑意,可,即使是笑,她亦是笑得很淺,積年的宮廷生涯,笑,早失去了本來的意味。

不過是種和哭沒有多大區別的表情。

而,哭,在這裡,是永遠不准許有的表情。

“太后,這後宮不會有專寵出現,請太后放心。”

這句話,以往,她說得,是那麼的容易,但,如今,爲什麼說出口時,她會覺到無比的艱難呢?

“呵呵,哀家並不是這個意思,眼見着,明年,這宮裡即將熱鬧起來,哀家倒是希望皇上,這月餘能好好歇歇。”太后轉了語鋒,眸華犀利地睨向夕顏,“醉妃身子重,讓皇上多陪陪你,也是好的。”

這一語聽進夕顏耳中,終是曉得太后的用意。

憶起太后昔日的交代,關於軒轅聿二十五歲前,若無嫡第皇子,必立皇太北一說。

顯然,這,纔是太后彼時希望六宮雨露均澤的根本。

而現在,後宮中,除去她外,在短短的月餘內,有六名后妃在一月內,紛紛懷得龍嗣,七名皇嗣中,或有一位是皇子,就足夠讓軒轅聿在明年,不必按着祖制,去立所謂的皇太弟了。

可,這般爲了皇嗣頻繁臨幸,龍體必是違和的。

但,帝王的龍體安康,方是江山永固的根本。

太后,是希望皇上藉着她的看似專寵,調養龍體。

不過,是看似專寵。

她的身子重,以軒轅聿對她的憐惜,是根本不會碰到的,一如,剛剛一樣,不是嗎?

其實,太后從進殿的那刻起,早瞧出了端倪。

這麼說,僅是在她跟前點明罷了。

“太后,臣妾明白太后的意思,臣妾身子重了,自不能承恩,皇上體恤臣妾,昨晚又恰逢臣妾胎相不穩,纔會從暮方庵匆匆趕回,一直陪着臣妾。”她應出這句話,對上太后的意思。

“胎相又不穩了?”太后的這一語顯是有些緊張。

“張院正瞧過了,不礙事的,只是雪下得太大,天太冷,纔會不適。”

“這就好。哀家看得出,這些即將誕下的皇嗣中,皇上,最在意的,就是你的。”太后若有所思地道。

“太后,其餘六個孩子,皇上也是在意的。”

“在意?不,皇上對她們終究是不一樣的,甚至於——”

太后止了話語,睨了一眼夕顏,夕顏從這一睨中,沒來由地覺得有些許的不對,可,她說不出,究竟不對在哪裡。

只知道,太后話裡有話,有些什麼事,是太后擔憂,卻是不能對她明說的。

太后將目光稍徊,轉了話題:“除夕前,皇上會帶你同往頤景行宮。哀家希望行宮的藥泉對皇上的龍體起到很好的調養功效。”

除夕後,按着祖制,只有三天,是封筆免朝的,但,來往頤景行宮就需佔去兩日。

“以前先帝在時,亦是如此安排的。每年冬季,最冷的那兩個月,直到開春,都會在行宮主持朝政,只是到了皇上登基後,因勤於政務,倒是從來沒去那行宮,哀家的意思,也是皇上年歲漸大,該調理的地方始終是忽視不得的。”太后見她面有疑惑,遂又道。

原是如此。

“顏兒,此去頤景行宮,最是避寒的好去處,那六名后妃已先行啓程了。你陪着皇上一起過去,多少勸着皇上去看看她們,身子越大,這心,就越會不安。”太后意味深長地說完這句話,戴着護甲的手指拍了拍夕顏的手。

“太后,您不過去麼?”夕顏聽出些什麼,輕聲問道。

“哀家歲數大了,一路顛簸吃不消,再則,見着先帝崩駕的地方,心裡更撐不住。”太后的語意雖仍是平靜的,隱隱卻透出一絲動容來,“哀家,就不去了。”

夕顏知道先帝是突染急症駕崩於頤景行宮。因爲,先帝根本沒有來得及用上歷代帝王初登基變爲自己準備好的棺木——金絲檀木棺。幸好當時榮王送了一副頤景特產的千年水晶冰棺,可保屍身長年不腐,回到檀尋後,也沒有再換那副金絲檀木棺,於是,那副棺木,最終反成了納蘭敬德的棺樞。

是以,這絲動容落進她耳中,只當成是太后怕觸景傷情。

她覺得到太后覆住她的手有些許的顫澀,都是她的不是,好端端地去提那茬幹嘛呢。

“太后,是臣妾讓您想起不開心的事了。”

“哀家無事。顏兒,哀家把皇上和皇孫,都託付給你了。你可要好好替哀家照顧他們,好麼?太后另一隻手亦蓋到她的手上,手心是暖的,只是這話,卻沒有絲毫的暖意。

託付?

夕顏猶是不解。

但,太后卻不能再說什麼了。

她不確定夕顏在知道殺母立子的規矩時會如何,她也不能冒這個險先去告訴她這道規矩。

但,那六條人命,始終也是命啊。

先前,就是服了促進懷孕的湯藥,方懷上的子嗣,倘若,再用催產的法子,即便神醫張仲在,又如何呢?

這些人命,雖不死於宮闈傾訛,確是死於‘殺母立子’這道規矩中。

這道規矩帶來的血腥,她看過一次就夠了,這也是她最難過去的心坎。

即便再狠心、冷血,都過不去的坎。

“顏兒,這家看你的身子越來越重,離秋雖伺候過先皇后,對於這些經難,終是不足的,哀家另撥莫菊來伺候着你,論這方面的經難,莫菊本是太醫院的醫女,自是要足一些的。”

莫菊,是昔日隨伺她四名近身宮女中,至今唯一留在她身邊的宮女,亦是她心腹之人。

這次,她希望莫菊能隨伺着夕顏,有些事她不能明說,但,莫菊陪在夕顏身旁,若有個萬一,卻是可以的。

“太后,菊姑姑是您的近身宮女,恕臣妾不能接受太后的這份心思呢?”

“哀家不是讓她照顧你,是照顧哀家的皇孫,若顏兒再要拒絕,哀家一定放心不下。好了,就這麼定了。”太后復再拍了一拍她的手,起身,瞧了一眼殿外的雪光,“天,漸冷了,但願,今年的冬天,早些過去,纔好。”

“太后,臣妾相信,瑞雪兆豐年,我巽朝,明年,定是五穀豐登之年。”

“哀家也是這麼想的。”太后的步子向殿外行去,甫行了幾步,再回首,深深凝了一眼榻上的夕顏,道,“皇上待你是極好的,哀家只望顏兒,莫負於他。”

“太后——”

“哀家不要聽你冠冕之言,只記得哀家今日的話。”說完,太后回身,往殿外先去。

留下,隨伺的莫菊在殿內。

莫菊近身,躬身請安:“醉妃娘娘,直到您誕下皇子之前,都會由奴婢伺候着您。”

“有勞菊姑姑了。”

莫菊的品級在宮裡,甚至比尚宮局正四品的尚宮都要高,亦是宮裡唯一和伺候皇上的李公公平級爲正三品的宮人。

一名宮女做到這樣的品級,實是大限了。

昔日的梅、蘭、竹、菊,惟有她,做到了這一品級。

她明白太后的用意,在不久的將來,也正是她,終究讓這件事,起了關鍵的變化。

夕顏望着莫菊,看她近前伺候她再次歇下,錦被溫融,心裡,終隨着太后這些話,做不到安然。

天曌宮,御書房。

軒轅聿步進房內,李公公早屁顛顛地跟着小碎步奔進來,手端起放於書案上的鹿血,道:“皇上,這,是太后吩咐莫菊給您備下的,還請皇上御用。”

軒轅聿瞥了一眼那碗厚稠的鹿血,看似是補陽壯氣的聖物,殊不知,歷代皇上,有幾個是禁得住這麼大補的。

不崩於政事之累,不崩於牀第之歡,恐也崩於這些虛不勝補中。

但,既然這是太后的心意,他總歸是會喝的。

端起那碗鹿血,一氣飲下,血腥縈於齒,將彼時她留於那的清香,一併消去。

有些悵然若失。

是的,消去的剎那,悵然若失。

“覆命去吧。”他把碗遞給小李子。

“諾。”李公公接過碗,復退出書房內,闔上殿門。

殿內,僅剩倆人,張仲率先啓脣,道:“皇上,看來,你背上的藥,需要重上。”

軒轅聿微側身,已明白張仲話裡的意味。

夕顏爲他上藥,他是欣喜的,可,她只照着他爲她上藥的手法去上,卻是不對。

因爲,背部不比手,這麼上,待到披衣時,除了把藥沾去外,再無其他。

這一次,他沒有拒絕張仲,畢竟,彼時他說自己上藥,爲的,不過是儘早趕回承歡殿替夕顏上藥罷了。

背部的上藥,他再精通醫術,仍是不便的。

坐於酸枝木椅,寬去龍袍,果不其然,裡面的藥膏都被沾去得差不多。

若不是龍袍內襯的滑爽,恐怕褪去時,連傷口都要被牽連。

“這黑玉續肌膏,幸好我還有一瓶——”張仲看着他背上象鬼畫符一樣的藥膏,道。

“朕知道,這斷續膏配製的法子,並不簡單。”

“藥膏再不簡單,都是可以配的。”張仲低聲道,“只是,有些毒的解藥,卻是想配都無法配的。”

一邊說時,一邊他先以綿巾拭乾淨那些殘餘的藥膏。

“師傅的意思,朕懂。”

“千機之毒,我一直想研究出不用那麼霸道的解法,可惜,窮我數十年的醫術修爲,始終是不得解之。”

“朕知道,師傅一直覺得天香蠱的解法太過霸道,是以,才刻意瞞着朕,只用赤魈蛇暫控毒素,而那火牀,也是師傅耗費心力爲之。因此,若沒有師傅,朕是根本活不到今日的。”

“這些都是我該做的,一日爲師,我總不能眼看着你去吧。”張仲嘆出這句話,其實,這又何嘗是他的初衷呢?

他在擦乾淨藥膏的傷口上,借瓶口均勻地塗上那些續肌膏。

“朕都知道,所以,不論何時,朕仍會尊稱您一聲師傅。”

原來,連軒轅聿也是知曉了。

瞞了這數十年,他的身份,最終,只是瞞了那人一世罷了。

時至今日,有些事,他無須再多做隱瞞了。

“聿,先前,她的千機之毒因着銀啻蒼予她的赤魈丸方能控住。甚至,爲了減輕她毒發的痛苦,他在赤魈丸中另加了罌粉。這也使得,百子香囊中的天門子粉並沒有發揮最大的活血效用,又間接地保下了那胎。但,銀啻蒼縱曾爲苗水族的風長老,所能做到的也僅是如此。要徹底解去這毒,沒有天香蠱,是根本不可能的。”

藥膏很快就塗滿軒轅聿的後背,這些縱橫的傷痕,連張仲都覺得不忍。

但,他亦知道,五日後,軒轅聿仍會這麼做。

那個女子,對軒轅聿的重要,他想,他是明白這份感情的。

只是,他從來,就沒有機會去這麼做。

“即便這樣,罌粉對胎兒同樣是不利的。並且,以她的身子,縱能借着火牀抵禦毒發,待到十月分娩,朕真的擔心,這孩子——”

“這是事實,她和孩子之間,在中千機毒的情況下,根本難以兩全。銀啻蒼彼時的所爲,並沒有錯。而且她的毒發,快得超過想象。”

上完這些花,他復拿出乾淨的紗布替軒轅聿縛於後背。

這些紗布將傷口癒合,但每日卻需換三次,這些,他反正是宿於天曌宮,自是不再需要假手他人。

可,他亦知道,這個徒兒,寧願自己的傷口,得不到最好的處理,都是甘心讓夕顏替他上的。

“不,師傅,您又欺瞞了我!千機並非除了天香蠱之外無藥可解。應該還有一個法子。”軒轅聿說出這句話,張仲正在纏繞紗布的手,終是一滯。

他聽得懂軒轅聿話中的意思。

但——

“皇上,你是一國的帝王,做任何決定,都需慎之又慎。”

他能說的,也僅是這句話。

因爲他知道,這個徒弟,素來是有主見的,只是,這份主見,卻帶着,不該有的情感因素。

果然——

“當一國帝王,出現弱點時,這,無疑是致命的。現在,朕的弱點,或許已經昭然若揭。”

“你是擔心他會對你不利?”

“師傅,我們都是你的徒弟,我們的秉性你該是最清楚的。”

張仲啞然。

確實,當他違背初衷以後,看着這羣孩子慢慢成長爲一國帝君,他自然清楚他們的秉性。

而再怎樣,秉性,是不會改的。

一如,軒轅聿,看則冷峻淡漠,實是最重情義。

“聿,我知道,你下定的決心,我是勸不得的。可,正如你所說,若真用那個法子,你讓她情何以堪呢?這大巽的河山,你又能交付誰?”

“她,朕已有妥善的安排。至於大巽,朕以爲,顓無疑更適合。一名帝王,對女子,只能寵,不能愛,一旦愛了,就身不由己,離禍水亡國之日,也就不遠了。”

“說到底,你不過是成全了別人。”

“不,這,本是朕欠下的。”軒轅聿沉聲說出這句話,“師傅,若你早點將解毒的法子,告訴朕,或許,朕不會被欺瞞地,差點失去自己最愛的女子。”

讓他怎麼去說呢,彼時,他根本是不能說的。

因爲,他不相信軒轅聿會用情這麼深。

“不是我不願說,只是,你知道,我要護全的人,也是她。”

護全她,不僅僅源於,她是伊氏的嫡系血脈。

更是由於,他的承諾。

於那人的承諾。

縱然,直到臨別,她纔要他允這件事,只是,從那年開始,夕顏對她,亦是重要的。

這,也是他唯一能爲她做的事了。

可,如今,這份護全的代價,終究讓他滯頓起來。

“既然如此,請師傅成全朕的心願。這件事,也只有你能幫朕。”

“皇上!”張仲欲待再說些什麼,但,所有的話語只梗於喉,要說出,堵着,僅能化爲喟嘆,落進心裡。

阻不住,再說,不過是徒勞。

是的,現在,誰都知道,夕顏是軒轅聿的軟肋。

對於軒轅聿的皇權,不啻是種威脅。

那麼對於夕顏呢?

未必是好的。

旋龍洞的那次,誰能說,軒轅顓的做法是錯的呢。

不過也是一舉兩得。

只可惜,這種一舉兩得,在感情的背景下,僅化爲不恥。

“朕謝師傅成全。”軒轅聿說出這句話深深籲出一口氣,“若可以,今晚,就開始吧。”

“這麼快?”

“是,畢竟她的身孕已有六個月,這,不算快了。”

“好。”

張仲說出這個字,他知道,字裡的份量是千斤的。

重重地壓在他的心上,讓他無法喘息。

“師傅,你過去吧,朕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軒轅聿知道藥已上好,紗布也包紮妥當了,卻並沒有立刻披上龍袍。

殿內的溫暖,讓他即便不着任何袍襖,仍是不會被凍到的,只是,微涼罷了。

他,需要片刻的清明。而不是龍袍披身的暖融。

張仲明白他的意思,軒轅聿仍是擔心太后的。

當然,剛剛太后一進殿,他就進去,無疑是不妥的。

現在進去,若太后真有什麼計較,也是必能被他阻斷的。

“好。”他依舊只說出這個字,將那藥瓶收回藥箱。

這藥,是沒有必要全留給軒轅聿的。

只一瓶放在醉妃那‘糟蹋’就夠了。

他走出書房,恰看到,被清掃乾淨的甬道上,匆匆行來一女子的身影,沿途的宮人皆俯首請安,那女子縱只穿着雪色襖裙,姝麗的容顏,卻是讓人不會忘記的。

但這份姝麗的背後,有稍縱即逝的一縷恐惶。

他攜着藥箱,兀自往承歡殿而去。

這些宮裡的事,從來,就是他不願意多理的。

不得不理的,只有李公公這樣的帝王近身太監。

“姝美人,您這是——”

李公公眼瞅着西藺姝直往御書房行去,忙迎上前去道。

“我要求見皇上,勞煩公公通稟。”

西藺姝走得很急,她的臉上,猶帶着一抹疲憊,然,這些疲憊後,還隱着一些什麼。

在她高高聳起綴着火狐皮草襟子上,她竟是沒有着任何妝的。

清水之姿,猶是動人,說得,概莫如她。

現在這個時辰,皇上該在御書房,剛剛從御書房出來的張院正更上映證了她的猜測。

只是,與李公公說話這會子,她卻看到,莫菊從承歡殿出來,張院正去的方向,亦正是承歡殿。

難道——

她攏迴心神,不去多想。

因爲,再多想,於她今日之事,始終是無益的。

“這——”李公公側頭望了眼殿內,複道,“請姝美人稍候。”

李公公返身進殿,未幾,出來時,已躬身道:“請姝美人進殿。”

“勞煩公公了。”西藺姝款款進得殿去,將手中的賞銀順勢,放入李公公示意進殿的手中。

李公公笑着放入袖中,對於主子的賞賜,他是不會多做拒絕的。

但,這些許賞銀,卻並不能讓他爲一個主子多做些什麼。

源於,四面逢源,素是他慣做的。

西藺姝緩緩進殿,她的步子邁得甚至是不穩的,這份不穩,別人眼裡,不過是她朝見聖駕的惶恐所致。

惟有她知道,其中的滋味。

今日,再如何,她都是要面聖的。

爲了,在宮裡的未來,她不容許,出任何一步的紕漏。

也爲了,另一場,不贏則輸得一無所有的謀算。

“嬪妾參見皇上。”她福身行禮。

“免禮。”軒轅聿端坐御案後,方服了鹿血,縱是裸着上身,肌膚微涼,依舊覺到丹田的暖氣不絕。

西藺姝擡起臉,縱不是第一次,看軒轅聿勁健的身子,仍是會微微地臉紅。

“怎這麼早就趕回宮?”軒轅聿翻開摺子,提起紫毫前,漫不經心地問出這句話。

“皇上,嬪妾昨晚夢見姐姐了,心下難定,一宿難眠,故爾,早早就啓程回宮了。”

昨晚於她,哪怕夢見什麼,不過都是場惡夢。

一場,讓她寧願不要發生的惡夢。

“哦。”軒轅聿應出這一聲,雖聽上去仍是漫不經心,但西藺姝知道,他必是進了心的。

“姐姐在夢裡數落嬪妾,說嬪妾即便進了宮,除了持着皇上的恩寵,做了生驕之事,卻是從不曾替皇上解憂,姐姐對嬪妾甚是失望,讓嬪妾好生地思過,說,嬪妾這樣,枉費了皇上昔日的苦心。”

“是麼?”軒轅聿的語聲很淡很淡,“媺兒竟還會託夢於你,卻始終不願再進朕的夢來。”

“姐姐說了,她不是不願進皇上的夢,只是怕皇上再牽掛於她,這麼多年了,皇上好不容易忘了姐姐,她是不願再讓皇上陷進去了。”

這句話,分明帶着心計,只是,這計只用了三分,情,亦是有七分的罷。

“好不容易忘了她?”軒轅聿劍眉緊鎖,目光深黝的望着眼前的女子。

他想,她要什麼,他是知道了。

只是,她並不知道,這份索要,於她,未必是好的。

她,再次利用西藺媺在他心底愧疚,演出這一幕,又何必呢?

“皇上。”她走近軒轅聿,她能聞到空氣裡尚有沒有散去的鹿血味道,她的衣袖相拂,散出更清幽的一種香味。這種香味只將鹿血的腥氣一併地散去。

軒轅聿的眉心漸舒展開,薄脣勾起一道弧度,道:“朕,不會忘記媺兒,倘若昨晚,媺兒真對你說了那些話,你能記在心裡就好。”

“嬪妾不會忘。嬪妾——”她行至軒轅聿跟前,手覆上他的龍袍,卻看到,背後觸目驚心纏繞着的紗布,不由失聲,“皇上,您受傷了。”

“不過是皮外傷。無礙的。”

“無礙就好,皇上定是昨晚連夜趕回,受的傷吧。”她的語音低柔,袖底縈出的那些香氣卻是愈濃的。

軒轅聿聞得清楚這些香氣,他只淡淡地笑着,略起身,道:“朕覺得有些頭暈。”

“是麼,皇上?那嬪妾扶您往後面的暖閣,稍做歇息,好麼?”

“也好。”他由西藺姝扶着,往殿後的暖閣行去。

所謂的暖閣,不過是垂掛着紗幔後的一方榻椅,西藺姝將軒轅聿扶至榻椅上,卻見他似昏昏睡去。

眉心略顰間,輕喚了一聲:“皇上,皇上——”

軒轅聿沒有絲毫的聲音,她不再喚他,望了一眼關闔的殿門,輕輕一拉,她的襖裙慢慢的萎落於地。

軒轅聿,你,不能怪我。

是你,負情在先的。

若非你負情,我又豈會有今日?

所以,這,怪不得我了。

她在心底默唸出這句話,纖手伸向軒轅聿……

張仲請完脈後,夕顏又睡到了晚膳時分方醒。

“娘娘,已是申時了,可要傳膳?”莫菊瞧她醒了,輕聲稟道。

“菊姑姑,你一直就守着本宮?”

夕顏看她並在殿外候着,只躬身於她的榻旁,有些尷尬地道。

明明記得入睡前,是讓她不必隨伺的。

看了一眼睡相,幸好,自懷孕來,身子笨重,她的睡相終究不至於太出格。

“回娘娘的話,即是太后吩咐奴婢照顧着娘娘,奴婢自然不敢出任何差池,守於娘娘榻前,亦是奴婢的職責。”

這職責,可真是讓夕顏有些難耐起來。

她,不喜歡被人瞧着入睡。

一點都不。

當然,似乎,有一個人除外。

一念起時,她問出一句話,不再避諱:“皇上用了嗎?”

“皇上——他——”莫菊的話語稍微緩了一緩,複道,“皇上還在御書房,並未傳膳。”

“皇上仍在批閱摺子?”

夕顏這句話,不過是自問,他真的爲國事操勞至此了麼?

“娘娘,奴婢先替您傳膳吧。”莫菊避而不答,只繼續稟示道。

“菊姑姑,先替本宮傳頂暖轎來。”

“娘娘,您這是要做何?”

“本宮想去御書房,但,院正囑咐本宮儘量臥榻歇息,所以,傳頂暖轎,送本宮過去。”

“娘娘,這怕不好吧。”莫菊的眉心雖未顰,躬於裙前的手,卻是拂擰了一下衣襟子。

“無礙的,另替本宮將皇上的晚膳一併傳了去。”

“但,皇上批閱摺子最忌人打擾。”

“再忌人打擾,總不能忘記用膳啊。”

夕顏語聲裡帶了不悅,況且,如今軒轅聿,他的身上仍帶着傷,不是麼?

只是,她知道,這傷,也是斷不能讓宮人知曉的。

“諾。”莫菊應聲,復出殿去,不過一會,就傳來一頂暖轎。

所謂的暖轎,就是將輦變成寬大可依的榻轎,另在轎旁分別放了碳爐,上面又用紗幔遮着,即便是行在雪地裡,亦是不會受寒的。

夕顏由莫菊、離秋扶着,上轎,再由四名太監擡着,往御書房行去。

因都在天曌宮內,不過一會,就到了。

李公公一直守在御書房外,遠遠瞧見夕顏的暖榻,忙一溜煙地小跑來。

“醉妃娘娘萬安。”

“李公公來得正好,有勞公公通稟一聲,本宮求見皇上。”

夕顏瞧了一眼不遠處的御書房,似乎有些異樣,一時間,又說不出這層異樣在哪。

“這——恐怕指指點點現在不能見娘娘。”

“皇上在批閱摺子,對麼?”

“回娘娘的話,皇上是在御書房中。”這句話,小李子答得甚是巧妙,反正,橫豎是抓不到他的茬子就好。

“再批閱摺子,總是要用膳的,若耽誤了龍體,李公公,這罪,你擔得起麼?”夕顏正色道,從李公公模棱兩可的話裡,好象遠不是批閱摺子這麼簡單。

“奴才擔不起,只是皇上現在真的不能見娘娘。”他公公欲言又止地望了一眼身後的御書房。

“誰在御書房內?”夕顏從他這暗示的一眼裡敏銳地覺到什麼,問道。

“回娘娘的話,姝美人未時進得書房,現在還在裡面呢。”

未時?距此已有一個時辰了。

若是稟事,或者其他,也早該出來了吧。

她復望了一眼書房,這才察覺,原來她覺到的異樣,不啻在於,諾大的御書房,烏丫丫的一片,竟沒有掌燈。

心下清明。

批閱摺子,怎會不掌燈?

除非——

她止了心神不去想這些,但,卻止不了自己立刻回殿的念頭。

憶起下午那事,她憑什麼做任何幽怨狀呢?

他爲好,連那樣的衝動,都硬生生地熬了回去。

她不該再不知足了。

即便,太后要她多加照拂他的龍體,然,若一直這麼憋熬着,難道對龍體就是好的麼?

她攏迴心神,笑道:“那本宮是來得不巧了,有勞公公,等皇上傳了,將這膳,奉於皇上。”

繞是這般說着,心下,卻真的好難受。

原來,要扮做賢惠通達,確是比宮心謀算,都要難啊。

不去望那書房,這樣,就不會再多添一分難受。

她是納蘭夕顏,她纔不要做一名深宮怨婦呢。

那樣,就不是她了,不是麼?

“對了,別說本宮來過。”復叮嚀出這一句,她吩咐道,“既然皇上操心國事,本宮不該打擾,回殿。”

“娘娘。”離秋輕聲地在榻旁道。

“外面太冷了,還是殿裡暖和,回去吧。”

她徹底轉過臉去,一併將臉低着,捂進銀貂毛的襟子中,恁誰都瞧不到她的神態。

因爲,即便心裡怎樣自我安慰,她卻是做不到坦然淡定的。

在看到眼前發生的一幕,說出這些話後,她再做到坦然淡定,除非,她仍是那個迂不可及的夕顏!

她知道,分明有些什麼,在她心裡萌芽的那刻起,她就做不回迂腐的夕顏了。

固然迂腐的樣子,不啻爲對自己最好的保護。

然,這層保護,一併阻去的,卻是那些萌芽帶來的燦爛。

沒有仰起臉,她知道,今晚的夜空,應該是漆黑的,不會有閃閃碎星的燦爛。

因爲,沒有他陪在她身旁。

一切,就都儼然失色了。

曾幾何時,他恰已成了,給予她燦爛的來源。

她不想再回承歡殿,可,若現在回了側殿,豈非是讓他知道,她出過殿呢?

她是不要他知道的。

承歡殿,這個殿名,真是不錯的。

甫躺到承歡殿的榻上,莫菊早率着一衆宮人奉上精緻的晚膳。

她動了動筷箸,並不覺得難以下嚥,反是用得很快很急,心底有一處的空落,彷彿用這些膳食填下去,就不會再空空如也。

“娘娘,您用慢點。”離秋不僅在一邊道。

“嗯。”夕顏應了一聲,一筷又已出去,隨意夾起紅燒的肘子,才嚥進喉口,莫名地,引起了一陣乾嘔。

離秋駭得忙把藍花瓷的痰盂移到夕顏的身下,只這一吐,夕顏卻是將晚上所用的悉數吐了出去。

“娘娘即不喜用,何必勉強自個呢?”離秋一邊輕拍着夕顏的背,一邊道。

“不過是害喜,怎叫不喜用呢?”夕顏接過絲帕拭脣,複用了漱口水,頓覺整個心,仿似隨着這一吐,都空了。

“您這樣,若讓皇上知道,定又是捨不得的。”

“不許告訴皇上,聽到了麼?不要連這些小事,都去煩着皇上!”夕顏把漱水的杯子擱到一旁宮女捧着的托盤內,正色道,“都撤了吧,本宮想歇息了。”

“娘娘,您方纔用的都吐了,奴婢再讓膳房給您另備些吧?”

“不用了。本宮突然不餓了。”夕顏倦怠地說出這句話,手揮了揮,復倚回榻上。

一旁,莫菊奉上溼軟的綿巾,夕顏用這方綿巾捂住臉,不知道,是綿巾本是溼的,抑或是,她的臉上,突然有些溼意,只叫她就這麼捂着,再不願撤手。

“娘娘,您拭完了麼?”莫菊瞧她久久不動,終忍不住地道。

夕顏並不說話,仍是把臉埋進這方綿巾裡。

綿巾初時的暖意早就散去,唯剩一些冰涼的溼潤在肆意着。

肆意於她本就冰涼的臉上。

她怎能開口,若開口,她生怕,聲音就會泄露自己的情緒。

她不能泄露啊。

坦然淡定,這是必須的。

殿內,忽然很清寂。

www⊙ тt kǎn⊙ ¢ ○

似乎,連一點的聲音都不再有。

莫菊和離秋,看起來,真的很識眼色,這樣,甚好。

不用她再費心於宮人面前隱瞞。

她漸漸鬆去捂住臉的力度,捂得久了,在這層冰涼溼冷間,有些呼吸不暢。

但,隨着些許的空氣進入鼻端時,她突覺得,綿巾似被誰用力地拉開。

她下意地一拽,卻已是來不及。

拉開的力氣太大,拉開的速度也讓她措不及防。

綿巾從她的臉上離開,她的臉,溼滑滑地,連帶,垂落於額前的青絲都被沾上些許的溼意,貼在她的臉頰,讓她的臉,看起來,狼狽極了。

這份狼狽悉數落進一雙墨黑深黝的眸底,這雙眸底,沒有以往瞧着她的柔意,只蘊了她看得懂的冰魄之氣。

這層冰魄迅速凍結了她臉上的溼意,讓她下意識地往榻後避了一避。

這一避,只讓那雙墨黑眸子的主人欺身上來。

每次,都這樣,她一避,他就不容了……

作者題外話:即將進入全文大高潮,雪希望,大家能繼續牽着雪的手,走下去。結局,會很美好,但過程,不會永遠這樣溫馨。不然,譬如白水,流過身體,沒有痕跡。

突破點公佈:一是蒼,二是湮。這倆個人物,將是雪的突破處。當然,主線仍是不會變的,貫徹雪的素來行文風格。

第四十章第四十八章第二十章終章6 錦中百結皆同心第四章第二十九章第二十章第二章 錯爲妃第十七章第二章 錯爲妃終章3 兩情繾綣回龍馭第一章 聖恩隆第二章 錯爲妃第四十四章第三章 紅顏憐第五十章第三章 禁宮深第三十二章第四十五章第七章第二章 憐卿心第二十六章第四章 春雨情第一章 初邂君第四十七章第二十章終章3 兩情繾綣回龍馭第十五章終章3 兩情繾綣回龍馭第三十六章第二十九章第三十三章第十一章第三十五章第十章第一章 初邂君第二十九章第三十九章番外 此情可待 會憑闌意第二十三章終章2 九重春色醉雨露第四章 春雨情第三十六章第二章 憐卿心第六章第二十七章第三章 禁宮深第二十九章第二十七章第十五章第三十五章第五章 又見君第一章 女兒嬌第二章第三十八章第九章第四十四章第二章 初侍寢第十七章第三十三章第一章 初邂君第九章第三十四章第三十九章第四十七章第三十一章第四十四章第四十三章第五章 又見君第十五章第五章第四章 血殺戮第三十七章第三十章第二章第五十章第二章 初侍寢第四十九章第三十二章第二十七章終章6 錦中百結皆同心第十一章第二十八章第三十章第二章 初侍寢第四十五章第三章 步驚心第二十八章第四章 春雨情第七章終章3 兩情繾綣回龍馭第三章 禁宮深第一章 醉臥君懷笑第三章第四十八章第二章 錯爲妃第三十二章第四章 春雨情第四章 失貞潔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章第四十八章第二十章終章6 錦中百結皆同心第四章第二十九章第二十章第二章 錯爲妃第十七章第二章 錯爲妃終章3 兩情繾綣回龍馭第一章 聖恩隆第二章 錯爲妃第四十四章第三章 紅顏憐第五十章第三章 禁宮深第三十二章第四十五章第七章第二章 憐卿心第二十六章第四章 春雨情第一章 初邂君第四十七章第二十章終章3 兩情繾綣回龍馭第十五章終章3 兩情繾綣回龍馭第三十六章第二十九章第三十三章第十一章第三十五章第十章第一章 初邂君第二十九章第三十九章番外 此情可待 會憑闌意第二十三章終章2 九重春色醉雨露第四章 春雨情第三十六章第二章 憐卿心第六章第二十七章第三章 禁宮深第二十九章第二十七章第十五章第三十五章第五章 又見君第一章 女兒嬌第二章第三十八章第九章第四十四章第二章 初侍寢第十七章第三十三章第一章 初邂君第九章第三十四章第三十九章第四十七章第三十一章第四十四章第四十三章第五章 又見君第十五章第五章第四章 血殺戮第三十七章第三十章第二章第五十章第二章 初侍寢第四十九章第三十二章第二十七章終章6 錦中百結皆同心第十一章第二十八章第三十章第二章 初侍寢第四十五章第三章 步驚心第二十八章第四章 春雨情第七章終章3 兩情繾綣回龍馭第三章 禁宮深第一章 醉臥君懷笑第三章第四十八章第二章 錯爲妃第三十二章第四章 春雨情第四章 失貞潔第四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