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浮動,舞動着魯智深寬大的僧袍,他提着禪杖挎着戒刀,停在黑暗中的官道上,後方是離去的梁山衆人。
那羣一直喊着大碗喝酒大碗吃肉,生死之交一碗酒,風風火火闖九州的梁山人。
在他的前面,則是正趁着黑暗飛速襲來的官兵,雖然不曾看見,他卻能想起那兩個在十字坡將自己從剝皮凳上救下的武家哥哥。
當年自己去了二龍山落草,他二人回到東平府繼續謀劃他們的事情,幾年之後,自己成爲了一個落魄草寇,一如當初從十字坡前往二龍山時的模樣,一杆禪杖,一柄戒刀。
而他二人一個成爲了統領六千兵馬的都監,一個成爲了統御一千多人的都虞侯,如今梁山營寨已破大勢已去,有這樣的功勞在身,過些時日只怕會得到更大的封賞,封妻廕子也不在話下。
若是自己當初聽從了武家阿哥的話,同他一起去陽谷縣,此刻恐怕也能擔當一個將官,領着兵馬砍殺敵人,而不是落到了如今這份地步……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看似魯莽的胖大和尚這會兒居然有些感傷,他擡頭往前方的黑暗裡深深的看了一眼,似乎想要看清正趁着夜色領着人馬前來的兩位武家哥哥。
片刻之後,提着禪杖轉身就往官道左側走去,身形迅速,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
跟着他一起前來阻擋追擊官兵的其餘梁山人馬,大多數因爲夜色的緣故,並沒有見到他這動作,倒是身邊跟着的幾人被他這忽然的舉動弄的有些愣神,旋即反應過來。
其中一個算是充作魯智深副手的頭目帶着幾人去立刻轉身就朝魯智深追去,手中兵刃已經拔出,口中頗帶威嚴和警告的喊道:“魯大師!你往哪裡去?!”
魯智深也不理他,拎着禪杖跨過官道邊上的土坎,踩着亂草只顧往西北走去。
這頭目見此越發焦急,加速追趕的同時,口中聲音變得更冷:“魯大師!莫非你已經公明頭領殷殷囑託?!你莫非已經忘了山上聚義之時所說之話?!”
他這樣喊着已經帶人追到魯智深身後,因爲擔心這莽和尚會發飆,因此上並不敢追得太近,手中雖然拿着兵刃,卻也不敢真的立即下手。
見魯智深依然是頭也不回的就走,這人又喝道:“魯智深!公明頭領對你千百好,不曾想你確實這樣一個忘恩負義之徒!”
說着帶着人朝魯智深逼近過去。
本來只管悶頭趕路的魯智深,此時卻霍然轉身,沾血的寬大僧袍隨着他的動作飛舞。
領頭的這個頭目見到魯智深猛然間的這個動作,下意識的就將手中兵刃橫在身前,同時止住腳步。
不待他在說些什麼,夜色之中,一條禪杖揮舞如同怒龍,砰的一聲,他的腦袋就這樣爆碎開來,連帶着無頭的死屍都往左飛了丈餘,這才陡然落地!
跟來的其餘幾人兩個轉身拔腿就派,兩個反應慢的,已經被禪杖砸中,骨斷筋折!
魯智深沒有理會那兩個跑掉的人,立在那裡對着官道上的衆人喝了一聲:“就你們這些鳥人,也敢來招惹灑家!再敢來時,一禪杖一個,叫你等皆死!”
同時抖抖手中禪杖,發出一陣嗡鳴。
喝罵之後,再度轉身朝着西北而去,再沒有一個敢出聲的,只留下一羣人在官道之上面面相覷……
“張家哥哥,這…這可如何是好,我等奉命隨着魯大師阻擊狗官兵,如今大師離去,我等…我等……”
待到和尚的光頭消失在夜色中好一會兒,官道上一羣呆若木雞的梁山人中才有人試探着小聲開口。
被問之人是一個頗受上面信任,在衆人中也頗有威信的中等頭目,聞言也是糾結起來,一時間拿不定主意。
“我等聚義之時只說同生共死,如今將我等留在這裡,分明就是要我等盡皆戰死,公……宋江都這般對待我等,我等怎能還爲他賣命?!”
“魯大師已走,我等衆人留下,則能抵擋兇悍狗官兵?!”
“此番回去,也定然會被斬殺!”
“留下也是死,回去也是死,何不學魯大師,一走了之?”
黑暗之最開始只有一兩聲壓低了嗓門的聲音,但片刻之後,這種聲音就變得嘈雜和高亢了起來,吵鬧之間,已經有人和相熟之人一起棄了道路,朝旁邊匆匆亡去。
有幾個個死硬派喝止不住,想要揮刀殺人立威,結果剛砍死一人之後,就被其餘人羣起而攻之,被亂刀剁成肉泥。
殺了這些死硬派之後,衆人發一聲喊,四處亡去……
對於離開之後會發生什麼,魯智深並不在乎,他一路上並不停留,翻山越嶺,跨溝跳坎的只顧往西北方向走。
自從那日從大名撤退時,史進朱武幾人被排擠領人引開關勝的時候,他心中就十分不快。
如果只是單純的讓人引開關勝,他是不會這樣的,畢竟爲了大局着想確實需要有人這樣做,但是在這樣的安排中,卻包藏了這樣的禍心,卻是他看不慣的。
別看魯智深魯莽,實際上這人粗中有細,是梁山裡面少有的幾個明眼人之一。
當時他雖然心生不快,卻也沒有多說什麼,跟着宋江一起南下,在南下的途中聞聽青面獸楊志也身死之後,他離開梁山的心思就更深了。
當初他們二龍山三位頭領一起上梁山,若是操刀鬼曹正,青面獸楊志不曾身死,他在山寨裡面還有個伴當,考慮到自己離開後必定會拖累他二人,即便是會走,也做不到這樣的瀟灑。
但如今事情不同了,跟着宋江一塊走的人,除了自己之外,基本上都是宋江嫡系。
這人明知自己與武家二位哥哥的關係,還偏偏要自己領兵斷路,這般下作的主意也真能想的出來說的出口!
魯智深一邊走,一邊想着這些,只覺得自己當初丟了二龍山去梁山入夥,實在是瞎了眼。
爲了不和王慶的人起衝突,免得不好相見,這一路上他走的很急,一夜未曾歇息,直走到天亮,算算大約已經走出六七十里,不會有追兵過來了,也就停下了腳,在一條水溝旁脫下僧袍洗去上面的血跡,搭在一旁的亂草上晾着。
他腹中雖然飢餓,但走的太急,也沒來得及帶吃的,在加上連日趕路,這幾天又不斷的廝殺,昨夜又急匆匆趕了一宿的路,也是十分睏倦,心想着等衣服幹了就往前走走,找處人家化些齋飯吃,人赤條條的靠在斜坡邊,已經沉沉睡去……
陽光撕破晨霧,照耀大地,轉眼已經升到了三竿高,一隊剿匪官兵模樣的人打着旗子,從西北方向匆匆的往這邊趕,人數不多,也就四五百人左右。
爲首的幾個軍官打扮的人騎在馬上趕路,其中一個一邊走一邊往四處張望,忽然見到荒草掩映中露出一片白花花的東西,又仔細看看,不由得喜上眉梢:
“那邊莫不是一口大肥豬?這些日子趕路趕得心焦,捉拿過來解解饞也好!”
他這樣說着,已經招呼了八九個聽到吃肉口水已經留下來的部下,望着這邊跑來。
有人想要阻止,但見到他已經竄出去了,也就把話嚥了下去,想想道:“朱武哥哥,從天不明到現在已經走了近兩個時辰,停下來歇歇也好。”
朱武道:“如此最好,剛好陳達又見到一口肥豬,孩兒們這些天趕路趕得辛苦,停下來吃些飯,弄口肉吃也是使得。”
當下就傳令下去,讓衆人在道路旁的空地上安歇,卻聽得這邊的陳達大叫了一聲:“阿呀!”
“卻是做什麼妖?莫非被肥豬拱了屁股?”
朱武這樣說着,史進也笑了起來,想想不放心,就跳下馬來,拿着三尖兩刃刀往陳達那裡過去。
還沒到跟前,卻見到從荒草後面站起來一個赤條條的胖大和尚。
史進愣了一愣,旋即喜上眉梢,朝那邊飛奔過去。
“哥哥,史進莫非是做夢?怎地此時相見?!”
從睡夢中被驚醒拎着禪杖要與人放對的魯智深這時候也反應過來,同樣驚喜的道:“史家阿哥,陳家阿哥你等怎會在此地?”
沒有了豬肉吃的衆人,因爲魯智深的出現,熱情反倒不減,知道他腹中飢餓,史進忙叫人取過乾糧來吃。
相見的喜悅過後,各自說了一些走後的經歷,史進顯得有些沉默,倒是朱武陳達楊春三人沒有表現出什麼傷感出來。
“這麼說山寨已經被攻破了,宋江哥哥他們的也被打的一路逃竄?”
史進依舊有些不能置信。
魯智深吞下一口飯道:“阿哥不用如此,宋江吳用等人,嘴上說的好,心卻十分的黑,平日裡待人還好,一到危險之時就要別人替他去死,下起手來,不曾有絲毫手軟,這樣的人讓他自去!”
史進沉默過了一陣道:“此後不知哪裡安身?況朱武陳達楊春三位哥哥家眷都在山寨,如今山寨被破,還不知生死如何……”
一旁的朱武道:“不如還去少華山安身,至於家眷,都是在山寨時才討得老小,連個娃娃都不曾有,感情也不深,倒也不用理會……”
魯智深搖搖頭道:“如今梁山都被攻破,想要再做盜匪,只怕並不安穩,我曾遇到過雲遊僧人,說是西域之地國小民富,我等不若到那裡安身,也活一個逍遙自在……”
此言說出,史進四人有些默然,但過得一些時候,卻也認同了魯智深的提議,衆人又在原地休息一會兒讓百十個不想去的人自行離去,他五人則引着其餘人轉身往西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