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了一下脣,也轉頭去注視那些連說話都變得小心翼翼的堂姐妹,低聲說道:“倒是我想多了。”
蕭折靡隨意笑了一下,沒有再去理會蕭沉鸞是何等複雜的心情,當曾經一個不被自己放在眼中的小角色,突然搖身一變成了與自己並駕齊驅的人物時,誰心裡都不好受,這是很正常的。
“二姑娘,我不得不說你的言談舉止與你的才學實在相差甚遠。方纔她的角色是一名年長的貴夫人,你的態度和言行雖有些小問題卻也無礙,可緊接着她的角色已經變成了一名粗使奴婢,對於她的誇讚奉承你怎能用客氣中帶着謙卑的語氣回答她呢?你是一名高貴的千金,你是主子,尊卑有別,你應當表現出不爲所動的神情,而語氣卻要顯得自信大方,回答也要儘量簡潔,需不需要客氣看她與你的關係而論。
像你那樣威嚴盡失不說,不知道的還當她纔是主子,這是御下之道的大忌。而最有問題的還是現在,她的身份是宮裡的管事女官,而你作爲初入宮廷位分只是選侍的貴女,是絕對不能一上來就以自己家裡的權勢打壓她的,這隻會令你日後的日子麻煩不斷。你得學會分辨她的品行,大致瞭解她的職位以及她對你的作用,同時她對你表現出的是善意還是惡意也是很重要的,不能一味仗勢欺人,也不能一味敬而遠之,更不能一味逆來順受。三者兼之,融會貫通明白嗎?”
蕭何歡怯怯地點了點頭,已經快哭了。
羞花先生一眼便能看出每一位姑娘最大的缺點,教導起來更是信手拈來旁徵博引,顯得十分睿智,讓人驚歎。這使得原本還不服氣的諸位姑娘都開始尊敬她,對於她毫不客氣的點評也是十分虛心地改正。
但是虛心歸虛心,明白歸明白,真要付諸行動卻還是問題連連。正所謂“紙上得來終覺淺”,更何況與人交流時恰到好處的分寸正是最不容易拿捏的,即便羞花先生也沒打算讓她們變得多麼完美。
訓練了一上午改善倒是沒有多麼明顯,可是每位姑娘的精神是真的垂頭喪氣了。
即將放學,下午並不會繼續上課,羞花先生除了讓她們自己回去也不要忘了多多鍛鍊以外,又多添了一句:“下午申時三姑娘和五姑娘到我的院子裡來,你們可以開始學習更深一些的東西了。”
果然!
蕭沉鸞心中只想到這兩個字,羞花先生果然也打算收五妹妹作弟子。
“是,學生必定準時到場。”蕭折靡起身恭敬地拱手一偮,擡頭對上羞花先生那深邃的目光時,展顏一笑。
……
滿目梨花別院。
蕭折靡正與魏夫人用午飯,兩人都沒說話。
魏夫人眼神在她臉上轉了一圈,沒看出什麼來,吃了兩口最後還是沒忍住,問道:“今天,羞花先生教你們什麼了?”
“先生教我們貴女應有的儀態和風度。”蕭折靡老實地回答。
魏夫人神色微露喜色,看來這位羞花先生果然名不虛傳,沒有像其他女先生一樣上來就教什麼四書五經,而是從這些姑娘最薄弱卻是最應該注重的儀態方面入手,可謂一針見血。
“那……你學得怎麼樣?”
看魏夫人神色言語間頗有幾分緊張,蕭折靡嚥下口中飯菜,故意說道:“我在旁邊跟三姐姐閒聊,看其他堂姐妹學。”
“啪!”
一聽她這回答,魏夫人立刻臉一沉將碗筷放在桌上,冷聲說道:“阿靡,你讓娘說你什麼好!本以爲你最近的表現不錯,應該是真心悔過了,可是沒想到你一上私學又成了這副樣子,枉費了你姐姐替你請來羞花先生的一番苦心。那鸞姑娘爲人處世已是頗有幾分老成,貴女基本的儀態風度她早無師自通,自然不用學。再加上羞花先生會收她爲弟子,人後更會悉心教導。可你不一樣,你怎麼能跟她比?本來就輸人一大截,你若是在學堂上再不認真一點,恐怕……你,你,阿靡你簡直要氣死我了!”
魏夫人又氣又急,一時竟有些喘不上氣,弄玉連忙遞上茶水輕拍她的後背,她飲了好幾口才緩過來,眼神中滿是失望。
蕭折靡見她娘被氣到了,不敢再開玩笑,當下便認真地如實招供:“娘彆着急啊,我還沒說完呢。因爲先生覺得我和三姐姐都已深得其中要領,所以不必浪費時間多此一舉了。”
她這麼一說,別說魏夫人難以相信,就連旁邊的弄玉小四葡萄等人也睜大了眼睛,一臉驚訝。
“真的?”
“當然是真的了,我哪敢在這件事上欺瞞你呀。事情是這樣的,今早我……”蕭折靡索性也放下碗筷,長話短說將今早發生的事說了個大概,這樣的事情不出兩天,遲早會傳遍安國公府的,魏夫人倒不擔心她會說謊。
“姑娘真是厲害,竟然能與鸞姑娘一爭高下了!嘿,兩個半貴女……這算得上不低的稱讚了吧?”小四聽完,滿臉的笑意,只覺與有榮焉,姑娘這回真是揚眉吐氣了。
魏夫人雖然也很驚喜於這樣的評價,可她更關心的還是羞花先生臨走前說的那句話:“羞花先生的確只說讓你和鸞姑娘兩人前去她的院子嗎?”
蕭折靡點頭,無奈道:“這還能作假嗎?要回頭被你發現了,我的親孃,你非打死我再剝皮抽筋不可。”
衆人都被她逗得一樂,氣氛頓時又好起來。
魏夫人夾了塊紅燒兔肉放在她碗裡,笑得眉飛色舞,對她說:“胡說什麼!趕緊吃飯,吃完了回去好好休息休息,申時去先生的院子可別遲到了!用心學,娘就知道阿靡是聰明的,要這回能把鸞姑娘給壓下去……”
越說聲音越小,但魏夫人臉上的笑容卻燦爛得如同朝霞一般。
而東邊日出西邊雨。
張氏的院子裡,同樣是母女兩人在用午飯,哦,還有肉嘟嘟的小公子蕭毅寒。
張氏紅光滿面地問:“女先生有沒有說要單獨教導你之類的?”
蕭沉鸞臉色平靜,淡淡地回答:“嗯,先生讓我和五妹妹下午申時一起去她的院子。”
“這就好這就好,她準是打算……等等,你說和誰一起去?”張氏愣了愣,有點反應不過來,她剛纔沒聽錯的話,說的是大房的靡姑娘?
“和五妹妹。”
蕭沉鸞着實沒有了胃口,放下碗筷便取了手帕拭脣,輕飄飄地吐出這四個字來。
這回張氏聽得清楚的不能再清楚,的確是靡姑娘!可是她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羞花先生居然讓那樣的人和沉鸞一起學習!
沒搞錯吧,靡姑娘她聽得懂嗎?
張氏努力嚥下那一口米飯,臉色難看地問道:“沉鸞你說女先生是什麼意思?居然叫靡姑娘和你一起去她的院子?”
蕭沉鸞站起身來,神情變幻莫測,過了一會兒才隨手扔了手帕,斜眼睨着她的母親張氏,不陰不陽地回答:“能有什麼意思?當然是覺得我和五妹妹是所有人中最好的兩位,打算着重培養,收爲弟子唄。”
說完她自己也哼笑了一聲,也不對張氏告別,就那麼冷淡地走了出去。
張氏早已經習慣了蕭沉鸞對她的態度,她知道,她這個優秀的女兒也像別人一樣看不起她孃家是商人,同樣也看不起蕭明遠,好酒色又好賭,而且還沒本事,連三爺那樣的庶子都能混個六品的官職,可蕭明遠卻什麼也混不上。
所以平日裡蕭沉鸞連飯也不願意和蕭明遠一起用,除了必要的節日或是什麼壽辰之類,蕭明遠都是和王姨娘一起吃的。說起來張氏也覺得很可悲,被自己的女兒嫌棄鄙夷實在是她在這世上最痛苦的事。可出身誰又能選擇呢,若是有可能,她也想出身在王公貴族啊。
蕭毅寒也覺得房中氣氛詭異,不由轉過頭問張氏:“娘,爲什麼你和姐姐都不高興的樣子?姐姐被先生選中不是很好嘛?”
張氏滿眼苦澀,卻不由強擠出一抹笑容,伸手替他擦去臉上的飯粒,回答道:“那是因爲現在先生又多選了一個人,而且還是個很可惡的人。原本獨屬於你一個人的東西……嗯,就像原本獨屬於你一個人的雞腿,突然被人搶走了一半,而且那個人還是你最討厭的人,你說你會不會高興?”
蕭毅寒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重重地搖頭:“不高興!可是五姐姐不是可惡的人,也不是我最討厭的人啊,上次五姐姐還給我夾雞腿了,她不會跟我搶的,嘿嘿。”
張氏臉一沉,頓時不再理會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