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尋!”他低低的喚着,凝視着那張畫像。然後,他轉過身子,環視四周,再度輕喚,“陸尋!”
這時他正好看到一個女人的影子一閃,站起身來,他打開了窗子,大聲問,“誰?”撲面是一陣夾着雨絲的冷風,窗外是一片迷濛的黑暗,空落落的什麼人都沒有。他搖搖頭,嘆息了一聲,準是剛剛想着陸尋的緣故,看來他是有些神經質了!關好了窗子,他剛剛坐下來,就又聽到門上有剝啄之聲,這次很清晰,很實在,他驚跳了起來,陸尋!難道她真的來了?難道一念之誠,可動天地!
他衝到門邊去,大聲喊,“陸尋!”一把拉開了房門,門外果真亭亭玉立的站着一個女人,滿面笑吟吟的。他一愣,接着就整個神經都鬆懈了下來。那不是陸尋,不是雨夜來訪的幽靈,而是個活生生的、真真實實的人——陳天藍。
“天藍,原來是你……”他說,多多少少帶着點失望的味道。
“你以爲是……”陳天藍沒有說完她的話。何必刺激他呢?這時代,居然還有像他這樣癡,這樣傻的男人!
“進來吧!”陸湛說,“你淋溼了。走來的嗎?”
“是的!”陳天藍摔了摔頭髮,摔落了不少水珠。
陸湛看了陳天藍一眼,那被雨洗過的、年輕而充滿生氣的臉龐是動人的,眼睛黑而亮,臉頰紅撲撲的,嘴裡呵着氣,鼻頭被凍紅了。
“是媽叫你來的?”他隨意的問。
“唔,”陳天藍含混的哼了一聲,“你也知道,她現在一分鐘見不到你就擔心你,非要讓我看你在哪裡忙些什麼?”看着他,她忽然說,“哥,你挺忘恩負義的。”
“嗯?”陸湛皺了皺眉。
“你看,時間都過去一年了,你真的應該站在家人的角度考慮下了。媽雖然反對你跟陸尋,也逼走了她,但她對你的那份愛,連我看了也嫉妒。而且她現在身體狀況你不是不清楚,這一年下來,人都瘦了十多斤,胃口越來越不好,據醫生的檢查,也是不容樂觀……你跟陸尋還有希望,但是我們能陪媽媽的時間,卻並不那麼多了。”
陸湛愣了愣。
其實失去陸尋的這些時日裡,他不僅消沉,也狠狠的大病過一場,發高熱,昏迷不醒,那時,母親戴碧霞衣不解帶的守在他病牀前面。不止戴碧霞,還有陳天藍,每當他狂呼着陸尋的名字,從夢中驚醒過來,總有隻溫柔的手給他拭去額上的冷汗,那是戴碧霞。後來,當他出了院,住在家裡調養的時候,有個女孩一天到晚說着笑話,把青春的喜悅抖落在他的牀前,那也是陳天藍。
他想着這些,不禁對着陳天藍呆住了。
“怎麼了?”陳天藍問,“發什麼呆?”
陸湛醒悟了過來,他說,“我在想,你是對的,我該考慮下媽的問題了,只是……”
“什麼?”陳天藍問。
陸湛苦笑了一下。陳天藍脫掉了大衣,在室內東張西望的走了一圈,然後停在畫架前面,她對那畫像凝視了好一會兒。然後,她來到書桌前面,在書桌的玻璃板底下,壓着一張陸尋的鉛筆畫像,畫得並不很真實,不很相像,顯然是陸湛憑記憶畫的……
陳天藍懂得那份傷感,擡起頭來,她凝視着陸湛,率直而誠懇的說,“哥,別總是活在過去裡,過去的總是過去了,你再也找不回來了。”
“你不瞭解,天藍。”他勉強的說。
是啊,陸尋是那樣深的嵌進了他的靈魂和生命裡,他只有在陸尋的影子裡才能找得到自己。
“我瞭解,”陳天藍很快的說,深深的看着他,“陸尋是讓人難以忘懷的,是嗎?其實不止你,就是我,也常常在懷念她,雖然跟她接觸不多,但一直覺得她人挺好的,是個好女人。”
“別再提這些了,”陸湛用手拂去了陳天藍額前的髮絲,驚覺的說,“你的頭髮溼了,去擦擦乾吧,當心受涼。”
“我沒事,”出於本能,陳天藍又開始整理起這間零亂的房間來,牀上堆滿了衣服和棉被,她摺疊着,清理着,把地上的廢紙和破報紙都收集起來,丟進字紙簍。陸湛看着她忙,又想起了陸尋,似乎所有女人的手,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使男人安適。
“再過幾天,就是聖誕節了。”陳天藍一邊收拾一邊泛泛的說着。
“嗯。”陸湛應了一聲,不知道這節日跟他有什麼關係?
“你在國外生活了五六年,應該對這個節日很熟悉、很有好感的吧?媽說,可以讓我們在家裡好好慶祝一下,把你的朋友同事都叫來,一起熱鬧一番。”
陸湛沉思着沒有說話。
“怎樣呢?哥?媽說,家裡從沒有聽過年輕人熱鬧的玩樂聲,她希望讓家裡的空氣也變化一下。假若你同意,我們就一起去準備。”
陸湛凝視着陳天藍,“這是你來的目的?”他問。
陳天藍拋掉了手中的掃帚,直視着陸湛,突然被觸怒了,她瞪着眼睛,率直的說:“是的,這是我來的目的!別以爲媽真想聽年輕人的笑聲,她是爲了你,千方百計的想爲你安排,想讓你振作,讓你快樂起來!你不要一直陰陽怪氣的,好像別人欠了你!你看你現在經常不回家,在這種破地方封閉着自己,躲着家裡人,好像我們都對不起你似的……”
“天藍,”陸湛瞪着她,帶着份苦惱的無奈,“別連珠炮似的說個沒完,你不懂我那份心情,我也但願能像個年輕人那樣,可是,我……”他忽然住了口,環室四顧,他的神態是奇異的,眼睛裡燃燒着熾烈的熱情,“我寧願待在這屋裡,不是我一個人,是——和陸尋在一起。”
陳天藍驚異的看着他,張大了嘴,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好一會兒,她才錯愕的說:“你何必自己騙自己呢?這屋裡除了你自己,什麼都沒有!你真該去看心理醫生了。”
“你少管我吧!”陸湛不快的說,“讓我過我自己的日子,我高興怎麼想就怎麼想!”
陳天藍結舌了,半晌,她才走到陸湛身邊,急切的說:“可是,你在逃避現實!你這樣會把自己弄出神經病來的!何苦呢?陸尋已經走了,她安心不讓我們找到,我們也永遠找不到她。你理智一點吧,哥,接受家裡的人吧,爸媽,還有我,纔是你最親最重要的人啊!”
看到陳天藍那滿臉失望的、難過的神情,他已有些於心不忍了。振作了一下,他凝視着陳天藍,用鄭重嚴肅的語氣說,“……並不是我不識好歹,也不是我執迷不悟,只是因爲我實在忘不了她。我也用過種種辦法,我酗酒,我玩樂,但是我還是忘不了她。你說的那些,對我都是沒有意義的,除了陸尋,而她不見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眼睛模糊而朦朧,“不要勸我,不要說服我,天藍。說不定有一天我自己會從這繭裡解脫出來,說不定會有那麼一天,但,不是現在。你回去告訴爸媽,我明天晚上去看他們,讓他們不要爲我操心,也不要爲我安排什麼。”他眼裡有一層霧氣,聲音是沉痛而令人感動的。
陳天藍注視着他,他的神態,他的眼光……也使她震動了,她覺得自己的眼眶發熱而溼潤,這男人何等令人心折!“哥,”她酸澀的微笑着,“我懂得你了,我會去告訴媽,但願……”她停了停,但願什麼呢?“但願陸尋能儘快回來!”
“但願!”陸湛也微笑了,笑得更酸澀,更無奈。
正在這時,陳天藍接到戴碧霞打來的電話。她按下接聽鍵,“媽?嗯,我現在跟他在一起!他……挺好的。讓他回來?哦,他說他明天才考慮回家。什麼!?好好好,我馬上告訴他!”然後掛了電話。
“出什麼事了?”陸湛見她神色張皇,忍不住問到。
“哥——”陳天藍一下子很激動,激動的差點說不出來話來,她滿臉帶笑的說,“是陸尋,陸尋有消息了!”
“真的?”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都快要跳了出來!
“是的,媽親口告訴我的,讓你先回家去。”
“那還等什麼,現在就走!”陸湛不由分說的拉着陳天藍的手,就飛奔出這簡陋的屋子,朝家裡趕去。
很快回到了家裡。陸湛徑直走到戴碧霞面前,着急的問,“媽,聽說你有陸尋的消息了?快點告訴我!她在哪裡?!”
“……”戴碧霞早就預料到他這樣的反應,她端着保姆煲好的中藥,慢條斯理的說,“急什麼,等我喝完藥再說。”
陳天藍也調侃,“哥,瞧把你興奮的……進門都沒來得及喘口氣就開始追問,你得讓媽把氣喘勻了再說吧。”
過了會兒,戴碧霞喝完藥,擡眸瞥了陸湛一眼,又是慢悠悠的,“陸尋現在日本。”
“日本?她居然出國了?”陸湛又趕緊問,“那她在哪個具體的位置?我馬上買最近的一班飛機去找她!”
“不要高興的太早——”戴碧霞很快潑了他的冷水,“先聽我把話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