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曷臣脣角微彎,眼底暗沉濃濃,“是嗎?我也覺得對不起這三個字最無用,發生過的事情倘若能夠用這寥寥幾字一筆帶過,那麼也不會有吃一塹長一智這一說了。”
必定是刻骨銘心的傷痛纔會讓人銘記於心,每個人都是從痛苦過往中摸爬滾打纔出來的...
纖瘦單薄的身影深深印刻在漆黑瞳仁中,彷彿時間靜止,就定格在這一刻,姜曷臣將顧詩若記到了眼底,似乎內心深處也有一個角落正在漸漸鬆動。
他幾乎是看着顧詩若從天堂跌入進地獄的,這種苦楚,他作爲旁觀者似乎也能夠體會得到。
其實...
顧詩若流產手術以後,他也去看過她,只不過當時的顧詩若還因爲手術麻藥效力沒有緩過勁,還在沉沉睡着,所以不知道他去過。
老實說,他本就是抱着看戲的態度冷眼旁觀罷了,只是看着顧詩若被迷霧漸漸籠罩時,他竟然會想起初相見,她臉上燦爛明媚的笑。
像是被那笑容驅使着,他有些不忍心,冒着風險,時常會出言跟傅雲墨周旋。
大概是他潛意識裡,並不想看到顧詩若陷得太深,也不想看到她爲此粉身碎骨..
只可惜從一開始他就選擇了置身事外,即使是有心點醒,也無力阻止她被黑暗吞噬。
眼睫微垂,姜曷臣臉上的笑意愈發淡薄,帶着幾分嘲諷和憐憫。
聽到姜曷臣的話,顧詩若心有疑慮,她總覺得姜曷臣這個身上帶着故事,剛剛那話看似是在說給她聽,可實際上,那話中悲愴並非是一個常年呆在手術室裡無悲無喜的醫生該有的情緒。
不過...姜曷臣身上的故事,她無意去了解。
微側着身子,低頭看到的就是高樓聳立下小若螻蟻的人影竄動,心思動盪不定。
陰暗角落裡在叫囂着,跳下去吧!跳下去,你就徹底解脫了!
垂放在腿上的手緩緩回攏,衣服也被她揪着生生擰出了層層褶皺,顧詩若用力閉了下眼睛,才安撫下那蠢蠢欲動的消極念想。
她緩慢而僵硬的從天台那邊翻過來,期間,姜曷臣幾次想要伸手幫助她,都被她拂開了手。
兩人從醫院樓頂緩緩往下走,慢慢悠悠的從電梯裡出來,並肩不緊不慢的走在醫院長廊裡。
誰都沒有開口說過話,這種沉默一直持續到遇見了許久未曾露過面的傅雲墨才戛然而止。
不遠處長身玉立的男人,立體的五官如同被雕琢出的精藝品,炯炯雙眸暗色如墨,此刻臉上正陰晴不定。
在看到是姜曷臣陪同着她回來時,傅雲墨雙眸微暗,眼底隱隱簇着火焰。
大步流星的朝着他們走過去,一言不發的用力將顧詩若帶到了自己懷裡,隨後沉靜銳眸凝着姜曷臣,冷聲道,“姜醫生的管轄區域似乎不在這裡”
姜曷臣脣角輕揚,清冽的嗓音似溪水伶仃,“沒錯,這裡不是我應該待着的地方,但是作爲朋友過來看看顧小姐,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妥吧..”
朋友?他們何時走的這麼近了?
先前的事情傅雲墨已經瞭解清楚了,他知道顧詩若對姜曷臣沒有那種想法,也清楚他們兩個人之間什麼事情都沒有。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他自己做的事情已經傷透了顧詩若,現在她對自己絕望透頂,那麼她會不會動搖,轉而投向別人的懷中?
一想到顧詩若會跟別的男人在一起,傅雲墨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憤怒,連帶着本握着她手腕的手也加重了力道。
顧詩若感覺到了疼,微微顰眉,卻也沒有多言。
傅雲墨現在心情很差,差到了極致。
所以他沒有心思跟姜曷臣在這裡周旋多言,也無心跟他多費脣舌,眼眸陰鷙微沉,聲線也愈發冷冽陰寒,“姜醫生,我警告過你的,別多管閒事!”
傅雲墨拉着顧詩若就想往外走,擦身而過時,姜曷臣眼底暗色一閃而過,他拉住了顧詩若另一隻手。
驀地,兩個人就這麼站着,爭鋒相對,兩人之間似是隱隱有硝煙瀰漫。
傅雲墨冷冷一笑,“姜醫生,你拉着我太太的手是不是不太妥?”
他的話沒對姜曷臣造成多大的影響,姜曷臣將視線落在顧詩若臉上,凝着她,脣瓣微啓,“傅雲墨,你自己做過的事情還需要我來幫你一一細數嗎?你認爲你這個丈夫當的很合格嗎?”
姜曷臣聲線低緩,不疾不徐的說出這番話,傅雲墨眼眸微怔,視線同樣轉向自己意欲強行帶走的顧詩若身上,眼底痛色一滑而過。
握着她手腕的手漸漸鬆了些許力道,薄脣囁嚅,“你呢?”傅雲墨是在問顧詩若是不是恨他入骨,是不是不願意認他這個丈夫,是不是也想離開他...
顧詩若垂着長長的翹睫,臉上悲喜不見,清寡如水。
他忽然間喪失了勇氣,傅雲墨他不是敗給了別人,而是輸給了顧詩若,輸給了自己所做過的混蛋事...
愧疚、自責齊齊涌上心尖,他驀地眼底一沉,手脫力鬆開了纖細的皓腕。
見此,姜曷臣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她帶了過來,緩緩而語,“傅先生,您太自私了,你好好看她,你覺得她還能夠經受得起你幾次折騰?”
削尖的臉龐全然不似過往那般紅潤健康,泛着病態的透明瓷白,顴骨凸顯,全身上下幾乎沒有多餘的一兩肉,只剩下個空置的骨頭架子能夠勉強撐得住肥大的衣服。
問話她也不會回答,有意要逗她笑,她也不會再跟過去一樣露出靦腆甜美的微笑。
整個人像是失去了靈魂,只是呆呆的站在那裡任由人擺弄。
傅雲墨看着這樣死氣沉沉的顧詩若,心尖卒然一疼,沉鬱雙眸靜靜凝視着她。
欲出聲,話未出口聲先哽,喉結微滾了滾,垂在身側的手不覺緊緊捏拳。
忽而,他用力蹙起眉峰,眼底掙扎過後,暗色愈發深沉濃郁,似一抹化散不開的墨黑。
傅雲墨猛地將顧詩若搶了過來,雙眸赤紅像是要吃人一般瞪着姜曷臣,“經不經受得住都不關你的事!自私如何,慷慨又能如何?我的東西就算是腐朽糜爛,我也要她爛在我身邊!哪怕是生蛆了也輪不到你來分食!”
讓他放棄顧詩若,這絕對不可能!她不原諒也沒有關係,她的心就算不在他身上,他也絕對不允許那裡住進其他男人!
姜曷臣被傅雲墨眼底的瘋狂和他話裡的偏執攝住,眉心微微凝起,他剛想說話,傅雲墨便強行帶着顧詩若離開。
眼看着人被帶走,留在原地的姜曷臣一雙眸子暗了暗,手握拳緊了緊,旋即又鬆開。
顧詩若被他拖拽着出了住院部,腳下踉踉蹌蹌的,臉色也更加蒼白難看,額上沁出了薄薄汗珠,而傅雲墨似乎沒有發現她的異樣,只是一個勁的拽着她走。
終是受不了了,顧詩若纔開始反抗,她腳步虛浮,強忍着不舒服的感覺斷斷續續的出聲道,“你..你鬆手..”
見傅雲墨沒有聽見,顧詩若手顫顫巍巍的拉住了傅雲墨的臂膀,喘息不勻的開口,“傅雲墨..你鬆開手..”
聞言,男人腳步猛地一頓,停了下來。
而顧詩若用力掙脫開他的手,側過身就難受的乾嘔起來,可是嘔了半天也沒能夠吐出東西來,她只覺得五臟六腑都快移位了。
男人眸色微愣,後知後覺的擡起手,覆在她後背輕輕撫着。
折騰了好半晌,顧詩若才停了下來,極爲不適的無力半躬着身子,手撐着大腿才勉強穩住身形。
傅雲墨眉峰緊鎖,聲線低沉言語裡卻帶着濃濃關切,“還很難受嗎?”
這一吐,顧詩若是徹底沒了氣力折騰了,連話都不想開口說半句,她只是兀自撐着試圖緩過勁來。
傅雲墨抿脣,一言不發的彎下身,將人抱了起來。
而突然間被騰空抱起的顧詩若眼底雖然有過一秒驚愕,可轉瞬便消於平靜,任由他抱着走。
因爲顧詩若很清楚,即使她現在掙扎,傅雲墨也是不會放開她的,何況她現在的的確確沒有力氣去推開他...
被安置到了車上,顧詩若一動不動的坐着,任由傅雲墨幫她繫好安全帶。
她微垂着長睫,沉默不語的任由傅雲墨擺弄,倒是傅雲墨在幫她繫好安全帶以後,視線便膠着在她臉上。
短短几天不見,好像隔了幾個世紀,再見到她,傅雲墨才發現思念如狂潮般洶涌澎湃。
驀然間,心念一動,他稍稍傾身向前,吻落在她素淨的臉頰上。
顧詩若輕蹙起娥眉,側了側,往旁邊躲開他的觸碰,傅雲墨自是察覺到了她的抗拒,心思沉鬱至極,深深看了她一眼後,也不再爲難她,直起了身將車門關上。
隨後,繞到了另一邊,坐上車後,他總是控制不住的將視線瞟向顧詩若,倏忽,薄脣輕啓,“詩若,你是不是很恨我?”
他眼底滿是濃黑鬱色,聲線也喑啞低沉,即使是心知肚明的問題,他也還是想要親口聽到顧詩若的答案。
顧詩若沒有回答他,只是安安靜靜的坐着不說話。
見她如此,傅雲墨如鯁在喉,他遲疑着伸手想要去觸碰她的臉頰,只是想起剛剛她的躲閃,眼眸黯然。
最終擡起的手落在她發頂,一下一下的順着摸下去,柔軟如同絲質綢緞的黑髮令人愛不釋手。
他彎脣淺笑,只是笑容苦澀夾雜着幾分自嘲之意,“沒關係,恨我也沒關係..”只要她還在就好了,傅雲墨他不需要顧詩若愛他,因爲現在對於他來說,他很清楚愛是一種奢侈昂貴到他此生都難以觸碰到的珍稀物品了,所以...
顧詩若恨他也沒關係,至少她心底還會記着他。
傅雲墨無數次在夢裡能夠看到她,見到她淚眼漣漣的質問他,爲什麼要這麼對待她..爲什麼要對她這麼殘忍...
可是他一個都回答不上來,因爲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其實他不想這麼對待顧詩若的,只是現實已經容不得他來喊停了,命運的推手早就已經將他們兩個人推到了萬劫不復的臨界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