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將,島上沒有發現陳氏遺孽!”
這已經是回來傳訊的第四隊斥候了,趙伊黑着臉,揮揮手讓他們下去,再度眺望之罘山,這處地處偏遠,人煙稀少、欠缺繁華的海島,心裡憋滿了怒氣。
在陳恆帶着船隊浮海而去後,趙伊、冉求和鮑息第一想到的,便是距離海岸最近的海島“之罘”。
之所以叫“之罘”,因爲這裡的地形個特點,很像兩個齊國篆字。之,是芝罘島和大陸海岸之間曲折的海岸線,或者說畫出了一個港灣,罘,則是海岸邊的架子上曬着很多漁網,之罘二字合起來的意思,字面上的解釋是曬着漁網的曲折海岸線。
這座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方圓五十餘里,海岸線曲折,灘塗廣闊,有幾個天然港灣,可以讓船隊登岸。而且島上丘陵起伏,樹林密佈,還有淡水和溪流,也能讓萬人藏匿其中。
所以陳恆率衆逃到這裡也並非沒有可能。
趙伊恨不得立刻上島搜索,然而趙軍的琅琊水師早已全軍覆沒,這次攻齊甚至都沒舟師隨行,腄邑的船隻也被陳恆全部帶走,一時間趙軍無計可施。
好在鮑息告訴他,之罘距離海岸線才三裡,其實不能算完全的海島,因爲每逢退潮,便會有一條長達近三裡的狹窄沙埂露出水面,足以讓人通行。只不過這條沙埂小路隨大海的潮起潮落而時隱時顯,若是算錯了時間,上面的人便會被海水吞噬。
鮑息年輕時,曾經隨齊景公來過此處,不但知道那條捷徑,還記得上島的時限。
“平公(齊景公)喜歡遨遊少海,曾帶我來過之罘,在此設立了一個陽主的廟宇,當時陳恆也在隨行之列,故而他知道可以上島躲避。”
在鮑息的指引下,趙伊親自帶着千餘人登上島嶼,在空無一人的陽主廟宇處紮營。因爲對這裡不熟悉,他不敢大意,先向四方都派出了一百人的斥候去探索。從早上到下午,四支隊伍纔回到他們的營地,報告說島上並未發現陳氏蹤跡,只是抓到些許躲在島上捕魚爲生的漁民。
之罘島上條件艱苦,很少有居民,那些島夷甚至還不通齊國語言,什麼都問不出來,趙伊只能放棄。他決定在岸邊休息一夜,明日再讓斥候深入島上的山林,細細搜索,不過目前看來,找到陳恆的希望並不大……
“陳恆帶了七八千人,就算人都躲到山林裡,船卻是帶不走的,但島嶼轉了一圈,也沒發現船舶跡象,由此看來,陳恆只怕是沒有來此……”
鮑息一邊說,一邊坐在陽主廟宇外皺眉頭,其實失了陳恆蹤跡,他比趙伊還要着急。對於趙國而言,陳氏只是一個比較煩人的對手,但也是手下敗將,但是對於國、高、鮑、晏而言,陳氏是讓他們背井離鄉,流亡在外的罪魁禍首,是死敵!每每想到被陳乞陳恆父子玩弄於鼓掌之中那段日子,他們就憤慨不已。
只要陳氏還在一日,鮑息心裡就無法安生,故而他比趙伊更迫切地想要找到陳恆的行蹤,爲此不惜徹夜等待,次日太陽一出來,他就虔誠地在陽主廟宇裡跪拜,祈求神明指點迷津。
原來,這齊地的信仰和中原不太一樣,基本原模原樣繼承了東夷的傳統,祭祀”八神主”,也就是天、地、日、月、陰、陽、兵、四時這八個神主,其中兵主正是蚩尤,九黎和東夷的首領。
陽主與陰主相對,在齊國人的宗教神祗的層面上,主管水、旱、風、雹自然災害,又分管稻、菽、谷、稷的豐收。在民以五穀爲生的齊國,是最受人們頂禮謨拜的神祗之一。
其中之罘島在齊國方術士眼中,恰恰是至陽之地,所以齊侯杵臼才選擇在這裡建立廟宇,希望能祈求長生不死。
陽主廟的廟址背靠之罘主峰,面向浩瀚大海,有用礁石建造的山門和木構的廟堂,建立以後,腄邑大夫每年都會派人來祭拜,所以香火依舊。
鮑息在趙伊等趙國人詫異的目光下,對着廟中的神主牌位頂禮膜拜,想到當年先君帶着他們祭祀時的規模宏大、儀式隆重、神態壯嚴,再回看如今齊國已衰,連能夠延續都要看趙無恤臉色行事,不由嗟嘆不已。
當日齊侯是在乞求陽主保佑風調雨順,保佑國泰民安,現如今鮑息卻只求能知道陳恆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若陽主能告知小子陳氏蹤跡,小子必歲歲以美酒、五穀前來祭祀……”
跪地伏拜的鮑息不知道,以後還會有許多帝王頻繁地光顧之罘,如秦始皇三次巡幸之罘,還在這裡勒石留念,秦二世胡亥,漢武帝劉徹,也都光顧過這裡,然而陽主也並沒有保佑他們的帝國萬世延續……
最後,還是心思縝密的冉求讓人渡海過來告訴他們,說據派在海岸線的趙國騎兵觀察,陳氏的船隊,似乎是朝西方去了……
“沒錯,當日刮的正是東風!”趙伊與鮑息連忙回到腄邑與冉求商議,冉求提出了一個大膽的看法。
“陳恆莫不是故意引誘吾等前來追擊,他則浮海西去,去偷襲黃邑和萊城去了?”
衆人大驚,因爲他們一心追擊陳恆,所以在萊城和黃邑只留了少數部隊鎮守,若是被陳恆偷襲,還真是一件麻煩事。
於是大軍又匆匆返回萊城,但他們依舊撲了一場空,海上連一艘船的影子都沒有。
冉求仍有些不甘心,思索片刻後,讓人召集黃邑的船舶,也渡海去黃邑以北的“沙門島”一探究竟。
沙門島也就是後世的廟島羣島,又稱之爲“蓬萊”。這串島嶼如同一串散落在蔚藍少海上的珍珠,星羅棋佈,大的有方圓數十里,小的只有一點小礁石,但總體來說比之罘要大,上面生活的島夷也更多。冉求相信他的判斷是沒錯的,這時代船隻只能沿着海岸航行,絕不可能深入遠洋,陳恆的船隊即便沒有去偷襲萊城,也只可以抵達這裡。
這一次,在沙門島,除了島上捕魚的漁夫外,趙軍終於有了一些另外的收穫,幾艘觸礁沉沒的船隻被發現,幾個被困在島上的齊人也被抓了回來。
經過審訊,他們承認自己是被陳恆裹挾上船的東萊人,陳恆的船隊的確是先向北行駛十餘里,在避開岸上耳目的情況下西行,抵達沙門羣島,補給了一些淡水和食物後,又繼續沿着島鏈向北行駛的……
而這些倒黴蛋或是不小心觸礁擱淺,或是故意駛離船隊,不想跟着陳恆繼續冒險,不過他們也不清楚陳恆的最終去向,陳氏家主極其謹慎,只跟身邊的幾個人分享機密。
問完話後,冉求、趙伊、鮑息等人面面相覷,這一下,他們見識有限,有些搞不懂陳恆意圖何在了。
“過去也有船隻沿着少海行駛到了燕國碣石,這陳恆莫不是……要去燕國?”鮑息如此猜測。
但現在燕國已經投靠趙國,不大可能會爲了庇護陳氏餘孽而得罪趙侯,這個猜測短時間內難以證實,最後還是冉求拍了板,與其胡亂猜測,不如加強海岸防禦,從最東邊的不夜到之罘,再到黃邑、夜邑,乃至於邶殿、臨淄,一時間,無蹤跡可尋的陳恆似乎無處不在看,隨時可能在齊國某個海灘登陸。
第一次,來自海上的威脅擺在趙國面前,冉求和趙伊心中,首次產生了“以海爲疆”的念頭。
在無計可施的時候,他們只能一起寫信給趙侯,坦言自己把陳恆跟丟了,爲此向他請罪……
……
“陳恆攜五百壯士、八千百姓,於腄邑之罘山浮海而去?”
十一月下旬,已經回到鄴城的趙無恤終於知道了這個消息。
“嘿,這陳恆真是屬兔子的,真是能逃。”
趙無恤放下信件,思索起來,沒想到陳恆竟然有如此膽量,在陸上呆不下去了,居然敢遁海而逃。
那麼,他究竟到哪裡去了呢?
趙無恤的眼光比冉求、趙伊等人看得更遠,他的目光跳出了齊國、燕國的侷限,投向了另外三處地方,這時代尋常地圖上根本沒有囊括進來的地方。
遼東,朝鮮,日本!
……
ps:《孟子·梁惠王下》記載,齊景公曾對晏子說:“吾欲觀於轉附朝儛,遵海而南,放於琅邪”。“轉附”就是之罘,春秋之時,齊國人已經開闢了一條從之罘到琅琊的航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