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景明率軍秘密進入那宿山後, 鳳清便派一斥候將戰書送至戎狄王廷。
帛書上的字筆鋒凌厲,起承轉合間帶着張揚的霸氣,內容更是讓休屠耶氣急敗壞, 當下手撕帛書, 命令烏唯汗和客汗輪率領三萬戎狄精兵自漠北南下風捲殘雲般向狄城攻來。
然而現在, 號稱是戎狄“三萬野狼”的戎狄士卒現在卻煩躁地站在狄城下, 叉腰破口大罵。
原來, 烏維汗和客汗輪意氣風發率軍來至狄城城下,呦呵着景明出城受死,結果戎狄斥候嗓子都喊啞了, 城牆上的侍衛就是不予理睬。
烏維汗騎在馬上仰頭看着箭樓上的哨兵朗聲道:“箭樓上的傾兵聽着,我王應邀前來與你們一戰, 爾等速速通報你家將軍, 開城門與我軍一戰, 只等兩個時辰,若爾等再不出城迎戰, 就休怪我戎狄鐵騎踏破你們的城樓了!”
箭樓上的哨兵動了動,看了他一眼,烏維汗以爲他嚇破了膽,要屁滾尿流地滾下去通知景明,結果, 那哨兵只是走上前, 掃了一眼兵臨城下的戎狄士卒, 便又站回去不動了。
客汗輪氣的嗚哇喊叫, 揮動着手中的彎刀就要衝上去把狄城城門砸個稀碎, 被烏維汗攔了下來。
“客汗輪!你忘了上次我軍是如何在谷中中埋伏了嗎?毛毛躁躁,行事魯莽, 只會吃敗仗!”烏維汗緊緊拉住客汗輪吼道。
客汗輪咬了咬牙,吐了口唾沫,狠狠地瞪了那哨兵一眼,如果眼神可以具象化的話,那麼客汗輪看向那哨兵的目光就像是一把又一把的彎刀,恨不得把那哨兵千刀萬剮了。
狄城內。
狄城令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焦灼地看着還在慢條斯理看書的鳳清道:“鳳軍師,戎狄三萬鐵騎已經在城門外頭侯了三個時辰了,您看着再讓他們等下去,我軍出戰是要吃虧的。”
鳳清擡眸掃了他一眼緩緩道:“不急,等將士們吃飽喝足了再迎戰也不遲,戎狄人那麼願意等,那就讓他們等着吧。”
“可是他們那邊剛傳話過來說,再等兩個時辰,若是我軍再不出城迎戰,就要攻城了!”狄城令跺了跺腳,就差把鳳清給抱到城牆上震敵了。
“鐵蒺藜,油桶,弓箭,滾石,滾木這些都備好了麼?”
“回軍師,已經盡數放置在城牆上了。”
“在城牆上趴着待命的將士們都在麼?”
“都在呢,我怕人手不夠,又調了一些將士上去。”
“那你擔心什麼?”鳳清放下書簡擡眸看向他,一臉的悠閒。
“我……”狄城令被他給問住了,他擦了擦額頭的汗,着急地來回踱步。
“大人只須將我吩咐你做的那些事做好便可,其他的就不必管了,我自有分寸。”鳳清淡淡道。
“是,是。”狄城令無奈,只得退出屋內。
景明手下打的裨將陳鵬問道:“軍師就如此篤定戎狄士卒不敢攻城?”
“第一,戎狄士卒擅長野戰,他們的騎兵是最厲害的,常年縱橫草原,他們的攻城經驗相當於爲零,就那些零零碎碎的攻城器械都不夠我軍塞牙縫;第二,戎狄人上次打敗仗,就是因爲將帥沉不住氣,貪功冒進,所以這一次,他們會收斂很多;第三,烏維汗這個人精明謹慎過了頭,疑心太重,勇猛不足,然而客輪汗性格卻與他大相徑庭,我看用不了多時,兩人就會起衝突,如果我軍幸運的話,可能用不了七日,就能看到他們窩裡鬥了。”
陳鵬眼神眼神閃了閃,鳳清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身爲一軍之將,還是要多看些兵書爲好,切不可只顧勇猛而不用腦子。”說完,便慢悠悠地晃出去逗鳥了。
這兩個時辰,狄城令是如坐鍼氈,他在屋內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有幾次都想衝上去給正在逗鳥的鳳清跪下來喊一聲“祖宗,您倒是什麼時候出城迎戰啊”。
然而兩個時辰後,狄城令想象中的戎狄軍一擁而上攻城略地並沒有發生,狄城令一臉還沒緩過神來的表情站在城牆上看着城門下黑壓壓的戎狄士卒。
客輪汗罵了一句“狗孃養的縮頭王八”,雙腿一夾馬肚揮着彎刀衝上來,一枚箭破風而來,直楞楞地插在客輪汗面前,馬兒受驚,險些將他仰了下去,客輪汗一拉繮繩,驚魂未定地看向城牆上箭飛來的地方。
刺眼的陽光讓他睜不開眼睛,客輪汗將手覆在眼上,適應了一會後,他看見了那個身着硃紅色華服的男子。
“再往前一步,就不再是我弓箭跑偏的問題了。”鳳清放下弓箭朗聲道。
“你是誰?叫你們將軍出城迎戰!”客輪汗吼道,卻再也沒有前進一步。
“一羣雜碎也配合我們將軍交戰?可笑。”鳳清嗤笑道。
“你他媽是什麼東西,老子殺……”客輪汗怒目圓睜,縱馬就要上前,結果一句話還未說完,鳳清便拉開了弓,張弓放箭,動作行雲流水絲毫不拖沓,那枚箭破風飛來,射中了客輪汗的右臂。
客輪汗吃痛,摔下馬來,烏維耶大驚,慌忙上前撈起客輪汗退至安全區域。
“我說了,再往前一步,就休怪我的箭不長眼。”鳳清挑了挑眉,朗聲道。
“請問閣下如何稱呼?”烏維耶擡高了聲音問道。
“哈哈,城下的雜碎們給爺爺聽好了,爺爺姓鳳單名一個清字!”鳳清高聲道。
“將軍,這人如此囂張,弟兄們都請將軍攻城。”一個當戶朗聲道。
“對!攻城!活捉那孫子,扒了他的皮,看他還敢不敢囂張!”戎狄士卒紛紛附和道。
一時間戎狄軍中亂哄哄吵鬧聲一片,烏維耶怒道:“都他媽給老子閉嘴,不想去送死就都列隊站好!”
這一吼讓本如開了鍋的沸水一般喧鬧的戎狄軍隊安靜下來,烏維耶看向鳳清朗聲道:“將軍景明向我王下了戰書,我王應邀前來與傾軍一較高下,如今我戎狄軍兵臨城下,貴國將軍爲何遲遲不肯下城迎戰?如此不講信義,禮法制度何在?”
“禮法制度是爲何物,在下愚笨着實不知。”鳳清聳聳肩,笑道。
烏維耶眼神一凜,他咬牙道:“如此這般,那就恕我戎狄軍不能奉陪!”說着便要下令撤軍回草原。
鳳清也不制止,只面帶笑意看着戎狄軍緩緩掉轉馬頭,待三萬戎狄軍已經盡數背對着狄城準備離開時,鳳清的聲音傳來:“哎呦,這就要走呀,初次見面,鳳清也沒準備什麼厚禮,一點小禮贈給諸位,請笑納。”
話音剛落,原本緊閉的城門開了一道口子,一小縱隊身着胡服,佩帶彎刀弓箭的傾軍如疾風般追至戎狄身後,手起刀落,轉眼間便殺了幾十名戎狄士卒,這一舉動如石頭投入安靜的湖面一般,一石激起千層浪,戎狄士卒手忙腳亂地調轉馬頭倉促迎戰,烏維耶又驚又怒,他正要控制好士卒,讓他們一致對敵,那一小縱隊的傾卒卻如蜻蜓點水般,殺了幾十名戎狄士卒後便迅速撤退,退回城內。
戎狄將士們眼睜睜看着那扇沉重的城門又合了上去。城牆上鳳清笑道:“怎麼樣?在下送你們的薄禮可還滿意?”
烏維耶面沉寒霜,他強忍着衝動,一字一句道:“你到底要幹什麼?”
“哎呦,太陽落山啦,今日就先到這吧,祝諸位做個好夢。”鳳清看了眼西落的太陽,一面說一面轉身離開。
“軍師,您不怕他們趁着夜色撤退麼?”陳鵬問。
“他們沒那個膽。”鳳清冷笑一聲,鳳眸微眯道:“戎狄人作戰只拼一股蠻勁,愚蠢的他們連軍陣都不屑研習,方纔你可也看到了,他們撤退的時候軍中連一支殿後的隊伍都沒有,和中原的軍陣比起來,與他們交戰真的和踩死一隻螻蟻一樣容易。”
果然如鳳清所說的那樣,烏維耶怕傾軍再次偷襲,他們只得在安全區內安營紮寨,提心吊膽地在狄城城下過夜。
於是接下來的日子任憑戎狄軍怎麼破口在城下大罵,鳳清一概視而不見,但是隻要戎狄軍一表露出要退兵的意思,傾軍便會開城門偷襲,如此這般,鳳清拖了三個多月,這天早晨他洗漱完畢用完餐,擡眸問陳鵬道:“三月前我讓將士們演習的軍陣練習的怎麼樣了?”
“回軍師,已經十分熟練。”陳鵬回答道。
“是麼?算日子,你們的將軍也快要回來了。”鳳清轉頭看向窗外碧藍的天空,溫柔了目光輕聲道:“走吧,我們得給你們的將軍來一場盛大的歡迎儀式。”
於是,當又疲憊又飢餓的戎狄軍看到他們夢寐已久的狄城城門終於緩緩打開時,他們有那麼一兩秒是愣着的。傾軍穿着短小精悍的胡服整齊劃一地從城內源源不斷地走出來,走在最前面的是推着廣車的步卒,那廣車上安置了又長又尖的鋼刺,車身厚重而寬大,可以掩護六名步卒,走在中間的是拿着長矛的士卒,殿後軍是胡服騎射的騎兵。
傾軍前軍步卒迅速集結旋轉在兩側圍成一個半圓弧狀的陣型,那又長又尖的鋼刺盡數朝向戎狄軍,持長矛之卒分爲兩個方陣,位於圓弧陣之後,將鳳清所在的中軍陣護在中央,那一隊胡服騎射的騎兵則位於整個軍陣之後,作遊擊狀。
三個多月不斷地被騷擾,以及在狄城城下安營紮寨的提心吊膽,戎狄士卒早就沒有了戰鬥的雄心,他們一個個目光呆滯,烏維耶連殺十幾名戎狄士卒才稍微激起他們的鬥志。傾軍士卒整齊劃一,衆人面色嚴肅,看着對面鬆鬆散散的戎狄軍。
“弟兄們,今日我們只要大勝了這一仗就能回到我們的家園,那裡有成羣結隊的羊羣,有百靈鳥在歌唱,還有香甜的馬奶酒等着我們去品嚐!所以,弟兄們鼓起精神,殺光傾賊!”烏維耶一遍又一遍地在軍中喊着。
隨着他的聲音,戎狄士卒眼神漸漸露出了對家園的渴望,他們像一頭困獸,死死地盯着對面的傾軍。
只要殺光他們,我們就能回家了。
每一名戎狄將士心裡都這樣想。
於是,他們再次拿起彎刀,翻身上馬,潮水般向傾軍攻來。
鳳清站在戰車上冷聲道:“廣車圓陣緩緩向前推進,將敵軍分爲小塊圍住。”
戰鼓響徹傾軍軍陣,纛旗連揮三下,只見傾軍軍陣前的半圓弧型廣車陣像一堵銅牆鐵壁緩緩迎向飛馳而來的戎狄騎兵。
又長又尖的鋼刺刺穿戰馬的胸膛,一時間戰場上馬兒痛苦的嘶鳴聲響徹雲霄,一位接着一位的戎狄將士從馬上跌落,他們還來不及痛苦地嘶吼,便被厚重的廣車碾成了肉泥,有的直接被當胸刺穿掛在了廣車上,有的被受驚的馬仰下來一腳踩死。
狄城前的戰場活生生就像十八層煉獄,戎狄士卒的慘叫聲不斷,陳鵬不忍心別過了頭,鳳清眼睛連眨都不眨,他的聲音四平八穩:“擊鼓,□□手準備。”
沉悶的戰鼓聲再次響起,嚴陣以待的傾軍弓箭手整齊劃一地向前邁進三步後,“刷”地彎腰張弓,頓時,漫天的箭雨朝着戎狄軍射去。
戰爭很快便結束了,鳳清都沒有動用胡服騎射的遊騎,中軍更是沒動一個指頭,也就是說這軍陣的效力只發揮了不到半數。
鳳清掐了掐眉心,在戰車上站兩個時辰也還是很累的,他吩咐道:“鳴金收兵,留下一小隊人馬清理屍體。”
此次狄城城前對戰戎狄的戰役是自楚崇江一戰以來的第二次殲滅戰,戎狄三萬將士一個也不剩地被殺,由於此次鳳清所用軍陣過於殘暴,史書中稱此戰爲“煉獄之戰”,鳳清所創的軍陣被成爲“荊尸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