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嘆了口氣將頭靠在他肩膀上,“阿平,以後不要這樣了。”
“不要怎樣?”清淺的語聲在頭頂上方問,“你要讓我對你不管不顧嗎?”
“不是,就是想你今後無論做什麼決定,都不要將自己暴露於危險中。不是爲了你自己,而是爲了我。”他身爲一國之君,完全可以將救我的令傳達給底下的人去做,而不是親身涉險。不以大的江山社稷來規置吧,至少爲我爲孩子們考慮一下。
其實衡量這個局勢,按理我被朱棣抓走至少是不會有性命之憂,朱棣再狠也不至於會在這時對我下殺手。但也正因爲是朱棣,阿平對他的介懷尤爲重。
今後這場靖難之役裡阿平與朱棣的隔空交鋒還很多,我不希望他每次都情緒化待之,理智不一定是制勝的關鍵,但衝動絕對是失敗的根本。
阿平沉默良久,將我肩膀環住了輕聲坦白:“在當時那種情形下我控制不住,最怕的不是他可能會對你做什麼,而是,將你帶走,帶到一個我永遠都找不到的地方。所以我連一絲猶豫都沒就把朱高煦放了,只有如此纔能有換回你的籌碼。阿蘭你知道我最怕的是什麼嗎?”
最怕是我會離開吧。
他不止一次地向我表述過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能離開他。曾經我因爲總被他欺瞞而發怒說氣話要走,他不是耍無賴就是耍橫,總之打死都不允許我走。
我將手環住他的腰,既無奈又心疼地道:“你就是個傻子是不?我跟你連兒子都生兩個了,這世上還能有什麼讓我離開你的理由?你要相信,哪怕真的出現變故我也會用盡一切辦法回來,因爲,我的家在這裡。”
恐怕阿平這輩子唯一不確定和不自信的就是我了,而我卻不知道該用什麼方法抹平他的憂慮。言語似乎沒法讓他擁有安全感,尤其是在他得知我不屬於這個時代之後。
可能面對朱棣他並不恐懼,他恐懼的是我離開了他的可控範圍,怕我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莫名消失。這纔是他真正憂慮和擔心的。
關於這件事我也是未知,沒法預知未來會不會真的有那麼一天,但從某個角度來講其實這也算是杞人憂天。人活一世,誰能保證將來能活多長呢,生老病死都是人之常態以及自然規律,我們每一個人都生在這個規律裡。
此事過後以爲阿平依舊一根筋軸到底,不會改變觀念和態度,卻沒料過了幾天後他將星月手串拿出來還給我了。微感訝異他怎麼突然想通了,問他原因是說聽了我那日話後沉思幾天想通了,只要我的心在這就沒有什麼能將我們分開。
我原本還覺得欣慰,可不久之後卻得聞南軍與北軍交戰節節敗退的戰報。
起初阿平回來還儘量不露聲色,只是在我看來略顯疲憊,可漸漸的宮中氛圍就變了。周圍的宮女太監辦事都很焦躁,時常會因心不在焉而犯錯,有時阿平從朝中剛回來就會有人來傳報了再出去。我只招來了隨朝的太監一問,就獲知瞭如今的形勢局面,也洞徹了這許多變化的根源所在。
在意料之中。不是因爲預知歷史走向,而是北軍本就習慣了征戰沙場,而南軍全都是預備軍,基本上沒有戰事經驗,不說士兵就連朝中主將亦是。在阿平上臺後重文輕武的朝代,南軍的武力值顯然不可能會有北軍強,加上文臣們的所謂“出謀劃策”,也必然只會加快兵敗的進程。這就是文治與武治不持平所造成的嚴重後果,不管輕文還是輕武都對國家治理不好,文武必然是相輔相成的。
而這也怪不了阿平的策略不對,首先他的思想多以儒學爲主,其次朱元璋在後期也注重往文方面傾向,從而引導着阿平走這條路。朱元璋他絕對沒有想到自己曾經爲分權控地而設立的藩王制度,最後會成爲一把倒戈的利刃,來屠割他一手創下的朝政。
今年的除夕就是在外戰火紛飛的時候來臨的,此時建文三年末,即將步入建文四年,也就是建文帝的最後一年。
因爲是除夕,外面戰事再膠着也不可能一直都愁雲慘霧地過,宮中既不打算慶祝,我便讓人將寢宮稍微佈置了下。若說最開心的非元兒與月兒這兩兄弟了,月兒年一過就是兩歲了,而元兒則六歲,儼然是個小大人般的將這個弟弟馴的服服帖帖。
元兒脾性玩鬧,月兒要沉靜許多,但兩兄弟湊到一塊就總能有些幺蛾子的事出來。比如雲姑和笑笑在包餃子,兩熊孩子跑去說也要幫忙,結果把裝餡料的盆子給打翻了,也把餃子皮給弄到了地上,回頭剛好被我聽到兩孩子躲在樹後的一段對話。
“哥,你看我做得對不對?”
“還湊合吧,你剛纔把那盆子打翻顯得有點刻意,還可以再自然一點。”
“哥,可是那菜餡我偷偷嚐了,很好吃也。”
“好吃也得打翻它,這是我指派給你的任務,明不明白?”
“明白,都聽哥的。”
我輕咳了兩聲,樹後霎時止了語聲,然後小月兒走了出來,一連心虛地跟我打招呼:“阿孃。”我不動聲色地飄了眼那樹,口中詢問:“月兒你在這作什麼?”
“沒作什麼啊。”月兒人小,還沒那許多彎彎繞繞的小心思。
我故意道:“那剛纔阿孃好像聽見你有在和誰說話來着?”他一聽立即搖頭:“沒有,我沒有和哥說話。”頓時把我逗笑了,這不是當場就將元兒給賣了嗎?忍住嘴角勾起了輕喝:“還不出來?”元兒從樹後先冒了個頭,然後咧着嘴尷尬而笑着走了出來,居然還臉皮很厚地假裝驚訝:“阿孃,你怎麼會在這啊?”
“剛好路過。”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跟月兒躲在樹後說什麼悄悄話呢?”
月兒比較單純,看看他哥又再看看我,還去拉了拉他哥的衣角小聲詢問:“哥,能跟阿孃說嗎?”元兒瞪了他一眼,這是想否認也不行了,只得跟我坦白:“剛我和小月亮去幫雲姑與笑姨包餃子時不小心打翻了餡料盆,正在想辦法要如何彌補。”
我挑了挑眉,“想到了嗎?”
“想是想到了,就怕阿孃不同意。”元兒猶豫不決地開口。
“說來聽聽呢。”
“我們想重新做一份餡料。”
聽得我覺訝異:“你倆會?”元兒倒也實誠,搖了頭說:“不會,但是可以找燕叔叔幫忙呀。”我衡量了下,這也不是什麼壞事便同意了。
看着兩兄弟一前一後走遠時,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中了他們的套路。莫不會這段對話本來就故意說給我聽的,意在讓我同意他們光明正大地可以玩什麼吧。
轉念想反正今天是除夕,就難得讓他們放肆一回也無傷大雅。但當心兒跑來找我告狀時就知道錯想了,說元兒帶着小月兒差點把阿平模仿銀杏村家中那屋的竈房都給燒了。我聞訊趕過去時,就見竈屋裡頭直冒煙,而那一大一小的人兒站在門前正張煌而探。
我蹙了蹙眉喊了聲“元兒”,兩人回過頭來,卻見兩張大黑臉跟鬼畫符似的。詢問他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小月兒吱吱唔唔說不出來,元兒強自鎮定說沒注意看着點火讓煙給走了。
就在這時從煙霧中走出一道身影,我定睛而看發現是燕七,他正用布巾捂着口鼻也略顯狼狽。上前關切詢問有沒有事,他飄了眼我身後低落了句“沒事”。
燕七這人是越年長越發沉頓了,最初那個乖張毒舌的他似乎磨掉了棱角,現在變得話既少人又沉悶。明顯從他嘴裡問不出什麼來,我索性回頭鎖住元兒的視線,微沉下臉道:“你們如果再不說實話,就別怪阿孃把這事告知你們父皇了。”
他們對阿平並不懼,但卻很聽父親的話,在父親面前都十分想表現自己所長。所以元兒聽我這麼一說眼睛裡就有了遲疑,小月兒着急地去拉他袖子:“哥,咱告訴阿孃吧。”
元兒下了決心咬牙而道:“好吧,阿孃,我和小月亮是故意打翻了雲姑與笑姨的餡料盆子的,也是故意躲在樹後說那番話給你聽的,是爲了想親手做一頓晚膳給你和父皇。書中有云,爲人子當以孝爲先,今日是除夕,我和小月亮想盡一分孝心讓阿孃與父皇嚐嚐我們親手做的餃子和配菜。可是……可是那火生不起來。”
說到最後元兒面露了懊惱,似乎想不通爲什麼火非但沒點起來反而還弄了一屋子的濃煙,驚動了一宮的人。
答案在我意料之外,沒有想到這兩孩子週轉了這麼許多心思竟然是爲如此單純的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