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情緒緩和下來,我緊繃的神經也漸漸舒展,感覺牙根都有些痠疼,是剛纔緊咬牙關所致。我問木叔她這是怎麼了,他們又是在哪找到她的?
沒想到在我因疲乏昏厥過去後竟還發生了不少事,首先原地搜捕的人確實搜到駕駛馬車引開我們的人,可此人十分勇猛,揮舞着一把長劍竟讓人難以近身,還被他砍殺了幾名侍衛,最後受了木叔一掌身受重傷而逃。木叔之所以沒有追上去,是因爲回頭分散去搜找阿蘭的人來報,好似有人正往那處驚惶跑來。
於是他們四散在暗處靜觀其變,看見有人接近馬車驚慌失措地翻找屍體。以木叔的眼力一眼就辨認出來那是喬裝過後的阿蘭,他讓侍衛上前將人擊昏帶回了濠州馬府。
馬府,是祖父提出的條件。
我已過十八歲冠禮,到了必須納妃的年紀。皇祖母去得早,祖父至今都十分惦念,故而在一衆名單裡獨選了這濠州光祿寺少卿的馬家。祖父的條件是,假如我想要留阿蘭在身邊,那就必須娶了馬家的千金爲妃。
祖父並不瞭解我,在認識阿蘭之前或許我會聽從他的每一項安排,納誰爲妃也不過是政下之策。可是在有了阿蘭後有些東西就變了,我可以聽祖父的話,唯獨在納娶這件事上不能。所以當我應承下來後一面追查阿蘭下落,一面也對馬府做了相應的安排。
半月之後,馬家千金會從濠州出發上京,但是這個人,必須是我的阿蘭。
可在此之前必須把整件事都封鎖,不能泄漏一絲風聲到京城裡,從上到下每一個口都必須得堵住,包括我的阿蘭也要瞞得死死的。
這是我第一次嚐到權利的滋味,它不但可以主宰別人的命運,還能扭轉我和阿蘭的困局。
安排好一切後我就依依不捨地離開了濠州,前一夜乘着阿蘭睡着守了她一整晚,天明之前輕輕抱了抱她,心中暗暗發誓這是最後一次與她分離了。
再等半月,我便可光明正大地與她在一起。
不能把木叔留下,以阿蘭的機靈會識穿一切,只得留了五名錦衣衛暗中保護。另外也是監視馬府諸人,他們的親生女兒被我掌控在手中,理論上不可能有抵抗,但我不能讓這個隱秘的計劃有任何差池,必須告訴他們但凡動什麼手腳,那麼遭殃的便是整個馬府。
並且我有算到阿蘭可能會出現的牴觸情緒,甚至以她那大膽的性子在上京途中必不安份,所以臨走前交代了馬家人要如何制止她。
那駕車的少年陪了她一路,又幾番對她捨命相救,依她心性絕不可能棄之不管。以此爲要挾,可保她上京途中不做出極端事。
只是,我沒有想到算計好了所有事,卻唯獨沒有算到自己會在再見阿蘭時情緒崩潰……
先一步回京是爲大婚做準備,在銀杏村時雖也是明媒正娶了阿蘭,可受當時條件與環境所限制,無法給她一個盛大而隆重的婚禮。並且那會兒我還遠沒有對她傾心,故而在清姑對她折難時並沒有阻止,回想過往便後悔萬分。
而今既然有機會重新舉辦一次婚禮,我必然不能讓蘭再受一分委屈。
站在大殿上看着那窈窕的身影漸漸走來,緊繃了這許多天的神經終於緩緩鬆弛下來,嘴角也忍不住牽起浮出笑意。我幾乎是急切地走上前想要拉她的手,但一旁的宮人用眼神制止了我,祖父還坐在上面呢,該行的禮還得行。
這時候我的笑裡還暗藏了得意,祖父,這回我終於贏你了。你可知道,在這紅蓋頭下是你百般不喜的阿蘭?你又可知道,我就是要當着你的面娶她,讓你以後都不得反悔再變卦。她可是你親口承認的皇太孫妃,是向你奉茶行過禮的。
目送着宮娥將阿蘭扶走,我內心焦切但還能忍住,應付完大殿上的衆人等下別可回去找她了。瞞了這麼久已經快到我的極限了,想想都覺得憋屈,我找媳婦找了這麼久,想要和她在一起還得費盡心思周劃密佈,等下挑起她的紅蓋頭來不知道她會是什麼表情,一定驚愕到張大嘴巴吧。
不過她回頭肯定要氣我又騙她,我得好好哄才行。她的心很軟,每次生我氣只要我態度誠懇地解釋和道歉,就不會來跟我計較。
哪怕這次她很生氣很生氣,我也一定要磨着她哄到她笑。已經好久沒看見她溫柔笑的樣子了,她一定不知道自己笑起來時有多迷人,眉眼彎起,嘴角微揚,每個孤獨的夜晚想起都覺得令那黑夜變得更耀眼。還有她釀的桂花酒,只喝淺淺一口,我就醉得不像樣子了,等哄好了她我得磨着讓她再多釀幾壺出來。
一切都想得很好,可等我擺脫了朝官回到宮中,急切地推開寢宮大門卻見阿蘭倒在牀榻之上。我大驚失色地衝上前,呼喝宮人是如何伺候的,一衆人跪在腳下也不予理會。
上前將阿蘭抱進懷中查探,發現她神智昏沉說着胡話。微蹙了蹙眉將所有的奴僕都喝令了出去,本是想好好喚醒她,可卻被她那一句句話給紮了心。
她以爲這是個夢,我出現在她夢中。她哭着問我阿平要怎麼辦?明明是我的妻子,如今卻被迫嫁給了別人,她說她只要我,又說祖父逼她答應學三月規矩,可是卻差一點被人暗殺。
心頭晃神而過:爲什麼是暗殺?但不等我細思,又聽她絮絮叨叨地哭着怪我爲什麼不能生在平凡之家,她甚至寧可我當真是個傻子。
我從沒見過她哭得如此傷心,是我的錯,讓她受這許多苦。尤其是聽見她被抓去北平我心疼到一下一下地抽痛,而她口中叫阿煦的孩子應該就是那個駕車的人吧,不是從她這得知我還不知道曲周的客棧是家黑店,她又一次差點沒命,然後她嘴裡一直在說什麼殺手,誰是殺手?是說我帶的那羣人嗎?
我聽不下去了,想要她睜開眼來看看我,可是她不肯。
在認識她之前,我從不知道何爲情緒崩潰,可當她說着夢話不願清醒時,句句字字扎我的心,我再也壓抑不住崩離的情緒,埋進她的脖頸裡失聲痛哭。
怎麼會讓我的蘭淪落到如此境地?在我不在的時間裡,她飽受了多少驚怕與危險,又多少次與死神擦身而過?蘭,不要再哭了,我發誓再也不會讓你經受這些。
這一晚兩個相離很久的人緊緊擁抱,蘭在我懷中哭着睡去,我牢牢盯着她,生怕一闔眼就會消失。
冷靜下來腦子便能轉動整理思緒了,阿蘭雖然是以爲在夢中而說着胡話,可並非就是胡亂說的。她說回銀杏村時是一次暗殺,那就意味着不是山賊將她擄劫了。我到這時纔想起一個事來,之前她有跟我坦誠過那個被她所救之人在山賊中,還爲她殺了賊首自己當了老大,那個人好像叫……陸鋒?
既是如此,那阿蘭肯定不會稱他們山賊爲殺手了。所以是有另一批人在回程的路上阻攔了柳明駕的馬車,那這批人會是誰?難道是祖父當真痛下殺手?
不是,我幾乎是立刻就否決了。祖父若真動了殺心,無需在事後還來欺瞞我,以他脾性會直言告知並喝令我不準再提阿蘭半字。還有去剿匪的錦衣衛一查便知,是真的領兵去鎮壓那個山寨了,這件事錯不了。
沉念很久,能想到唯一的可能是——阿蘭被那陸鋒所救並強行帶離。
這樣一來就解釋得通了,阿蘭的胡話裡有提到北平,是被帶到了燕王叔的地方去了?也不知她是如何認識的那個少年,又是如何從陸鋒身邊逃脫出來的。
光是想想她從南到北,又再從北到南的這一路,就心痛到極點。是要受盡多少苦,她才能回到濠州一帶啊?還有曲周小城裡的那家黑店,差一點就把蘭給害了,這三人真真是死不足惜!不過也提醒了我追捕令還下在那,得交代下去撤掉,並對此城上下徹查到底。
不知不覺間窗外飄進了一縷光,看了眼懷中的人,她還睡得很香。感覺眼睛有些澀疼,閉了眼想小眯一會,但可能神思太久,意識逐漸變沉了。
渾暗裡似有所感,緩緩睜眼,看進一雙清明如洗的黑眸。
墨色流藍裡,印着我的影像,卻是,波瀾不驚,像在看待一個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