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南運河順流北下的某處岸邊樹林深處,有一團篝火在顫顫巍巍的搖晃。
火焰忽暗忽明,在周遭一大片枯枝盤虯的襯托下更顯得恐怖陰冷。
特別是篝火的旁邊還躺着一個人,一個男人,直挺挺的躺在哪兒,仔細一看,他臉上敷了一層白霜,胸膛一下全是血肉迷糊沒有一處是完好的,那琳琅滿目的傷口就像是被什麼兇猛的肉食類動物啃咬的一般觸目驚心。
武藤正舉起手裡的匕首,匕首上刀刃冷光一閃,擡手快速的從男人的腰側劃開了一道口子。
內臟腸子幾乎全都在一瞬間從裡面涌了出來。
武藤垂着眸子,面無表情的一下一下的把壞掉五臟六腑清除了出來,而後拾起一旁的枯草揉成團塞進他的身體裡去……
七個時辰前,水底守門的大石塊兒不知道爲什麼轟然碎裂,頭頂坍塌的石頭子兒鋪天蓋地的朝她和喬翕襲來,頭上劇烈的撞擊讓她一度陷入暈厥,再次醒來的那一刻,她的眼前,山本正蹣跚的將壓在她身上的石塊一點一點的移開。
這本來就是一具巨石,所以那怕是被外力轟的四分五散了,碎裂的每一塊都很有重量。甚至有些豎起來比山本還要高出一個頭。
看着他吃力的抱起那塊巨石,額頭青筋暴起,手臂蓄力,猛然一吼,那塊高過他一個頭的石頭就被他狠狠的扔了出去。
然後他回頭望着自己,手的十個指頭都在滴着汨汨的血,在接觸冰冷的江水的那一刻融入其內,消散的無影無蹤。
她明明動不了,只剩眼珠子還能活動,可鼻尖卻彷彿能聞到那股腥味。
這不得不讓她想起,上一次聞到這樣鮮血的味道的時候,還是叔父帶着部下衝進了她的家門……
那一天是她的十八歲生日,在身後一羣殺人如麻的武士衝進她的別院企圖用殺了她全家的那把刀砍向她的脖頸的時候,她還在擡頭仰望着開的一樹燦爛的櫻花樹。
母親昨天還說要在這棵樹下爲她的成年祈福,而現在,她的鮮血已經染紅了這滿樹粉白的花瓣,詭異的紅。
在日本的傳說裡,櫻花原本是白色的,直到有一天,一個苦苦等待情人回來的少女死在了這棵樹下,用她的血軀滋養了這棵樹,從此以後,樹就生出了帶了紅的櫻花。
那是櫻花在爲女孩傷心。
那一次,她原本以爲自己也要和這個女孩一樣了。
是山本救了她。
她一回頭,就感覺到一股沖鼻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山本握住刀刃的手,有血滴源源不斷的往底下砸。
看她皺眉,他利落的往後一推,連刀帶那武士的屍體都滾落到了一旁。
而後他用一種異樣的她說不出來的目光注視着她,輕聲告訴她,不要害怕。
那一年,山本二十歲,她十八歲,她的親哥哥離君已經三年都沒有回來了。
直到後來她纔在枯燥無味的這二十多年裡漸漸明白他眼神裡的炙熱,癡戀,二十多年都未曾變卻。
她被救出來的時候,江底已經沒有人的蹤影,除了一具屍體。
山本告訴她,喬翕沒有死並且還帶着那個女人一起走了的時候,她一點也不意外。
本來她的目的就是爲了拖住他們,就像山本從頭到尾都選擇躲在一旁袖手旁觀,因爲他只需要救自己。
可沒想到,司馬炎遠遠比她想象的要狡猾,大部分的龍印都到手了,所以這麼快就想擺脫她這個合夥人了嗎?
她冷笑,一石二鳥,真是好計策,讓她不相信司馬炎沒有在走前對那塊巨石動手腳都不可能。
一個複製體都能做到那麼心思縝密滴水不漏,真是很難想象他的原主封一元到底是怎樣聰明的一個男人了。
也怪不得她的薰子會栽在他的手裡,怪不得人都死了那麼久了,易喬喬那丫頭都還念念不忘。
真是優秀,和她哥哥離君一樣,生來就該是站在世界頂端的人。
可他們同樣也很愚蠢,蠢到一樣都是爲了一個女人而死。
山本扶着武藤兩人很快就要到達岸邊的時候,誰也沒有想到那羣食人魚竟然還會再度復活。
她本來就受了重傷,關鍵時刻,是山本雙手伸到了她的腋下,一把將她托出了水面……
那一瞬間,她的耳畔全是食人魚的尖牙撕咬血肉的刺溜聲。
…………
思緒回神,武藤看向火堆旁還在沉睡的男人,眼眸微閃。
二十多年了,他真的老了很多。
有的人是外貌變老,而有的人是心漸漸蒼老。
她很顯然是後一種。
腦海裡突然出現了一幅畫面,那是二十多年前的那天,那個時候,叔父已經順利的踩着父親的屍體登上了家族的寶座。
在那夜之前,每晚都會有不同的陌生的男人抹黑鑽進她的房間……
叔父趕到的時候,男人的屍體渾身赤溜溜的,像頭可笑的大白豬一樣橫呈在木製的地板上。他掃了一眼屍體,一腳踩倒山本,雙手高高的舉起武士刀從他的脊椎處狠狠捅下。
“身爲武藤家的養子,你的刀既然能對着自己人下手,那你也不配爲家族所用了,你去死吧!”
那時候,她正掩着一件外衣被山本緊緊的護在身下,頭一次,驚慌失措。
他滾燙的血滴在了她的身上,她至今記得那種溫度,像烙鐵一樣,讓她銘入五內,刻進了骨子裡。
後來,她讓人從她的身上騰下了陰陽秘術,是母親用特殊材料一筆一劃寫在她身上的,只有見一定溫度的水纔會浮現出來。
母親說,這樣一來,除了她未來的夫婿,這世界上的其他人都不可能成爲武藤家的下一任家主了。
就比如說她的叔父,再後來被她一刀一刀活生生割成兩千零一百塊肉片前,他窮盡一生都沒有找到象徵武藤家主榮耀地位的這本秘術。
而那個時候,她花了三個多月將它掌握,只是爲了救一個人。
她永遠沒有忘記,她將他救醒的那一刻,自己的渾身都在戰慄。
他匍匐在她身下,語氣恭敬而卑微:“我最尊貴的武藤家主,從此以後,無論天涯海角,我將一生一世跟隨於您,效命於您。”
他已經不記得她了。
可他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