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一切,都隨着越殞天的出現,化爲泡影,於是她苦着臉,望向了那部黑色的馬車,甚至忽略了,並非越殞天平日所乘的那部。
“上來。”低低的聲音,從車內傳出。沉悶,低調,帶着不明瞭的哀傷。
蘇暖雪撇嘴,說了句:“殿下少等,雪兒要換衣服。”
“上來。”馬車內,越殞天的語氣又重了幾分,隱約的不耐。功暖雪翻了翻白眼,沒骨氣地由越殞天將自己一把拉了上去。
馬車快速地離開八皇子府,徑直朝京郊馳去。他們才一出府,兩個人影,望着那部馬車,相對點頭,然後朝兩個方向而去。
越殞天神色黯淡,閉眸不語,令他身側的蘇暖雪坐臥不安。
她不由地瞪了一眼越殞天,嗔怪,要她來的是他,現在不理不睬的也是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馬車一路向西,日落時分,在槿蘭山下停住。
仲平掀開車簾,躬身說了句:“殿下,蘇側妃。到了。”
一聽到仲平的話,蘇暖雪立時面有喜色,她攔起裙裾,越過越殞天,“蹭”的一聲跳了下去:“唉,終於都到了!”
要知道,這古人的馬車,可真不是人坐的,雖說車內鋪着厚厚的地氈,可坐可臥,仲平的駕車技術更是一流,蘇暖雪幾乎感覺不到顛簸。
但旅途寂寞,還要對着越殞天的冷臉。所以,仲平的那句“到了”,令她如大獲赧令。
相對於蘇暖雪的雀躍,越殞天是冷定的,淡漠的,甚至是疲憊的。他睜眼,淡淡地望了一眼大口透氣的女子,脣角不自然地彎了彎,率先向前走去。
果然,讓她隨而來,是正確的,看到她開心的樣子,越殞天甚至覺得,自己經年的傷,都在一分一分地癒合,這女子就是有這種本事,不論嬉笑怒罵,都真實且自然,令身側的人,感同身受。
那麼,讓她這樣陪着他,在天堂,在地獄……在那個人的面前。
“蘇側妃請。”仲平緊隨其後,又是對着蘇暖雪躬身。
然而,蘇暖雪已移不開眼神了。
夕陽西下,薄暮淡淡。那一片血色,籠罩着這一片天地,彷彿天地間最極致的詮釋。
日暮蒼山遠,綠意逐日生。
滿山翠竹,蒼翠遒勁,線條流利,直入雲天。那一叢叢一團團的綠意,帶着從春到秋的滄桑和沉重。令看慣了一地的藍雪,耳目一新。
她在夕陽下擡首,只見黃的土地,青綠的翠竹,伶仃的樹幹。有寒鴉低低地鳴叫,彷彿在控訴什麼。藍雪擡一擡衣袂,舉手投足間,都是綺麗的璀璨。她不由目眩神移,這,是什麼地方?
穿過枯草覆蓋的山路,一直蜿蜒而上,山之巔,斜陽西去,那一座孤墳,煢煢孑立。
越殞天快步上前,手撫墓碑,低低地喚了聲:“若蘭。”便幾近哽咽。
蘇暖雪忽然間有些明瞭,他府中的若蘭居,若蘭軒,可以爲了這女子而建?
越殞天一寸一寸的撫過墓碑,神色哀傷且懷念。他低低地追溯着往事,喃喃自語。
夕陽下,那個生殺予奪的男子,彷彿迷了路的孩子,固執地將自己封存地某一段記憶裡,再不肯擡頭望天。
風從遠方掠過,帶來冷冷的肅殺。蘇暖雪忽然覺得,自己正滑向一個深淵。
黑衣的秋水長天破風而來,冷冷地望着越殞天,眸底,是難以釋懷的恨。
“你來了?”越殞天並不轉身,只淡淡地說了一句。
秋水長風冷冷地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認出對方就是曾經綁架她的人,蘇暖雪不由警惕起來,雖說她曾經救他一命,但要一個滿心仇恨的人放下一切,卻,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這樣想着,她退到仲平面前,拉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帶越殞天走。
然而,全神戒備的仲平置若罔聞,他手按長劍,
神色幽深,彷彿在證明什麼。
“還是爲了我的命嗎?”越殞天的話裡,隱隱帶了些茫然,他苦笑着,在墓碑前站直身體:“那麼,你在此,和若蘭講吧,我尊重她的任何決定。”
“不要和我提若蘭。”秋水長天忽然狂吼起來,他上前兩步,指着越殞天,一字一頓地說道:“不要再褻瀆若蘭的名字,否則,我定將你碎屍萬段。”
那樣斬釘截鐵的話,從黑衣的秋水長天口中吐出,彷彿冰雪浸過的泉水,徹骨、萬物成冰。
“褻瀆嗎?可是我愛她,雖說她終爲我而死,可是我還是愛她,而且是永遠,生生世世。”越殞天的話是心痛的,語氣也是心痛的,他望着墓碑之下安息着的女子,心中有一種恨,由內及久。
“不要再和提那個字。”秋水長天的神情是瘋狂的,臉色也是陰狠的。他望着墓碑之前的男子,慢慢地將雙手合攏,開始念起秋水引最古老的咒語。
忽然,天空被什麼遮蓋起來,烏雲一波一波地向他們涌過來,雷電在交錯,冷風從四面八方趕來。在呼嘯、在撕扯。
天空中彷彿有巨大的力量在交錯着,無最後形成一種巨大的漩渦向梵清撲來。
風是繩索,雲是束縛,那個神色茫然不知所措且悲傷的男子,不過片刻時間,就被掩蓋在這一片風雨如磐裡,他不動,也不掙扎,只是任由他們漸漸地將自己吞噬。
遠處的遠處,傳來神魔的狂笑,亡靈的嘆息,蒼老的笑聲,還有女子的掙扎,男子的嘶吼。
有無數的恨意和瘋狂,席捲而來,彷彿要將男子五馬分屍。
那個是秋水引傳承自遠古的裂天咒?
蘇暖雪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被黑壓壓的一片包裹着的人,手指緊緊地捏着衣角,一時不知要怎麼辦纔好。
那個人,怎麼不逃呢?
逃離那片烏雲,不就解脫了嗎?
風雨交加,雷電涌動,無數的長風,如綿如絲向着梵清撲去,他甚至知道,這個不輕易施出的陣法,已將他緊緊地困住,再也不能解脫,而在下一個瞬間,他的人將會變成一堆碎末。然後隨風而去。
若蘭,這是你想要的嗎?
你曾經是那麼,那麼地恨我,而今,我落得如此下場,你可會開心?
若你真能開心,那麼,我所做的一切,也都值了……
忽然,蘇暖雪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她一邊撲,一邊叫道:“快逃啊,你怎麼不逃呢?要知道,命只有一條,若不逃就再也沒有了……還有誰來看她呢,沒有你來看她,她一定很寂寞的啊……”
無形的雷電,將兩人隔開。
近在咫尺的兩人,彷彿隔了天涯海角那樣的遠,看不到彼此,也不能走到彼此的身邊去。
蘇暖雪一次次地被那種電撲倒,又一次次地衝上去,她不顧自己身上的痛楚,開始瘋狂地叫着越殞天。心裡咬牙切齒地想着:這個人怎麼這麼笨啊,若腦袋沒了,還拿什麼享受生活,還拿什麼賺錢哪?要知道,他欠她的贍養費還沒給呢,那可是好大的一筆數啊!
看看我們的小童靴,到了這個時候,還不忘記賺錢和享受生活……
看到有人驚擾了陣法,秋水長天先是一怔,跟着更加用力地催動陣式。一時間,那團黑霧下慢慢地將蘇暖雪也包圍其中。
而眼睛變成金色的秋水長天在獰笑:一起死吧,多了一個人,好上路啊!
正在這時,一個白色的身影,閃電般地向這邊逸來,因爲速度太快,一時間被人看作是一團從天際落下來的白雲。
他一邊掠來,一邊連續劈出三掌,想要阻擋秋水長天。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這個裂天陣一旦放出,就再也不能挽回,那團白影有些絕望地望着陣裡面的兩人,一時說不出話來。
兩日後,蘇暖雪和越殞天從木蘭山上返回。
大
劫歸來的蘇暖雪,甚至連沫兒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擺在她面前的,是棺木中,早已死去的沫兒。
帶着某種末日的恐慌和錯覺。傷病重重的她,瞬間倒了下去,是她害了沫兒,若非遣她去望春樓,她就不會有事。
於是,她聲嚴色厲,要疏影幫他查出真兇。
當晚,紅衣男子不約而至。他望着神色憔悴的蘇暖雪,只冷冷一哂,說了句:“空有一身武功卻不會用,就好象守着一堆寶藏,卻問人家要一文錢——‘求’之一字於我們來說,是恥辱。”
蘇暖雪驀地臉色,如土。抿緊了脣,握緊紅衣人甩過來的錦帛,神色一再變幻。
脫胎換骨從今始,一夜風雨滿京師。
沫兒的屍體,在蘇暖雪迴歸的第三天下葬,從洗浴、更衣、到入斂,事無鉅細,她親力親爲。即便玲瓏躊躇着上前,她也以嚴厲的眼神制止。
枯樹寒鴉,海棠花謝,那一地落紅,在風中哭泣。蘇暖雪長跪當哭,整整三日不起。
然後,所有的人都發現,她變了。
冷若冰霜、距人千里之外,更加惜字成金。彷彿生命的跡象,正從她身上,一分一分地消失。
然而,沒有人知道,她的武功,正以駭人的速度,日進千里。有時,就連授她武功的紅衣人都有瞬間的恍惚,眼前冷酷決斷的女子,是他的徒兒,又回來了。
七天之後,大劫重生的越殞天,閉關出來,只看到靜心苑中,那抹沉默如冰的身影。
她不再笑,甚至不再和他說話,確切地說,她不和任何人說話,就連去望春樓,都是從大門大搖大擺地進出,如入無人之境。
終於,當一天早上,被王妃攔在門口,以大不敬之名要治罪於她。她終於笑了一下,如冰雪初綻時,盛開的寒梅,令向來以心機見長的寧蘭心生生打了個冷戰。
笑畢,她說:“尊敬的王妃娘娘,你的威風到別處去耍,我不吃你那一套。”
心高氣傲的王妃怒不可遏,揮過去的耳光,被她雲淡風輕地接住,順手一推。然後,自行來到佛堂之中,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三天三夜不飲不食、不眠不休。
越梵宇聞迅而來,她伏在他的臂彎大哭,驚天地,泣鬼神。哭累睡着之後,她由他的弟弟,抱着她回到靜心苑,從此之後,再沒有人看到她出來。
於是,越殞天終於知道,自己終究會失去,這個連眼淚都不願在自己面前落下的女子。
看到她在別人的臂彎裡痛哭,越殞天忽然覺得心痛,他忽然懷念那個推他落河時,女子眉間那抹眩目的笑。懷念她在自己懷抱裡的靜好和安心。
於是他命人追查,到底是誰要置那個與世無爭的小丫頭於死地。
當他查清一切緣起,那個人已經被綁縛着跪倒在沫兒的墓碑之前,她的盈側妃暗中和他的九弟見面,被沫兒發現,在偷聽完他們的談話後。被九世子梵墨的手下偵知,殺人滅口。
“盈姐姐,你說說,我要怎麼樣處置你,才能幫沫兒報仇呢?”蘇暖雪微微笑着,輕輕的摩挲着手中尖利的匕首。灼灼銀芒映着她清冷的面容,一襲白衣的女子臉上的冷和陰沉令人心驚。她倚在墓碑之側,墓碑是冰冷的。天上地下,沫兒如今唯一殘留給他的、也只有這樣冰冷的慰藉罷了。
“不是我,不關我的事!”盈側妃膽戰心驚地望着蘇暖雪手中的匕首,嘴裡忙不迭分辯道。
“哦?那我想問問你,若你親眼看到九世子殺了你心愛的盈姐姐的話?你……可會救她?”蘇暖雪的眼神很冷,充滿說不出的戾氣。她雖然在笑,可是,那笑,卻帶着令人說不出的恐怖之感。她只是笑,只是笑,盈側妃卻覺得身是冷得,猶如寒冬……
蘇暖雪又再笑,不知道笑了多久,才充滿嘲諷地說道:“我想,你不會不知道,在這個世具,我們愛得最多的,都只是我們自己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