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朱琪已從這話裡聽出了個大概，驚道：“陛下棄北齊將士而去，這一仗我們豈會還有勝算？”
宣十度默不作聲，目光淡然地看向前方。“陛下？”阮朱琪扯着宣十度的袖口，道，“陛下可是因爲臣妾的原因，所以不願待在戰場的？若是如此，臣妾可自行離去，陛下快回斛律將軍那裡！”
“已經晚了。”宣十度淡淡一笑，摟着阮朱琪，道，“這北齊的江山在高湛手裡便已是搖搖欲墜，斛律光這些人卻巴望着朕能讓它穩固下來。朕又豈有這樣的本事，能讓着積重難返的北齊，煥然一新呢？”
“陛下非是不能，是不願啊！”阮朱琪早已聽千傲說過，宣十度不喜這烏煙瘴氣的北齊朝堂，“王爺在世的時候說過，以陛下之才，想穩固江山，建功立業都是不難的。只是陛下性情喜散漫不羈，不願做這些事情。”
“他的每一句話，你都記得清清楚楚嗎？”宣十度忽然看向阮朱琪，眼裡似是有什麼東西在閃爍着。阮朱琪被這突然的問話問住了，一時間竟不能回答。
宣十度蒼白一笑，道：“都說朕是不願爲北齊做這些事，沒有人相信朕真的做不到。絮，連你也不信我做不到嗎？可我是真的做不到啊！”
“宣十度，你做得到。我們不能走，走了，便真的再無機會了！”阮朱琪眼神堅定地看着宣十度。
宣十度淡笑，道：“你捨不得看阮文邕受一點傷害，可你知不知道，輸了這場戰爭，阮文邕的自尊會受到極大的打擊。你看看後面，我們已經輸了！”
阮朱琪聞言想身後看去，之間齊軍士兵一個個丟了武器，倉皇逃竄，頃刻之間，七萬人馬少了大半。“別想了，我們回宮！”宣十度伸手捂住了阮朱琪的眼睛。
戰車一路從晉陽城外，馬不停蹄地回到了鄴城南門下。韓長鸞早早地得了消息，在城門迎候着。“陛下這般回來，對我軍軍心影響甚大。微臣得知，榮錫華將軍那邊洛陽也已失守，現在榮錫華將軍和侯良哲將軍會盡快趕回鄴城，以衛帝都。”
“朕知道了。”宣十度淡淡回了一句，攜了阮朱琪向宮門走去。
“陛下！”韓長鸞趕至宣十度跟前，忽然跪下，道，“此刻軍心不穩，需陛下出言撫慰。微臣已爲陛下寫好陳詞，望陛下熟記，等三軍將士到來之時，在城門上對將士們宣講！”
“朕累了！”宣十度眉頭微皺，不願搭理韓長鸞，拉了阮朱琪加快了步伐。
“宣十度！”阮朱琪拉住了宣十度，勸道，“長鸞說得對，此刻周軍的軍心正是旺盛的時候，我們輸了氣勢，便難以禦敵。宣十度，這一次，真的不能再輸了！”
再輸？再輸便是鄴城破，北齊亡！
宣十度定定地看着阮朱琪，突然問道：“我問你，在你心裡，可曾有過我的一席之地？”
“宣十度……”阮朱琪無言以對，此刻她已摸不清自己的心了，“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還有心思問我這些！北齊亡了，你怎麼辦？恆兒又怎麼辦？四叔不會放過你們的！”
阮朱琪雖深知阮文邕對自己的寵愛，但也因瞭解阮文邕，知道阮文邕不會給對手任何一個可能翻身的機會。如果阮文邕真的攻破了鄴城，便不會留宣十度和高恆活着，哪怕高恆是阮朱琪的兒子！因爲他們活着，便是對阮文邕的威脅。
“他又何嘗會放過你？”宣十度回想起了柳文栤對阮朱琪說過的話。
“什麼？”宣十度方纔那句話說的聲音太小，阮朱琪根本沒聽見。
宣十度乾笑幾聲，道：“無事，我只是問你，可還在爲千傲哥哥的事情，恨我、怨我？”
恨嗎？怨嗎？阮朱琪說不出來自己的具體感受，思忖良久，說道：“你那般對他，就是不對的。”
“所以你這些年和韓長鸞一起，敗壞着北齊朝堂，爲的不就是等阮文邕舉兵滅我的一天？你不是要爲千傲哥哥報仇嗎？”宣十度嘴角勾起無奈的笑意，眼神卻依舊溫柔地看着阮朱琪。
他知道！他全知道！阮朱琪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這些年來的意圖他竟是知道的。“你知道？你知道，爲何不阻止我？”
“你喜歡敗壞江山，那就敗壞吧；你喜歡看阮文邕滅了我，那就讓阮文邕來吧！我擁有的一切，只要換你的笑容便好。絮，告訴我，這些年在我身邊，可有一刻真的開顏？”宣十度握住了阮朱琪的手，期待着阮朱琪的回答，哪怕是一個小小的點頭，便也能心滿意足。
“爲什麼？”阮朱琪覺得這一切太匪夷所思了，這個男人爲什麼要這般縱容她？
“因爲……”
“報……”探子的通報打斷了宣十度的回答，“稟報陛下！斛律將軍戰死了！”
斛律光曾無數次地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戰死沙場，但是他沒想到，這一天竟是在北齊將士們最需要他的時候到來了。侯良哲遠遠地看着斛律光的首級被黃憲一刀砍下，他分明看見斛律光的眼裡充滿了不甘和擔憂。
城樓上，夕陽將兩個女子的身影拖得老長。阮朱琪默默地站在斛律嵐身後，一言不發已有一個時辰了。一個時辰前斛律嵐收到斛律光戰死的消息後，不哭不鬧，卻是跑到這城樓上站着一動不動。
“姐姐累了吧？剛回來，還不曾休息片刻，便要陪妹妹在這裡站上一個時辰。”沉默許久的斛律嵐終於開口了。
“我不累，只是小嵐……”阮朱琪從未遇到這樣的時候，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去安慰斛律嵐。雖然說現在阮朱琪對斛律光已沒有感覺了，可斛律嵐這個妹妹，她還是認的，她這輩子都認這個妹妹。
斛律嵐沒有轉過身，始終背對着阮朱琪，說道：“那時候姐姐懷了孩子，芙蕖又被和士開害死，爹爹怕姐姐知道了真相跟太后娘娘的人起衝突，所以寧可不隱瞞芙蕖的死因，也不要姐姐有任何風險。後來，和士開還是死在了姐姐手裡，太姬就用這件事挑起太后娘娘對姐姐的不滿意。爹爹想了很久，纔出下策要說姐姐腹中胎兒是王爺的，爲的只是送姐姐出宮。出了宮，姐姐便不會再蠱惑陛下，太后娘娘即便有心也傷不了姐姐。我帶着姐姐從元福宮跑到含光殿，我告訴姐姐含光殿有密室可以讓姐姐藏身。其實哪有密室，不過是爹爹連夜挖了密道通向宮外。爹爹只是想送姐姐出宮，不然姐姐以爲，以小嵐的身手，真的能對付那麼多武士嗎？”
阮朱琪愕然，一時間不太能接受斛律嵐這些話。
斛律嵐又接着道：“姐姐那時非要做奸妃，爹爹又氣又痛心，恨不能一巴掌打醒姐姐。可爹爹最終還是捨不得打姐姐的，說到底，爹爹對姐姐纔是真心地疼愛。”
“小嵐……”阮朱琪鼻子一酸，不想真相竟是這樣的，“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姐姐哪裡真的明白自己的過錯呢？”斛律嵐緩緩轉過身來，眼神竟是在可憐阮朱琪，“我同陛下成婚至今，陛下從未碰過我。不僅是我，馮小憐、穆雪琳還有這宮裡所有的名義上是陛下的妻妾的女人，全部都還是完璧之身。”
阮朱琪身子猛地一顫，慌忙道：“不可能！宣十度明明常去馮小憐宮裡過夜的！”
“常去？”斛律嵐嘲笑地看着阮朱琪，“姐姐說的常去，是一年就去那麼兩三天嗎？姐姐可知陛下爲何要去馮小憐哪裡？”
阮朱琪不知爲何，此刻不敢看向斛律嵐的眼睛。
“因爲馮小憐對陛下最是癡情，所以陛下對馮小憐說什麼，她都會去做。陛下宿在金泉宮，爲的不過是向馮小憐訴一訴姐姐給陛下帶來的憂愁，姐姐以爲是什麼呢？”斛律嵐一步一步靠近阮朱琪，“姐姐聰慧無比，難道真的就不明白陛下的心意嗎？”
“我……”阮朱琪雙眼緊閉，淚水肆意流下，“我知道！”
“不！姐姐不知道！”斛律嵐從未像今天這般激動過，“姐姐不僅不知道陛下的心意，姐姐連自己的心意都看不明白！姐姐刻意同恆兒疏遠，爲的不就是掩飾自己對陛下傾心的事實嗎？！”
“不是的！”阮朱琪被逼地吼了一聲。
“是！”斛律嵐不顧阮朱琪的情緒，接着道，“姐姐問問自己的心，王爺在姐姐心裡究竟有幾斤幾兩？若是姐姐真的心繫王爺，怎麼在芙蕖死後，再未派人去清掃過王爺的陵墓呢？”
阮朱琪睜着眼睛不說話，她不想承認，她確實未曾打理過千傲的陵墓。
斛律嵐說了一通之後，心情慢慢平復下來，過了一會兒，向阮朱琪說道：“爹爹已死，姐姐放妹妹離去吧！”
“你去哪兒？”
“去一個遠離紅塵煩擾了地方，姐姐成全我吧！”斛律嵐長嘆一聲，這裡確實已再無可留戀的了。
良久，阮朱琪艱難地說道：“好，我答應你。你去哪裡我不管，不過，我要我的人送你去。現在兵荒馬亂，你雖會一些功夫，卻也畢竟還是女子。”
斛律嵐淡淡地點點頭，緩緩向城樓下走去。
“小嵐！”阮朱琪忽然喊了一聲，斛律嵐回過頭來，聽她說道，“不管你在哪裡，你永遠是我妹妹！斛律光也永遠是爲我們的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