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念晴默默地往回走,身上越來越冷,不知是天氣寒冷還是心情的緣故,到最後,全身幾乎都已失去知覺,腳步也變得分外沉重而艱難起來。
回去。
擡頭望望黑沉沉的夜空,她自嘲地笑了。
想起前不久勸唐可思的話,“天涯何處無芳草,”當時還曾爲她的執著感到不值,原來自己竟是那麼的膚淺。有時候,感情並不是說放就能放的,正如那個美麗女子飛蛾撲火般的愛,她其實早知道李遊不愛她,明知道放下就可以不必那麼辛苦,卻還是選擇了不顧一切,執著地付出與等待,只爲那一線渺茫的希望。
她楊念晴卻來自另外一個時代,而且還飽受那個時代的教育與薰陶,見慣了分分合合的場面,感情上不知道自私多少倍,從來是期待別人付出的多,卻根本沒有把握會爲別人付出多少。
腳步越來越慢。
這個人真是可惡得很,明明已經有那樣一個出色的女子爲他癡迷和付出,幹嗎偏偏還要這麼貪心,讓自己也喜歡上他
不爭氣,明知道不應該喜歡這個人,他的麻煩太多,看,難過受傷的還是自己。
心上更冷。
腳步幾乎已邁不開了,楊念晴急忙伸手扶住牆,這才穩住身形。怎麼了?一定是坐得太久着涼了,頭很沉,可能在燒,明天該找邱白露看看……
腦中越來越迷糊。
“小念,怎麼了?”溫和的聲音響起。
。
華服金冠,一張俊美而憂鬱的臉,卻又因爲那兩道斜飛的劍眉帶上了十分的尊貴之氣,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威嚴。
楊念晴根本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也懶得去管,只是努力地衝他笑:“南宮大哥……”
微笑又盪漾開來,依舊那麼平易,讓人倍感親切。
片刻。
他皺起眉,擔心道:“你怎樣?沒事?”
眼皮好像很沉。
楊念晴搖頭:“呃……沒事……我先回去睡了。”
目光渙散起來,面前那張臉也開始模糊。
一定是感冒燒了。
她不由暗暗着急,女孩子的驕傲告訴她,不行要讓他以爲自己是因爲這種事弄成這副樣子,真的丟死人
於是,她努力清醒了些,想邁步走。
然而這雙腳竟在突然之間變得彷彿有千斤重,再也動不了半分。她努力了幾次,終於還是無力地靠在了牆上。
現不對,南宮雪一驚,立刻扶住她。
很燙。
眉頭皺得更緊。
他好象在說什麼,但那柔和的聲音彷彿越來越遠,楊念晴已經聽不清了。
一剎那間,那雙鳳目中所浮現出的從未見過的焦急緊張之色,讓她覺得,這個人是可以信任和依賴的。
終於,她倒在他懷裡。
。
面前,一幕幕清晰而又模糊的場景如電影鏡頭般閃過。
十歲的她躺在病牀上,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牀邊故作和睦的父親與母親,生怕一閉眼,他們當中哪一個就會悄悄不見了。
然而有一次,她從病牀上醒來,身邊果然只有母親。
終於,母親旁邊又多了位叔叔。
……
又是一個人了?
初來這裡,一切都新鮮而有趣,根本沒料到,那可怕的孤獨會再次找上自己。曾經以爲,就算回不去,這裡也有人可以作自己的親人,那個世界裡失去的,在這個世界同樣可以得到。但如今,或許等明日的太陽升起,已經什麼也不是了。
擔心什麼,就算不能回去,還有南宮雪,還有何璧,還有外冷心熱的邱白露,他們是那麼好的朋友和大哥……
她迷迷糊糊,一遍遍地安慰自己,卻還是忍不住抖,因爲冷,更因爲恐懼。或許,女人天生對親人、對那個叫“家”的東西都有一種渴望。
夢中,有人握住她的手,似乎在喃喃說着什麼。
聲音是如此的輕柔美妙,如同那次和睿睿他們郊遊時見到的秋日陽光,淡淡的,薄薄的,照在身上卻很溫暖,很舒適。
是他嗎?
她心中一喜,緊緊抓住那隻手再也不肯鬆開。
漸漸地,人終於安靜下來。
。
頭好疼剛睜開眼,楊念晴便覺得天眩地轉,腦袋沉沉的,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醒了?”溫和的聲音。
一隻手輕輕從她的手中抽出,隨即又端來了一碗藥:“先喝藥,這次不比上次,倒是嚴重了些。”
南宮雪。
楊念晴愣住。
是他?
半是失望,半是感激。
一夜未眠,他沒有習過武,俊美的臉看上去略顯得有些憔悴,然而,那片醇和的微笑卻依舊無比親切。
她垂下頭:“謝謝。”
南宮雪在旁邊坐下,將小匙送到她脣邊:“先喝藥,好了再說。”
也是,愛情誠可貴,小命價更高。
楊念晴告誡自己不要想得太多,然而看着那小湯匙,她又冒起黑線——在古代只好喝中藥,上次小傷寒灌過兩三次,如今他居然還要用這種小勺子一勺一勺地喂,這待遇……不是?
因爲文雅而要受罪的話,楊念晴立刻拋棄了文雅,一把搶過碗:“不用了,我自己喝。”
猛灌。
南宮雪先是一愣,隨即笑了:“就不能喝慢些?”
楊念晴拼命搖頭,將空藥碗還給他,接過遞來的水連灌了好幾口:“喝得越慢,越苦,不如一下全解決了。”
“這次鬧重了,怕是要喝上好幾天。”
喝幾天?
見她鬱悶,南宮雪笑道:“昨夜你在外面站太久,又不多披件衣裳,受了寒,不多喝幾天藥,只怕今後不好。”
果然是感冒了。楊念晴點點頭,忽然心中又一緊,昨夜他肯定在外面站得更久,會不會也感冒了?
“他……沒事?”
看她不自在的模樣,南宮雪立刻明白了:“李兄內力深厚,不會有事。”
他沒事就好。
楊念晴沉默許久,終於還是忍不住,輕描淡寫道:“他來過嗎?”
南宮雪微笑:“李兄此刻正有事,想必稍後便會過來。”
說完,他站起身,緩步走到桌邊,將藥碗輕輕放回了桌子上:“你該也餓了,不妨先吃些東西,再好好歇息一下。”
他並沒有回答,楊念晴卻已經知道了答案——昨天晚上整整陪了自己一夜的,真的是他,南宮雪。
她暗暗苦笑,移開話題:“呃,南宮大哥,昨天真謝謝你了,這藥……真要喝好幾天?”
南宮雪往椅子上坐下。
“膽子不小,怎的怕起喝藥?”
“不是怕,只是中藥太苦,還要喝那麼久,很麻煩,以前感冒燒,都打點滴的。”
“打點滴?”
“是,”楊念晴擡起手,指給他看,“就是用針管扎到手上的靜脈血管裡,比如這兒……當然,那是消毒過的,消毒……這個以後再慢慢說,反正就是通過針管,把藥注射到血管裡面去,是不是很高級?”
南宮雪沉吟:“這種法子實在罕見得很。”
來古代這麼久,都沒機會和他們吹過這些呢
拋開煩惱,楊念晴倒有了些談興:“其實還有肌肉注射的,就是直接打……”
她忽然住了口,這個帥哥若是跑到現代去打針,那俊臉上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看着南宮雪,她不懷好意地笑起來。
“那個就不說了,不太雅……”
“必定不是什麼好話,”一直微蹙着的眉頭終於忍不住舒展開來,憂鬱之色也淡了許多,南宮雪有些好笑,“總有這許多新鮮事,病成這樣,倒也沒忘記頑皮”
話音方落,一個聲音忽然又響起:“我看倒不失爲一個好法子。”
。
邱白露緩步走進來,還是一身土黃色的衣衫,飄逸無塵,一雙銳利明亮的雙目中依舊帶着明顯的傲氣。
看着楊念晴,他難得地有興趣:“此法果然高妙,只是行起來卻有些難。”
不愧是神醫,接受醫學上的新理念也這麼快。
“邱大哥,”楊念晴眼睛一亮,提醒他,“不如……你去研究研究?若真的成功了,嘿嘿,那可是歷史上的創舉……中西醫結合療效好”
邱白露卻沒注意這句古怪的廣告詞,只懷疑地瞧着她:“你究竟是從哪裡來的,將藥直接注入脈管,這種法子聽來道理上似也不假,卻難以辦到。”
可惜你就算是神醫,生在這個時代,連玻璃塑膠都還沒有,醫學上再有天賦,接受了再多的新理念,最終也只能在腦袋裡成爲一個個偉大的構思而已。
改變歷史難度係數太高,楊念晴還不想去碰。
失望之餘,她倒也慢慢跟這個神醫解釋:“當然,直接把湯藥注射進去是不行的,還要考慮到很多方面,比如滅菌消毒,比如藥物也要提煉處理,反正很麻煩……”
邱白露若有所思。
南宮雪笑着搖搖頭:“李兄可用過飯了?”
聞言,邱白露回過神,看了看他,語氣裡頗有幾分嘲諷:“我看你倒是該多擔心自己纔對,他守了那女人一夜倒無事,你以爲你也有那麼好的內力支持?不吃不睡,我倒該開個方子給你。”
南宮雪皺眉,露出罕見的不悅之色:“你……”
邱白露果然不再說話,只略略一嗤,又看了看楊念晴,轉身便走了出去。
。
心中彷彿有什麼東西破碎了。
他陪了她一夜,而南宮雪,陪了自己一夜。
察覺到這種情緒,楊念晴立刻又責備自己,你怎麼能嫉妒一個可憐的女人?你哪點比得上她?何況現在她已經死了,這種時候,難道叫他丟開她不管?你怎麼能那樣自私
然而,心裡依然抑制不住地難過,在某些事情上,人都是自私的。
南宮雪靜靜看了她片刻,緩步走到牀邊:“你……”
楊念晴擡頭衝他一笑:“南宮大哥,謝謝你,我沒什麼的。”
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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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底太年輕,又是初戀,心中自然覺得難過無比。初戀總是惹人回憶的,縱然格外痛些,卻痛得很真,很純。一個人若不會再心痛,未必不是種遺憾。
南宮雪輕輕嘆了口氣,坐下,拍着她的背:“過兩日就好了。”
一個人在孤獨的時候,總會不自覺要去尋找依靠,剎那間,親切的感覺涌起,楊念晴乾脆伏到他懷裡,毫不掩飾地哭起來。
鳳目微微一閃,俊美的臉上掠過幾絲遲疑之色。
他終於擁住了她:“待病好了再說,李兄他只是……”
說到這裡忽然停住,因爲實在不好解釋。
。
哭過之後,反覺得心裡也沒那麼委屈了,儘管在他面前有些失態,但那親切自然的感覺已讓楊念晴少了許多尷尬。
華美的衣袍上,一片淚跡。
“這……”
“沒事就好,”南宮雪微笑着打斷她的話,“先吃點東西,如何?”
沉默。
她忽然搖頭:“是我太自私了。”
南宮雪正要起身,聞言又看着她。
她垂下頭:“他現在難過是應該的,若是換了我,說不定更難過,現在我不去安慰他就算了,還這麼……是不是很自私?”
南宮雪靜靜看了她半日,搖頭道:“你能這麼想,已很好。”
柔和的聲音讓人安心。
想着他爲了照顧自己整整一夜未眠,楊念晴十分感激,推着他去休息,南宮雪點頭出去了,隨即便有兩個小丫鬟進來將藥碗取走,擺上精緻的粥菜。
勉強喝了半碗粥,她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