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莫道衝的表情和行爲上來看,他並沒有和方龍吟達成一致——那麼也就是說他一個人來的,可問題在於……他一個人的話和誰組隊?
單挑嗎?
顧曉白突然佩服起莫道衝的勇氣。
“瞧瞧我們的參賽人員,多棒?”沉默已久的莫道衝突然鼓起掌來,他輕飄飄地來到了所有人的正中央,彷彿東道主一樣。“狂徒陸安,銀毒方莫語,血蠶絲沈空冥,天選之女顧曉白,天火之子乾坤,還有你,方家未來的繼承人,復生者方龍吟——瞧瞧,這恐怕是整個東洲最大的盛宴了吧?”
莫道衝一改沉默,站在陸安的面前如是說道,他看着對方沉默的表情,笑得更開心了——但是落在顧曉白眼裡,怎麼看怎麼像是一個人最後的掙扎。
這種掙扎往往是無用的功夫。
陸安仔仔細細地聽着莫道衝的言語,笑了起來,他走在這片泥濘的道上,這一次,他的腳印要深很多很多:“那咱們得好好拉開一下序幕,不是麼?”
“當然,咱們得好好拉開一個帷幕。”莫道衝回應道,他擡頭看了看面前這所謂的‘蒼憐道’,搖了搖頭,卻又點了點頭。“你懷裡的美人骨,已經告訴顧曉白了麼?”
“當然,我已經告訴她了。”陸安十分驕傲的回答道。“你從葉傾寒哪裡知道的消息,也沒那麼有炫耀的價值吧?他今天沒有來麼?我怎麼沒看見他的身影?”
莫道衝搖了搖頭,嘖嘖兩聲說道:“葉傾寒沒那麼傻,你想要報復,他可不會給你這個機會。”
“哦?”
“葉家會一直開下去,情報網絡要遠比你有力量,你一直都不在乎這個,對麼?”莫道衝如此說道,同時他轉頭看向了顧曉白,朗聲問道:“顧曉白,你不妨告訴我們,你所看見的事情是個什麼模樣?”
“什麼?”顧曉白被問的一愣,她奇怪的歪了歪頭,困惑地反問道。“什麼?你在說什麼?”
“初春啊。”
“……。”
顧曉白頓了頓,張了張嘴,卻不知從何處開口——她看見了陸安的眼神,是那樣的期待,但是若是告訴他真相,他一定會失望的吧?
莫名的,顧曉白即便到了如今的地步,也不想讓任何人失望:她從來都不是這塊料子,參進來也不過是因爲陸安的一念糊塗。
但是事已至此,她沒了退路,必須前進。
顧曉白頓了頓,在陸安期待的注視下,緩緩說出口:“你當真要聽?”
“我當真要聽。”陸安點了點頭,摟緊了懷中的美人骨。
那麼一瞬間,顧曉白十分可憐面前這位站在東洲武力頂端的男人,他的執着都給了誰?他的一顆心又給了誰?
這一切已經沒什麼意義了。
“我看見了十里紅妝,張燈結綵,大宴賓客,他揭開我的紅頭蓋,娶我爲妻。”顧曉白吶吶地說着,果不其然的,她看見了陸安的表情漸漸暗淡下去。
“她……只看見了葉傾寒?”陸安有些黯然地說道,他沒有過激的反應,似乎這些都是在他的意料之內一樣,只不過是他最不想看見的結局。“她還說別的了麼?”
“她還說……葉傾寒已經允諾了他天下,要娶她爲妻子。”顧曉白回憶着,如是說道。
“別開玩笑了!”
突然,陸安低聲地咆哮起來。
“葉傾寒根本不是做帝王的料,你好好看看眼前的這一切,方龍吟纔是真真正正的帝王面向,葉傾寒不可能坐得穩江山,他不可能坐得穩!又怎麼能坐的上去?!”
“那,又怎樣呢?”
“什麼?!”
顧曉白擡頭看着如此激動的陸安,突然心情一片平靜,在那一刻,她感受到了顧曉白的心境——那又怎樣?失去了天下又怎樣,最重要的是他還在。
莫名其妙的,顧曉白也很想要一場這樣的戀愛,但是她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是顧曉白那樣的女子,而再也沒有第二個葉傾寒。
顧曉白想着,異常平靜地看着面前的陸安,如是又說道:“那又怎樣呢?陸安,得不得到江山,又和顧曉白有什麼關係呢?那是你們的夢鄉,不是她的。”
“……什麼……?”
陸安的表情讓顧曉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此刻的陸安陸安就如同當年的她一般,磕磕巴巴的去以一個學徒的姿態反問——沒有任何一個時候會給予顧曉白如此強烈的雷同感,讓顧曉白百分之百的可定,陸安和自己的一種人。
他們都不明白愛情,也不追求它。
“能怎樣呢?葉傾寒還是娶她了,他讓全天下都知道葉傾寒愛顧曉白,愛着,並深愛着。”顧曉白如是說道,她看着陸安眼中的神色在一點一點暗淡下去,於心不忍,但是仍要把這句話傳達完畢:“顧曉白同葉傾寒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個時辰,甚至說是每一刻,都覺得十分幸福。”
顧曉白話音落地的時候,陸安甚至已經有些抱不住懷中的美人骨,只見他腳下踩着泥土的腳印又深了一些,已經完全沒過了他的腳面。
他有些失神的眨了眨眼睛,目光並沒有在顧曉白身上停留,他抿了抿嘴,低頭深情款款地注視着懷中的這具屍體,輕聲問道:“曉白,你……人生無憾?”
那具美人骨沒有回答他,也沒有辦法回答,但陸安開始慶幸,因爲他不想親耳聽見她愛着的人去承認這點。
可他還是想聽的,就像是溺水的人還在妄想着有最後一塊浮木,所以他擡頭看向了面前的人,抿了抿嘴,似乎下了莫大的勇氣一樣,問道:“她……還說別的了麼?”
“你想讓我回答你方纔的問題麼?”顧曉白於心不忍,但她還是想要說出口:她知道陸安心痛,但或許這樣對他來說纔是最好。
放下一段感情向來不容易,即便是顧曉白沒有經歷過這種事情,但是她仍能感同身受,感受着陸安的痛苦,感受着陸安的糾結。
陸安點了點頭,緊緊地抱着懷中的美人骨,沒有說話。
於是,顧曉白開口:
“是了,她人生無憾,死又何懼?她說,葉傾寒想要去完成他的宏圖霸業,那麼她就幫他完成,做一個器皿又怎樣?葉傾寒給她的東西要比這個多得多。”
“……。”
那一瞬間,陸安再也抱不住懷裡的美人骨了,他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賤的滿身淤泥也不想去管,而他身後的史叢生只是看着如此失落的陸安,沒有去攙扶他,任憑他坐在地上心灰意冷。
人總是要幻滅過才知道進步的。
“我……。”陸安低聲呢喃道。“太深情像癮,藕斷絲連像場災難,還想回味的念頭好似抽刀斷了泉水,決然離開也不過癡人說夢。”
他伸手比劃了一下,做了一個開窗戶的動作,又擡頭看了看頭頂的一切,黯然開口:“這種愛就像是自我選擇的癮,即便原物已經消散,可這癮還在繞樑,開窗想送是送也送不走的。”
我該怎麼辦呢?
陸安如是想着,突然開始懷疑自己來這裡的意義——也開始懷疑面前的顧曉白存在的意義,他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爲了‘顧曉白’,可如今她卻告訴他,不必了。
怪誰呢?
都怪他太情深,用力過於猛,至瞭如今下場,也不過是自作孽不可活,這一切的因果天都在看……而這天,這天……該是誰呢?陸安能找誰去瀉這股邪火?
洛君塵?
不,不是他。
他只是一個生活的調劑品,只是一個長遠的目標來讓陸安不感覺生活的枯燥與乏味,他還是想要過上一種寧靜的生活的,大醉大醒,窮奢極欲——這種奢侈的生活,纔是他真正的夢。
但是這中間,一定要有一個愛人。
他將這個機會交給了顧曉白,可如今卻破碎了。
“陸安,你真的喜歡顧曉白麼?”顧曉白看着如此頹廢的陸安,問道。“你真的喜歡她,是麼?”
“不,我不喜歡她。”
“……什麼?”顧曉白驚訝地瞪大了雙眼,她不可置信地走上前去,飄在了陸安的身前,又問了一句:“你不喜歡?”
“我只是……自欺欺人的太過認真,已經完全矇騙了神魂。”陸安苦笑起來,他撫摸着面前的美人骨,癡迷地說道:“我知道我該找到個出口,或是迴歸原點,不該這樣下去,不能這樣下去。”
“你……強迫自己喜歡她?”顧曉白不可置信地問道。
陸安只是撫摸着美人骨,低聲有些瘋狂地笑了起來:“我沒退路了,我想要一個富足的生活,其中必須要有一個愛人,我選擇的是她,所以我自欺欺人,投入太深,已經沒了後路。”
“……我……你……怎麼可能……。”顧曉白啞口無言,她聽到這話後,覺得腦中一片混亂,無法再次地組織起言語來。
世上怎麼可能有這種人的存在?
陸安並沒有理會顧曉白的想法,他深情且熱切地注視着身前躺在泥中的美人骨半響,突然緩緩起身,這一次,他又恢復到了從前踏泥無痕的狀態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