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穿着白布衣裳的丫頭端着一壺熱騰騰的茶水從後堂裡走出來。這丫頭長着一雙丹鳳眼,眉角微微上挑,豎直的鼻子,細長的嘴脣,這眉目中即便是低眉順眼的時候,也能瞧見一股嫵媚的味道。
小丫頭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行走間雖然低着頭,卻是瞧得出受過極良好的教養,輕輕的將茶擺在程水若和楚懷沙的面前,低聲道,“老爺、程姑娘,請用茶。”施了一禮這才退了下去。
這院子裡什麼時候竟然多了個女人出來了?
程水若不由得挑眉望着楚懷沙,沒想問什麼,不過那神情已經將心理的想法表達的清清楚楚,楚懷沙有些尷尬的道,
“這丫頭是我回來的時候在路邊撿到的,我見到她的時候被人用草蓆捲了放在路邊,若非她動了一下,還不知道里面是個活人呢,我將她撿回來,請了大夫養了幾天便大好了。見她也無處可去,索性將她留了下來。”
程水若笑了笑道,“楚大人生就了一顆菩薩心腸,這倒是好事,本來還有個七葉照應大人的生活,如今卻是除了九魅身邊連個伺候的人都沒了。”
楚懷沙聞言卻是搖了搖頭,往門外看了一眼,瞧見那丫頭正忙活着接手他方纔拋下的事兒,這才轉過頭來對程水若道,“我卻覺得這事兒不太妥當,瞧得出這位姑娘也是好人家的女兒,如今卻是跟在下同處在一個屋檐下,她又正是這般花樣的年紀,我本打算讓她去善堂,她卻是不肯去,如今我卻是不知道如何安置她的好了。”
程水若聞言笑了笑,卻也知道楚懷沙的心思,不過,這英雄救美的模式歷來需要英雄相貌英俊,美人才好以身相許,楚懷沙恰巧身份不錯,相貌俊美,自然是最得美人青睞的。
程水若自知這想法太過直白了,因此並沒有將話說出來,既然楚懷沙提出這樣的要求,她也少不得要做點兒不太厚道的事情了,笑笑道。
“楚大人身邊沒個伺候的人不太好吧?”
楚懷沙道,“我本就是貧家出生,哪兒需要什麼人伺候?什麼農活我都是能幹的,倒是那位小姐,程姑娘不妨去瞧瞧她那手,細皮嫩肉的,哪兒是做什麼活的人?”
說話的時候可憐巴巴的,語氣中卻是有些嫌棄的樣子,恨不得就要求程水若將人帶走了,卻是又不太好意思提出這樣的請求來,畢竟這是私事,不像是他之前的公務,他可以厚着臉皮來幹。
程水若勾了勾嘴角,忍住笑意,卻是瞧見楚懷沙手上果真有些繭子,這是常年累月幹活磨出來的,若是不幹活了就會慢慢的消退,不過,這顯然在楚懷沙身上看不見消退的影子,依舊是厚厚的繭子,顯示出主人常年的勞作。
不得不說。楚懷沙總是能夠讓程水若出乎意料,眼前這個溫潤如玉的書生哪兒有什麼幹活的模樣,白皙的皮膚,弱不禁風的身材,就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書生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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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這人給你留在這兒是添麻煩的,我那兒正好缺個幫忙算賬的,她識字吧?”程水若眼帶笑意的問道,“大家閨秀,合該都是識字的。”
楚懷沙點點頭,連忙道,“自然是識字的,偶爾她還幫我抄些書稿,識字算賬,字也是寫的極爲娟秀的,刺繡做飯,什麼活都會做,人也勤快……”
楚懷沙忙不迭的推銷着,他話還沒說完,程水若便忍不住咯咯咯的大笑了起來,笑的楚懷沙摸摸鼻子,不知道到底是哪裡好笑,門外的那個女孩子雖然聽見了裡面的笑聲,卻是半分好奇也沒有的仔細的伺候着那些菜。
這個女孩子不簡單!
程水若下意識的感覺到這個問題,要知道,十五六歲的年紀正是花樣的年華,對什麼事都會有一點點的感興趣的,特別是對自己的救命恩人,若非這個女孩子死氣沉沉的對外界一點兒好奇心都沒有,那就是她故意做出這副模樣來。
“那大人將她喚進來。我可要考考她,若是她沒有大人說的那般好,我可不要!”程水若笑着道。
楚懷沙哪兒知道程水若心頭想的是什麼,只道是但凡年輕的女孩子總是會有些古怪的想法,特別像程水若這樣的女孩子,平日裡大多數時候都是老氣橫秋的樣子,偶爾活潑些,卻也是可愛的。
笑着道,“程姑娘見了便知道好了。”說罷便走到門口去大聲喚道,“紫鵑姑娘,請你進來一下。”
紫鵑聞言站起身來,手在身上的衣裳兩側擦了擦,又理了理頭髮,這才飛快的走過來,走的雖快,卻是腳尖先着地,看着有種格外的輕盈感,也聽不見那種沉重的腳步聲,走進門來還是恭敬的先向兩人行禮,這才問道,“老爺,可是有什麼事要吩咐奴婢?”
楚懷沙道,“我說了你不用叫我老爺了。這會兒把你叫過來,是想與你介紹一下這位程姑娘,要知道本官實在不太方便將你一個大姑娘帶在身邊,你今兒個便隨着這程姑娘去吧。”
紫鵑擡頭望了程水若一眼,又望向楚懷沙,皺眉道,“老爺,您這也是不要奴婢了麼?可是奴婢做錯了什麼?”
楚懷沙擺擺手道,“不是你做錯了什麼,我早就說過,看得出你是大家出生。跟着我是委屈了,跟着程姑娘雖然沒什麼其他的好處,卻是可以讓你吃飽飯不再受人欺負,也絕不會讓你去做什麼不好的事情,至於報恩一說,還是罷了吧,我現在是連自己一張嘴都填不飽,實在沒什麼能力來多養活一個人了,紫鵑姑娘,你就聽我一句吧。”
紫鵑望着楚懷沙張了張嘴,卻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苦笑道,“大人不樂意收留奴婢直說便是,奴婢也不是會賴着不走的人,何必尋個這樣的由頭?便是說這朝廷的一個堂堂知府連飯都吃不起了,滿天下的人誰會相信?”瞪了楚懷沙一眼,又瞥着程水若道,“至於這位程姑娘與紫鵑無親無故,又何必照應我這樣的孤女?還是免了吧,大人放我自生自滅去,省的他日又被人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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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水若早就知道人家姑娘鐵定不樂意,不過,要是放任不管,這天下間的男人都會跟她過不去,雖然,眼下這位姑娘明顯就是在無理取鬧,笑笑道,“在紫鵑姑娘眼裡,我程水若便是這樣的人麼?說來你我還未曾認識,我程水若受人之託,忠人之事還是做得到的。”
“程水若?”紫鵑的神情有一剎那的失神,很快就恢復了,這並沒有逃過程水若的眼睛,“怎麼?你聽說過我?”
紫鵑的眼光在楚懷沙和程水若之間徘徊,笑的有些假,“聽說過!程姑娘的大名自然是聽說過的。”
程水若摸摸自己的臉蛋,很是有些糾結。楚懷沙只將求救的眼神拋過來,顯然是對這樣的女子很沒辦法,他一直是個拿女人沒什麼辦法的人,除非犯到了他的底線,否則都會一再的忍讓,程水若搖搖頭,指着紫鵑道,
“你以後,就跟我混了。楚大人沒那功夫照顧你,在這豫州城的一畝三分地上,他便是連自己都照顧不過來了,屁股後面還拖着上百的老人要供養,你要報恩的話,就別尋思着住在這兒了,還不如跟我去多掙點兒錢來支援下你的恩人。要留在這兒,不是報恩,而是報仇了!”
報仇那兩個字說出來的時候,紫鵑的臉扭曲了一下,盯着程水若的眼睛道,“那我也可以幹活養活我自己,做做刺繡,紡紗織布,做飯洗衣,能做的總是很多,總比跟你一個歌姬走,自貶身份來的好。”
“紫鵑!”楚懷沙聽見這話,臉一下子拉了下來,他本是指望能好好的跟紫鵑說,卻是沒想到她竟然知道程水若的過往,這會兒竟然當着他這個主人的面直接打客人的臉,不光他面子過不去,心裡也是非常憤怒的,
“道歉!跟程姑娘道歉!”楚懷沙瞪着紫鵑,低聲喝道。
紫鵑沒有見過楚懷沙發脾氣,程水若也是沒見過的,一直覺得他是個沒什麼脾氣的人,這會兒生起氣來,也沒見的有多可怕,只不過一雙眼睛一改往日的溫柔,深不見底的時候隱藏着許多的狂暴。
程水若望着紫鵑,紫鵑咬咬下脣,回望程水若,目光交匯處,竟然透露出一絲恨意來,程水若還以爲自己看錯了,挑着眉笑道,“楚大人,我這身份紫鵑姑娘可沒說錯,本來就是個青樓的歌姬出身,人家身份高貴瞧不上咱也是合該的,不過,就算姑娘我當年被十多個男人圍困,也沒服過軟!就是不知道聖潔如紫鵑姑娘遇上這種情況會怎麼做了?我瞧着卻是不太樂觀,不過是離了家便想方設法的巴着男人不放了,也不瞧瞧人家的年紀當她爹也綽綽有餘。”
紫鵑本打算道歉的,不過,話到嘴邊實在是說不出口來,她有她的傲氣,程水若的話又是極難聽的,聞言,她索性別過臉去,冷哼了一聲,不再開口。
楚懷沙在一邊見狀氣的臉色潮紅,躬身向程水若施禮道,“程姑娘,抱歉,你到我家來還被人這樣說道,實在是我這個當主人的不是,還望姑娘原諒則個。”
程水若搖搖頭笑道,“無妨,我常被瘋狗咬,也怨不得瘋狗的主人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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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誰是瘋狗呢?”紫鵑搶聲道。
程水若笑笑,“說誰誰知道!好狗可不會胡亂咬人!我招你還是惹你了?”
一句話將紫鵑堵的說不出話來,楚懷沙搖搖頭,回頭望着紫鵑道,“程姑娘對我有好幾次的救命之恩,我是尊敬程姑娘的,你既然在我家中住着,便要守我家的規矩,得罪貴客又拒不道歉,紫鵑姑娘,我楚家容不得你!你還是請走吧,我會給你準備些盤纏的。”
“什麼?”紫鵑不敢置信的望着楚懷沙,楚懷沙臉色決然,程水若心中卻是浮現着感動,他竟然會爲她說出這樣的話來!
雖然這種事在現代看來,對朋友這麼做是應該的,但是,在這個時代,能爲程水若這麼說話的人就只有幾個,說出來的人,僅僅只有三個而已,方白蘇,小環,第三個就是眼前的楚懷沙。
心裡暖呼呼的,像是沐浴在和煦的陽光之下,這春日裡的天氣最好的太陽,最暖的春風也不能讓她感受到如此的愜意,不知道爲何,她的眼睛竟然有些溼潤,渾然忘了去看紫鵑的臉色,這一刻,別的什麼都不重要了。
紫鵑臉色變了幾變,咬咬下脣,突然道,“程姑娘,我錯了。”突然轉過身來走到程水若面前,一下跪倒在她面前,這舉動正是程水若出神之際,讓她根本來不及反應,回過神來的時候紫鵑已經是直挺挺的跪倒在程水若面前,神情倔強的道,
“程姑娘,我口沒遮攔慣了,因此說話都不過大腦的,還望姑娘大人有大諒,不要與我計較。”
程水若聞言笑了笑,楚懷沙那一句話方纔真正的解開了她這麼半年來的心結,一個女人無論如何也是不樂意被人說道的,女人的內心纖細,對這些東西最爲敏感,即便再怎麼粗枝大葉,她也是個女人,經歷了許多的事情以後內心只會越發的敏感。
不過,這一刻已經不重要了,日後即便再有人這麼說她,她也不會在意的,對眼前這個紫鵑,她也突然沒了計較的心情,呵呵笑道,
“起來吧,我原諒你,既然答應了楚大人要照顧你,又怎麼會跟你計較呢?”
扭過頭對楚懷沙道,“楚大人,罷了吧,沒得個大男人跟小姑娘生氣的道理,真要把她給趕出去,這不是害人麼?”又親親熱熱的將紫鵑給攙扶了起來,渾然不顧紫鵑要反對的樣子,扭過頭對楚懷沙道,
“今兒個來找楚大人,我還有件事忘了說呢,何小姐去了的消息大人聽說了嗎?”
紫鵑一下子愣住了,程水若只顧着跟楚懷沙說話,也沒注意到,楚懷沙聞言皺了皺眉頭,低聲道,“這事兒,我在京城就聽說了,可是……我是真個想去祭拜,卻又不覺得不太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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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水若聞言道,“楚大人管那麼多做什麼?該去總是要去的,人言可畏又如何?我程水若一個小女子尚且能坦然的走到今天,楚大人一個大男人,身上揹着屠夫的名聲還在乎這個?何況皇上不也昭告天下了麼?咱們還是去一去的好。”
楚懷沙聞言愣了愣,他倒不是怕自己的名聲受損,像程水若說的那樣,他這都成屠夫了,還能損成什麼德行?
不過是擔心何敏兒的名節罷了,人都去了,總是希望她能安心的,想了想才道,“我去,真的妥當麼?”
程水若最是不耐煩這些,點頭道,“自然是妥當的,大人若是有什麼擔憂,我陪着大人去一趟就是了。”
她倒不是非要勉強楚懷沙過去,而是覺得何敏兒對楚懷沙的一番心意,楚懷沙即便是不能瞭解到,也應該在她故去之後去瞧瞧,以慰她的在天之靈。
楚懷沙也是很掛念那個往日裡每天過來幫他忙的小姑娘的,身份尊貴,卻是待人和氣,後來還爲了豫州城的百姓籌了那麼多的銀子,便是這樣的一個小姑娘,卻是被有心人利用,說的那麼不堪,他所以纔會強壓住心頭的想法,只是在心中遙思罷了。
如今程水若說起來,只讓他也衝動了起來,覺得自己往日裡的所作所爲簡直有些迂腐了,別人要說的終究是會說道的,不說的,即便他去祭拜了也不會胡說八道,他又何必管那些?
衝着程水若道,“程姑娘說的是,那咱們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去吧!我進去收拾些東西,再上街上買些香燭紙錢,便去善堂的那個衣冠冢祭拜一下何姑娘,順便我也去瞧瞧善堂的那些老人們。”
一邊說着,一邊往裡間走,過了一會兒功夫出來的時候換上了一件難得的體面衣裳,又拎了個籃子走出來,程水若正要起身,身邊一直站着的紫鵑就湊了上去道,“我瞧瞧大人都帶了什麼東西?祭祀的時候可是有很多規矩的。”
程水若聞言突然想到一件事,伸手將桌子上的那些點心往自家拎過來的籃子裡放,“敏兒生前最愛吃我做的這些點心,楚大人就割愛吧。”
收拾好了以後,兩人走出門,紫鵑悄無聲息的跟了上來,程水若回頭瞧了一眼,並沒有說什麼,徑自跟着楚懷沙去買祭拜的香燭紙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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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敏兒的墓園如今每天都有人打掃,整整齊齊的栽種着許多的長青的樹木,高大的墓碑上銘刻着這位皇族之女短暫卻又高尚的一生,整個墓園不大,卻是讓人感受到這兒的人對何敏兒的敬重。
楚懷沙的手在墓碑上撫過,翻過來欣喜的道,“一點兒灰都沒有,我便說這人是最記情的,她爲了人做了許多的事,便有人會一直記得她的。”頓了頓,又感慨道,“這墓園雖小了些,卻是很不錯,看的出修建的人用了心思的。”
程水若扯了扯嘴角,沒有想領功的意思,旁邊的紫鵑卻是冷笑道,“不過是安撫人心罷了,死了的人終究是無主的野鬼,魂魄只能在這世間一直飄蕩,無法重新投入輪迴。”
楚懷沙皺眉,程水若挑了挑眉,“你這麼哀怨做什麼?一直飄蕩的魂魄又不是你。尖酸刻薄並不能代表你有學識,能安撫人心就不錯了,難不成你還能有更好的辦法不成?”
紫鵑的眼中閃過一抹難解的光彩,撅撅嘴道,“我不過是有感而發罷了,我有個妹妹就是這麼死掉的,她生前許下婚約的男人和她爲之而死的男人都不肯娶她過門,身前再大的富貴,身後都是過眼雲煙。即便是旁人記得她的好又如何?依舊解決不了她當下的苦惱。”
程水若的眉頭皺了起來,總覺得紫鵑像是有所指,不由得道,“你想的太多了!”頓了頓,不由得問道,“紫鵑姑娘瞧着像是宮裡面出來的人呢?”
紫鵑眨眨眼道,“我?哪兒有那個福分?”
程水若笑,“那就不知道哪家的姑娘這麼傻,好好訂婚的夫婿不要,偏生要爲了別的男人去死,這不是犯傻是什麼?便是我一個歌姬出生,也知道做人要從一而終,否則便是大大的不對。也難怪那兩個男人都不肯要她了!紫鵑姑娘想是讀過《烈女傳》的,這做女人的道理合該是比我明白吧?這種人,便是在陰間徘徊不去,永遠不能回到輪迴也是活該的!”
紫鵑聞言眉毛一豎,雙眼幾乎要噴出火來,“你!……”
程水若笑笑,“別那麼激動,紫鵑姑娘!我怎麼聽這個名字都像不是個小姐的名字呢!”
“我從來就不是什麼小姐!”紫鵑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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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差一千,明天補兩千,我囧,大家原諒則個,我今天被人拖去當免費勞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