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從被綁架到現在,已經整整過去了一天,想必皇帝已經知道了同昌公主失蹤的消息,這會正對着劉行深大發雷霆,神策軍怕也是亂成了一團,不擇手段的尋找着公主的下落,也許搜索的範圍已經擴大到了長安。
不過於軻對那些腐敗的神策軍已經不報希望,他曾試圖和門外那兩個看門的傢伙交談,至少摸一下他們這路人的底細,但人家口把得特別緊,除了開門送飯之外,根本就不理會他,從早上到晚上連一句多餘的話也沒說過。
“於郎,不要再理他們了,奴覺的這樣挺好的,只有我們兩個,不用顧忌什麼。”同昌公主挽着他的手臂,頭枕着他的肩膀,淡淡的說。
果然女人是頭髮長見識短,即使你在某一方面有過人之處,但總體來講還是一種頭腦簡單的低級動物。
生死難測,命懸他人之手,那種感覺最令人不爽,當初平龐勳之亂,被關在牢車中時於軻就曾體會過一次,他很清楚那種令人室息的焦慮是怎樣的一種難受。
晚飯送了進來,只是普通的白米素菜,連一滴油水都沒有,同昌公主吃了兩口放下了筷子,皺着眉頭道:“這飯如此難吃,怎麼能是人吃的東西。”
“嘿,到底還是嬌貴的緊,還說什麼隨我浪跡天涯,連一頓普通的飯都吃不下去,只怕還沒等浪跡出長安就餓死了吧。”於軻暗暗譏諷,他肚中飢餓,便也顧不得她,端起飯來自顧自的吃起來。
同昌公主見他吃得津津有味,便是一臉驚奇不解的說道:“於郎,這飯如此難以下嚥,你怎吃得下去呢。”
於軻笑了笑,平靜的說道:“不瞞殿下,臣當初未中功名之前,在曹州吃的就是這種東西,早就習慣了。”
同昌公主搖頭嘆道:“可苦了你了。”
於軻道:“也算不做苦吧,其實殿下有所不知,尋常百姓能吃得上這樣的飯已經是相當的不錯了,大多數家庭每天不過兩餐,餐餐只是淡粥糟糠而已,臣與他們比起來,那真是幸福的多了。”
同昌公主一臉的驚愕,彷彿不相信於軻的話,道:“這怎可能呢,奴記得陛下有時問大臣們百姓生計如何,很多人都說百姓生活富足,大多數地方每餐必有肉食,那些江淮富裕之地的百姓家裡的米多的沒處放,很多時候甚至用米來餵養家畜。”
於軻真是苦笑不得,若是百姓的生活真如她所說的這般富裕的話,那龐勳之亂又從何來呢?那些吃得滿嘴流油的百姓都瘋了嗎,聽其振臂一揮便雲集響應,吃飽了撐着沒事幹造反玩嗎?
其實,皇帝未必就不知道大唐帝國臣民的真實生活吧,即使奸佞滿朝,總也有清正之臣,即使昏潰無能,總也有察辨基本是非之力吧,是什麼讓他選擇視而不見,是無能爲力?還是根本就不屑一顧?
“陛下久居宮中,不能親身體察民間之情,而大臣們又怕惹聖顏不悅,所以大多時候都選擇報喜不報憂,只有前次龐勳之亂這等驚天動地之禍發生時,才迫不得已向陛下稟報,而殿下又自小享受萬般榮寵,不知道民情也不足爲怪。”於軻當然不能表現出對她這“肉食”者有所鄙視的態度,話說的有點婉轉。
同昌公主聽得出他話中別有諷意,若在平時必然心有不悅,但此時情深如斯,便也不以爲怪,只是嘆道:“沒想到百姓的生活竟是這樣不堪,想起父皇動輒賜某不計其數的錢財珍寶,奴從來都是不以爲然,也許這些東西賜給那些貧窮的百姓才更合適,他們纔是最需要的人吧。”
換作是別的貴族國親,聽聞於軻的這些描述,多半鮮有會似同昌這般動惻隱之心,越是在這紛亂之秋,貧富愈加懸殊的時代,那些爲富者就越是麻木不仁:天下蒼生氣運、卑微的賤民生死與我何干,只有不斷的聚斂財富,肆意的享受奢華的生活纔是存在的意義。
此時此刻,於軻似乎對這位失神的公主有了幾分好感。
“於軻,如果我們能活着回去,奴一定把府中的錢財全部捐給那些窮人,你說好不好?”同昌公主眨着眼眸徵求他的意見,儼然把他當成了自己依賴的那個人。
於軻怎敢替她做出決定呢,何況即使她腰纏萬貫,縱能傾盡錢財救濟一方,但對於成千上萬生活在食不裹腹狀態中的百姓只是杯水車薪、無濟於事而已。
他想了一想,道:“殿下宅心仁厚,若果能如此,則是百姓之幸,很多人會一生一世記着你的恩德的。”
同昌公主在他臉上深吻了一下,笑道:“奴不希罕別人的感恩戴德,奴只要你記得,奴不是一個只懂得享受奢華,毫無同情心的冷血女人就行了。”
被吻到的那一瞬間,於軻有一種恍惚不真實的感覺,心頭隱隱有一種莫名的激動。
人們都說,只有共患難,歷生死的感情纔是最真實,最珍貴的,最經得起考驗的,此時此地,生死難測,相依相偎在這昏暗的境地,還有什麼比這更能讓兩顆心貼近,體會彼此最無拘無束的真實。
“莫非,天意如此,叫我於軻和她註定糾葛不清嗎?”
於軻心中暗思,便在這時,牢門突然間開了,兩個新面孔出現在眼前,對看守的那二人說道:“方主有令,叫咱們帶這姓於的去見他。”
“那公主呢?”
“還關在這裡,等候方主安排。”
那二人解釋完便進來要拉於軻出去,同昌公主一聽要與於軻分開,頓時萬分緊張,死拽着他的手臂不放。其中一人怒道:“公主殿下,你要再不放手,休怪咱們對你無禮了。要知道這裡可不是你的公主府,沒人會把你當會事,你最好乖乖的聽話。”
於軻當然不容他們對公主無禮,更何況他也很想與其被關在這裡什麼也做不了,倒不如去見見這些人口中的“方主”,只有如此或許纔有尋得一線生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