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帳篷外的人都散盡了,周新才輕聲說道:“王爺,奴才覺得今晚的事兒有蹊蹺。”
楊鐸不覺多看了他一眼,“嗯,有長進,說說看,什麼蹊蹺?”
周新道:“奴才以爲軍中有奸細把王爺的行蹤透露了出去,不然丁零的刺客怎麼如此輕易就找到了王爺的帳篷,對,一定是有奸細。”
楊鐸冷哼一聲,又不以爲然的說道:“當然是有奸細。”
周新禁不住沾沾自喜。
楊鐸眼風一掃,又冷聲問,“還有別的嗎?”
還能有啥別的,周新愣了愣,搖頭,“沒有了,奴才暫時就想到了這麼多。”
楊鐸點了下頭,轉身便往牀榻前走去,走了兩步,又回頭吩咐周新,“再拿一牀新的被子來。”
周新答應着轉身要走,想起楊鐸剛纔的話似乎有深意,又轉回來問道:“王爺,您是不是覺得還有別的情況?”
當然有,豈止是軍中有奸細,楊鐸以爲,那奸細只怕壓根就是武元訓本人,安排個丁零人過來行刺,不過是要摸一摸自己的底細。不然這邊一出事,韓子豐就及時趕了過來,要知道他一直待在中軍營,離楊鐸帳篷所在的後勤營可是有很遠的距離的。那就只有一個解釋,這一切都是他們事先安排好的。若是楊鐸的人自行解決了刺客,他們當然不用出現,可是楊鐸下令要抓活的,他們怕刺客露出馬腳,纔會跳出來,痛下殺手。
楊鐸思索一瞬,衝周新道:“那那麼多廢話。”
周新的脖子一縮,忙轉身跑出帳篷去拿被子了。
楊鐸拎起牀上被刺客割破的被子順手扔在了地毯上,在牀榻上躺了下去。
果然次日一早,楊鐸剛醒來,就有內官來回武元訓到了。
楊鐸冷然一笑,不動聲色的迎了出去,“武將軍早。”
武元訓衝楊鐸略微抱拳行禮,“聽子豐說殿下這裡昨晚有丁零人來行刺,都是本將軍疏於防範,讓殿下受驚了,既然殿下住在這裡不安全,本將軍想請殿下搬到中軍營帳去,那邊的守衛更嚴些。”
楊鐸眼中閃過譏誚,忽又垂眸,淡淡一笑,“不用了,搬來搬去也麻煩,武將軍加強防範就是了,有武將軍軍威在此,些許宵小,不足爲慮。”
武元訓一愣,壓下眼中陰鬱,哈哈笑了幾聲,道:“殿下果然好豪氣,在殿下面前,本將軍不敢談什麼軍威,不過是盡忠護主罷了。既然如此,本將軍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立即轉身吩咐身旁的一個士兵,“傳令下去,再調一隊士兵在此巡邏。”
那個士兵肅然道:“是。”登登登的跑開了。
武元訓又呵呵一笑,“本將還有軍務在身,若是殿下沒有別的吩咐,本將就先告退了。”
楊鐸負手立着,淡淡淺笑,道:“武將軍請便。”
武元訓又象徵性的給楊鐸行了禮,轉身離去。
楊鐸眸色暗了暗,便即轉身回了帳篷,周新緊跟着他進入帳篷,忍不住破口大罵,“這個老匹夫也太目中無人了。”
楊鐸冷笑一聲,“他手握重兵,我不過是個富貴閒王,自然不會把我看在眼裡。”
周新仍舊有些義憤,外面有內官回道:“王爺,早膳齊備了。”
周新查看了一下晉王的神色,轉身沖帳篷外道:“傳進來吧。”
(轉)
早膳後,楊鐸向周新道:“出去走走。”
周新忙取了一件狐裘給楊鐸繫上,主僕二人一前一後出了帳篷。
樹林裡有霧凇,美輪美奐,踏着積雪穿過樹林,就走到了湖邊上,湖水仍舊凍着,時候尚早,湖邊沒有什麼人。
天地都是一片白茫茫的,日頭出來了,也沒有什麼溫度,冰面反射了日光,白花花的十分刺眼。
周新在一旁小聲嘮叨,“王爺,奴才聽說這北海的冰就要解凍了,每年都是這幾天。”
楊鐸淡淡一笑,“看來我們來對時候了。”他漆黑的眼眸一片暗沉,不知在想什麼,微微蹙着眉頭,說出的話似乎也是一語雙關。
遠處有幾個女子從林子裡走出來,楊鐸聽見人語聲,循聲望去。隔得遠看不太分明,不過能看得出那些都是妙齡少女,穿衣打扮雖然不比楊鐸常見的宮人們,但是也很鮮亮,給這白茫茫的世界增添了不少色彩。
周新忙在一旁解釋道:“那些女子是從各地的教坊司抽調過來的犯官之後,都是軍妓。”
那些女子朝這邊走來,楊鐸收回了目光,道:“回去吧。”轉身便走。
周新忙緊隨其後。王府裡的王妃剛薨了,還有兩位妾室,兩位妾室跟王妃一樣,都是太皇太后給王爺挑選的。闔府上下都知道,不管是王妃還是妾室,王爺都不喜歡。
周新自小就跟着楊鐸,王爺如今也有十八歲了,他還沒正經見過王爺對那個女子動過心,不過說起來,王妃太跋扈,兩個妾室一個姿色平平,另外一個倒美豔,不過因爲王妃的關係,兩人都不敢跟王爺親近,底下那些普通的婢女們就更不敢親近王爺了,所以這也是王爺一直沒有心儀的女子的原因。
周新撓了撓頭,想這些幹什麼?難道王爺放着良家子不愛,還會喜歡教坊司出來的妓女?
周新又狠狠的掐了下自己的大腿,追着楊鐸去了。
(轉)
兩人回到帳篷裡,楊鐸在書架前站定,剛要抽出其中一本書,眼睛一錯,就看見鎮紙下壓了個信封,他伸手抽出信封,信封裡面有一張信箋。
信箋上只有四個字,多加小心,沒有稱呼,也沒有署名。
信封平平無奇,信紙也平平無奇,四個字寫的絕不好看,但也不算難看,所以還是平平無奇。
又翻來覆去看了看,仍舊沒發現什麼異樣,楊鐸順手把信紙連同信封一起丟進了旁邊的炭爐裡。火舌卷着紙片,瞬間已燒成了灰燼。
周新端着茶過來,看見楊鐸把什麼東西丟進了炭盆裡,疑惑道:“王爺,又有情況?”
楊鐸不置可否,“把門外的守衛都叫進來。”
周新忙下茶壺,還不忘給楊鐸倒一杯茶水,忙忙出去叫人。
今天負責在外守衛的是十二人,本來只有八個人,經過昨晚的事情後,變成了十二人。
十二個侍衛行禮如儀,齊聲問安。
楊鐸示意他們起身,目光在衆人臉上掃過,淡淡開口,“方纔可有人進來?”
十二個人當首的一位小隊長答道:“回殿下的話,沒有。”
楊鐸似笑非笑,“真的沒有?”語氣也不見嚴厲,很隨意的站在書架前,目光卻絲毫不放鬆,把每個人的表情都盡收眼底。
小隊長禁不住回頭望向身旁的衆人,所有人都輕輕搖了下頭,小隊長這才又道:“回殿下,確實沒有。”繼而又問道:“末將敢問殿下,是遺失了東西嗎?方纔末將等一直在外面,沒有看見人進來。”
十二個人的神色沒有什麼異樣,看來方纔有人進來他們並不知道,楊鐸淡淡一笑,幾分神秘的道:“我就是隨便問問,下去吧。”
“是。”
侍衛們退下後,周新忍不住問道:“王爺丟了什麼東西?”
楊鐸道:“沒有丟什麼,多出來東西了。”
周新吃了一驚,“多出來?多出來了什麼?”
楊鐸望向炭盆,裡面被他燒掉的信的灰燼還在,語聲淡漠的說道:“剛纔有人趁着我們出去的功夫,放了一封信在書桌上。”
周新更加吃驚,“是誰放的?這麼大膽。”
楊鐸搖頭,“不知道,沒有署名。”
周新幾分緊張,又趕緊問:“那信上都說了什麼?”
楊鐸端起茶杯飲了一口,“提醒我小心。”
周新撓了撓頭,想了又想,得出一個他自己也嚇一跳的結論,“那就是說還會有刺客?”
“是。”楊鐸簡明扼要道。周新的反應一直有些遲鈍,楊鐸卻很喜歡他在身邊伺候,大約是跟了他多年的關係,兩人幼年一起長大,也算是玩伴。
周新又想了想,有些無法理解,問了疑問,“丁零人與其刺殺王爺還不如刺殺姓武的呢,姓武的死了北海必亂,他們才能得到更多好處。”
楊鐸盯了他一眼。
周新忙道:“奴才口無遮攔,以後不會亂說了。”
楊鐸沒有做聲,淡淡道:“看來真的是武元訓要殺我。”
“啊?”周新頗感震驚。
楊鐸道:“昨晚那個丁零人就是他弄出來試探我虛實的,既然已經探明瞭我身邊沒有暗藏高手,接下來就該有恃無恐了,刺殺還會有的,應該還會花樣翻新,等着吧。”
周新摸了摸後腦勺,“那送信來的是個好人了。”
楊鐸不置可否,若真是好人,真是先帝當年安排的人,爲何不出來見自己一面呢?爲何要這樣鬼鬼祟祟的呢?
周新見楊鐸面沉如水,眼中是深深的鄙薄與懷疑,自然是無法理解。站了站,忍不住有些擔憂,“王爺,刺客今天晚上會來嗎”
楊鐸喝了口茶水,從書架上抽了卷數擎在掌中,“不會,昨晚纔剛出事,今天不會再有了。”他在太師椅上坐定,掀開書看了進去。
周新見楊鐸這個時候還有心情看書,略覺安心,王爺這樣坦然,看來是有萬全的把握了。自己也不用跟着瞎擔心了。周新便歡快的拿起抹布擦着屋子裡的桌桌椅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