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5章 借你吉言
“現在鮑伯昭敗退的消息已經傳開,重玄勝姜望領兵三萬餘,謝寶樹領兵三萬餘,互爲犄角,分兩路前來……我們絕不能在午陽城迎戰,甚至戰場不能在午陽城域。”
議事廳中,太寅語氣篤定:“因爲午陽城就是他們此行的目標所在,他們的一切戰術,都是圍繞進攻午陽城制訂。他們的一切準備,都是基於午陽城戰事。在午陽城域,他們必然有最大的警覺。在午陽城,我們等到的會是最強狀態的對手。”
“而從我們自身的角度出發。午陽城的確有護城大陣,有高牆厚門,有充足的軍械……但我們縱是倚仗這些,也是能守不能攻。齊軍一旦圍上來,接下來最好的結果,便只是曠日持久的攻防。
現在會洺府的局勢,是我們必須儘快打出優勢來。不然等齊軍蠶食全境後,我們守得再穩,也只是一座死城。六萬大軍坐困愁城,是坐着等死。”
“所以我們不要在這裡打。”
他的食指敲在輿圖上,有斬釘截鐵的力量:“所有人都以爲我們應該據城而守……這種基於軍事常理的‘正確推斷’,就是我們的機會所在!我們主動放棄城防優勢,尋求野外決戰,定能打他個猝不及防!”
在太寅的佈局中,魏光耀出城詐降,城內伏兵又設陣,大敗鮑伯昭……只是會洺府反攻計劃的第一步。
屠盡兩萬齊兵後,又立即放出消息,立出一面抵抗旗幟,引齊軍來攻。
後一步可算是圍點打援的變招。會洺府的局勢演變至此,午陽城已經是齊方有識之士不得不來的關鍵所在。
齊軍若不能及時撲滅午陽城,得到鼓舞的夏國軍民,絕對會給齊人永生難忘的教訓。
齊軍若來……則正中太寅下懷。
他的目標從來不止是一個鮑伯昭,而在於用鮑伯昭的項上人頭,點燃齊軍潰敗的連鎖反應。
他相信重玄勝一定能看到午陽城的關鍵意義,局勢的發展,也的確如他所料。
甚至於在午陽之戰裡,之所以是他站出來露面,便是因爲重玄勝身邊的姜望,對他太寅有極強的心理優勢——在山海境裡,他兩次對姜望出手。第一次設陣,被禍斗大軍直接碾碎。第二次襲殺,被姜望以力破局。
重玄勝便是再聰明的人,對他太寅的判斷,也必然只能基於已有的情報。而從姜望角度看到的太寅……能有多厲害?
在戰鬥中,佔據心理優勢的一方,往往能夠有更出彩的表現。
但反過來,心理優勢也可以被利用,造成對手輕敵的後果!
東線戰局糜爛至此,已根本不是殺一兩個普通齊將就能解決問題的了。
君不見昭國將領戰死,士卒馬上就被鮑伯昭收攏?
君不見奉隸、會洺兩府打下來,齊國那些優秀將領,手底下的人反而越來越多?
齊國方人才濟濟,根本不缺良將。
定要殺死如重玄勝、姜望、鮑伯昭這般的重要人物,才能夠真正打痛齊軍。
“重玄勝所部在旗嶽城休整,此人每下一城,必毀陣收降,營盤極穩。而謝寶樹所部,剛剛拿下飛列城,因爲跟謝淮安的關係,此人手底下都是精兵。
在鮑伯昭兵敗的消息放過去後,他們近乎同時出發。
重玄勝是看到了午陽城的關鍵性,謝寶樹大約是因爲和鮑伯昭的交情……這兩軍互爲犄角,本身也保有一定的默契。”
輿圖上,太寅的手指,隨着聲音蜿蜒,最後落到一處:“不出意外的話,他們將在慈萊道會合。從慈萊道至午陽城,急行軍一天可至。”
易勝鋒靜靜地聽着,眸似古井,無邊的殺意都淹在井底。
自黃河之會驚聞姜望之名後,他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
從山海境到現在,一次次按劍,都是爲了這一次的出劍……他已不能夠再等下去。
魏光耀這時候從外間走進來,捲進了一道陰影:“根據情報,這兩撥人的關係可說不上好。”
觸憫道:“他們之間有矛盾是事實,但在戰場之上,他們不會因私廢公。不要小看這些齊人的軍事素養。”
魏光耀點了點頭,又問:“所以咱們在慈萊道設伏?”
“慈萊道地形複雜,是個設伏的好地方。”
太寅說着,搖了搖頭:“但慈萊道已經靠近午陽城域,他們必然會十分警惕。更重要的是——我們的兵力並不具備優勢,只能集中起來,迅速解決一方,不能等他們合流。”
“解決哪方?”魏光耀下意識地問。
他其實是覺得,應該先易後難,處理更有把握的那一方。
但易勝鋒淡聲道:“我的劍只爲姜望出。”
太寅深深看了這位南鬥殿高徒一眼:“會有機會的。”
然後對魏光耀說道:“當然是集中力量解決重玄勝姜望所部。這兩個人,殺掉任意一個,都勝於殺死十個謝寶樹。咱們準備了這麼久,忍耐了這麼久,可不是爲了小打小鬧。”
“尤其是姜望!”觸憫說道:“從黃河之會摘魁,到三刑宮正名,他已經成爲齊國最具代表性的年輕天驕。在某種程度上,他代表了新齊人在齊國的未來,是旗幟般的存在。齊人挑起星月原之戰,甚至都是以維護他的名義。殺掉此人,是瓦解齊國之未來。對齊軍士氣的打擊,將是毀滅性的!”
“所以此戰不容有失,目標必須要完成。要不惜代價地完成!”
太寅的手指繼續在輿圖上移動,開始具體的戰略部署:“旗嶽城來午陽,只能走岷西走廊。飛列城來午陽,必經涉山。我們就在這兩個地方設伏。雖則重點是打重玄勝部,但謝寶樹部也一定要用兵牽制,一來午陽城不容有失,二來不能夠讓謝寶樹部有機會支援重玄勝部。否則的話,很可能前功盡棄。”
所以爲什麼說會洺府是個好地方。除了有呼陽關阻截兵禍,少歷戰火。資源美景,此地也都不缺乏。
涉山是夏國有名的“錦繡華府十三峰”之一,險奇而美。
至於岷西走廊,則是岷王虞禮陽的封地所在——虞禮陽成就真君後,他兒時的故鄉便雞犬升天。夏廷本來要劃整個會洺府爲其封地,他多次拒絕,最後才只封了一塊岷西走廊。
此地狹長而豐饒,是貫通會洺府中部和南部地區的著名廊道。
虞禮陽兒時的夥伴親人早就不在了,他也沒有什麼故土情節,自己都很少回岷西。但畢竟名頭放在那裡,哪怕他壓根不在乎,此地也發展得極好。
當然隨着戰火蔓延,大量的百姓往帝國更西處逃散,曾經富庶一時的岷西走廊,現在已經十室九空。
“岷西走廊之前已經被鮑伯昭掃蕩過一遍,所有的防禦工事都被毀掉了——這恰恰可以降低重玄勝他們的警惕心理。”太寅繼續道:“岷西走廊之戰,一定要果斷,要速戰速決,不要打成消耗戰,久耗必失。”
“夏軍野戰是不如齊軍的。”易勝鋒從個人的角度提出問題:“就算順利完成埋伏,如何確保勝利?”
“重玄勝手下的三萬餘人,真正的精銳只有兩千餘人,出自秋殺軍。剩下的人裡,有一半都是收的奉隸降軍,局勢稍有不對,咱們振臂一呼,即可倒戈。另外一半是東域其它國家零零碎碎的部隊拼湊,人心難齊。”太寅有條不紊地分析道:“而咱們上下一心,又有守土之志。以有心算無心,定能一戰破之!”
他又道:“且我這裡還有一套九子環山陣盤,是太氏壓箱底的好東西,可以迅速創造地利優勢。今次天時地利人和皆在,何愁重玄勝姜望不死?”
“那麼,誰去牽制謝寶樹?”觸憫問。
“我親自去。”太寅道:“我只帶一萬人去涉山,剩下的全部五萬士卒,都由你們帶去岷西走廊。你們以五萬伏三萬,應是拿穩的事情。”
觸憫略略皺眉:“我們?”
“你,魏光耀,顧永,徐燦,還有南鬥殿的易先生!”太寅道:“你們全都去。”
顧永和徐燦,都是外樓境武將,從紹康府緊急趕來的會洺。同觸憫、易勝鋒一樣,在伏擊鮑伯昭之戰裡,壓根沒有露面,就是爲了最大程度上隱瞞情報。哪怕午陽城的消息有所泄漏,齊軍也只會受到更深的誤導,不可能準確判斷夏軍實力。
觸憫面有憂色:“你一個人領軍去涉山,能行嗎?”
“易先生說得對,蒼鷹搏兔須全力,更何況我們要殺的可不是什麼小白兔。要殺姜望重玄勝,就必須得調動最大的力量。我行或不行……都必須如此。”
太寅看着他的表情,笑了笑:“好了,沒什麼可擔心的。我又不是去跟謝寶樹分生死,我只是要拖住他罷了。不讓他率部去支援岷西走廊,我的目標就達到了。如事不可爲,我會敗退午陽,然後放棄午陽城,用這個過程,爲你們爭取時間……無論如何,消滅重玄勝和姜望,是我們當前最重要的事情。一切選擇都要爲此讓步。”
如果說只能有一個人領軍去拖延謝寶樹所部,的確沒人能比精於陣道的太寅更合適。
魏光耀道:“易先生對姜望,我、觸公子、顧永、徐燦對重玄勝。如此將勝、兵勝、勢勝,又是有心算無心,設局做伏。我實在想不到,他們還有什麼生還的可能!”
“是啊!”觸憫亦收拾了心情,表現得信心滿滿。
他其實並不認爲易勝鋒能是姜望的對手,所有見識過姜望在觀河臺之風姿的人,都不可能對易勝鋒有信心。
哪怕其人是南鬥殿第一天才,哪怕這個人縱橫南域,在熬過淮國公府無限制逐殺令後,聲名已經直追鬥昭。
直追鬥昭……畢竟還不是鬥昭。
但易勝鋒和姜望的強弱並不重要,他只要能夠稍稍拖住姜望,便已足夠。
這一次是大軍相攻,以團結一心的五萬人,伏擊軍心雜亂的三萬人。以有備之軍,圍無意之師。任是姜望單打獨鬥再強,難道還能一人殺穿萬軍?
“唯一可慮的是……”觸憫道:“據宣平侯所言,姜望現在外樓四境圓滿,隨時可以踏進神臨,只是還在等待無瑕的契機而已。他一旦臨陣突破神臨,我們很難留住他。”
他一邊提出問題,一邊給出解決方法:“所以我們在伏擊的一開始,就要用軍陣鎖住他,斷絕他逃脫的可能。這支萬人軍陣,到時候就讓顧永負責。他是法家修士,擅長困敵。”
他看向易勝鋒:“屆時讓顧永配合易先生可好?非是不信任閣下的實力。只是姜望此人奸猾,恐敗之容易殺之難。”
易勝鋒淡聲道:“戰事安排當然以貴國方面爲主,我南鬥殿來夏支援,自是客隨主便。”
他擡了擡眼皮,又道:“另外,針對姜望臨陣突破的可能……我亦早就外樓圓滿,道途在握,隨時可成神臨。”
“那就更好了!”魏光耀是真的驚喜非常,因爲若是沒有神臨戰力牽制神臨,就算以軍陣磨殺,死傷也必然會非常慘重。戰爭打到現在,每一個士卒都彌足珍貴。他讚歎道:“有易先生在,姜望何足道也!”
觸憫則道:“易先生既然已經外樓圓滿,何不先一步成就神臨?到時候咱們直接摧以山崩之勢,不給姜望突破的機會,豈不穩妥?”
易勝鋒沉默了片刻,道:“不殺姜望,我神臨有憾。”
議事廳內,一時緘默!
作爲七殺真人陸霜河的嫡傳弟子,易勝鋒以無憾神臨爲目標,當然不是什麼叫人驚訝的事情。
他不打算無憾成就,纔會叫人驚訝!
只是。
易勝鋒和姜望,究竟是有什麼樣的深仇大恨。纔會以其爲心障?竟然到了不殺其人,神臨有憾的地步!
易勝鋒沒有解釋的意思。
夏國的衆人也沒有問。
太寅略一斟酌,然後開口道:“所謂敗之容易殺之難,確是此理。當初景國趙玄陽親自擒姜望,也叫他跑了,雖然那次是有齊國強者插手,但此人逃跑的功夫也可見一斑。今日他已經站在神臨門口,想來更是滑不留手,跑得飛快……以他的天資,若是不死,日後必成大患!所以除了你們之外,還有一個人,也會趕去岷西走廊。”
觸憫眉頭一挑,顯然已經猜到了是誰。
“誰人?”魏光耀問道。
太寅道:“周雄……周大人!”
奉國公周嬰之子,周雄!
貨真價實的神臨境強者!
周嬰有三子三女,唯有三子周雄成器,在二十年前就已經成就了神臨。
魏光耀驚訝道:“周大人?他抽得出身來?”
“他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太寅道:“屆時會和你們在岷西走廊會合。”
“這是鑑於姜望和重玄勝的重要性,我們所做的伏手,以策萬全。”他對易勝鋒道:“想來易先生今次必能無憾成就了!”
觸憫擔心易勝鋒過於驕傲,不肯以衆凌寡,不肯要軍陣配合……這顯然是想多了。
在太寅的判斷裡,易勝鋒是一個只要結果、絕不在乎過程的人。
所以他提及周雄,也非常直接。
而易勝鋒果只是輕彈長劍,道了聲:“借你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