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瑤雖然性子烈,但幾十年的戎馬生涯練就了負責的性子,所以儘管頭一天跟皇上鬧的不愉快,但第二天還是準時等在國醫館後門的門口。
然而,韓芊卻沒有來。
雲瑤一直在國醫館的門口等了一個時辰,方氣憤憤的上馬離去,一直跟着她幾十年的副將夜闌見狀無奈的搖了搖頭,飛身上馬急忙跟上。
在雲瑤回誠王府朝着她的王兄雲琨發火嘮叨點數新帝各種不是的時候,皇帝陛下正在皇宮南苑手把手的教韓芊射箭呢。
“姿勢不對,這樣的。”雲碩扶了扶韓芊的胳膊,又拍了拍她的肩膀,“這兒放鬆,不要繃得這麼緊。”
韓芊一邊瞄準一邊應道:“知道啦,將軍教過我的。”
“教過你還這樣?我看她根本就沒用心教。”雲碩不滿的哼道。
“哎呀,你怎麼跟她就那麼不對付啊?人家是個大將軍呢,戰功赫赫是個對江山社稷有功的忠臣,哦,算輩分兒的話還是咱們的長輩呢。”
雲碩對這些話充耳不聞,只是扶了扶她握弓的手,提醒道:“好了,對準靶心,可以射箭了。”
韓芊依言射出,那根竹箭在空中畫了個弧,‘噗’的一聲射進草靶裡。
“哈哈!射中了!”韓芊高興地揮着胳膊。
“怎麼樣,我比木蘭將軍教得好吧?”雲碩的眉梢得意的挑了挑。
旁邊的千尋嘴角直抽搐,人家的靶子是用木板的,您這靶子是用草扎的,小郡主力道不夠,那箭自然釘不住木靶,草靶子就大不相同——這跟教的人有什麼關係?陛下您真是……對一個幾歲大的孩子弄這點小心眼兒,您至於嗎?
韓芊卻不懂得這些,正沉浸在射中的喜悅裡,連聲要箭,要一鼓作氣。
雲碩自然依着她,親自給她遞箭,並認真的指導爭取射出更好的成績。
南苑的箭場歡聲笑語,卻苦了太傅陸機。
陸機在紫宸殿裡等皇上不到,直到掌燈時分方聽一個太監說陛下去了南苑,於是這迂腐的老頭兒又顛顛兒的尋到南苑來找皇上彙報今日一天的政事。
如今的朝政依然大部分掌控在內閣幾位輔臣的手裡,而幾個輔臣裡除了靖海侯蕭霖之外又都以安逸候馬首是瞻。
雖然安逸候經過上次的事情差不多已經被千夫所指,但那都是道德範疇的事情,他亦有冠冕堂皇的理由爲自己以外孫的性命相要挾的做法開脫——我只是擔心先帝爺的身體急着進宮,我是爲大雲江山社稷着想有什麼錯?!
當然,最主要的是他在內閣苦心經營這麼多年,核心人脈都還在,想把他一擼到底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而陸機這個人又迂腐不堪,一開始的時候還兩眼盯着安逸候時時刻刻都挑他的刺兒,後來不知受了誰的挑唆,這陣子卻又去盯着戶部尚書去了,但凡跟財政有關的事情他好像都看不順眼,每天都要去皇上跟前嘮叨幾句。
比如今天,他從皇宮趕到南苑,茶也不及喝一口便開始了他每日一嘮叨:“陛下!這些都是參奏戶部尚書的摺子,您看看……”
雲碩剛洗了手,正準備跟韓芊一起吃點東西再送她回去,聽見陸太傅的話便有些不耐煩,皺眉道:“奏摺都放去紫宸殿,朕一會兒回去了自會看。”
“陛下!這裡有一本是江南提督的摺子,他彈劾姚延意的大妹妹藉着國醫館的名頭,偷工減料謀取暴利,所得好處有三成進了姚延意的口袋!”
韓芊剛喝了一口甜湯,聽了這話忍不住插嘴問:“姚家不是寧侯夫人的孃家嗎?”
“小郡主,這是朝政大事,小孩子不要插嘴。”陸機正色道。本來嘛,陛下放着朝政不理跑這裡來帶着個小丫頭騎馬射箭,這在陸太傅的心裡,這小丫頭就跟禍國殃民的妲己無異,哪裡還容她插嘴政事?
韓芊從沒被如此嚴厲的呵斥過,一時愣住,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
雲碩卻早就怒了,擡手把湯碗重重的放在手邊的炕桌上,冷聲說道:“太傅,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你每天要在朕耳邊嘮叨多少遍?作爲朝廷重臣,你的用處就是每天替朕讀奏摺嗎?”
“……”陸機也從未被皇上如此嚴厲的質問,一時也有些不知所措。
“朕要你們這些大臣是幫着朕解決問題的,不是每天只知道在朕耳邊嘮叨的!太傅若沒有什麼好辦法,就閉上你的嘴吧。”說着,他起身拿起韓芊的披風給她披上,換了一副溫和的聲調說道,“我送你回去。”
“要不,我自己回去就好了……”韓芊被嚇到了。
雲碩二話不說直接抱了韓芊大步流星的走了,把陸太傅一個人留在原處流着汗悔思己過。
天色已經晚了騎馬會遇見帝都城裡巡防的錦鱗衛,千尋很體貼的準備了馬車。雲碩抱着韓芊鑽進馬車裡往國醫館去,韓芊乖巧的靠在雲碩的懷裡,她從小被嬌寵,從沒見過誰生氣會是這麼可怕的樣子,所以直到半路纔敢開口:“皇帝哥哥,你不要生氣了。”
雲碩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發火把這丫頭給嚇着了,忙擡手揉了揉她的後腦勺,低聲說道:“不生氣了,芊芊別害怕,哥哥只是生那糟老頭子的氣,跟你沒關係。”黑暗裡,韓芊看着雲碩冷硬的五官。
韓芊試探着伸出手去推了推雲碩的肩膀,低聲說道:“皇帝哥哥生氣真的好嚇人。”
“別怕。”雲碩又把她往懷裡摟了摟。
韓芊又勸道:“寧侯夫人說,生氣對身體不好。你以後不要動不動就生氣了。”
雲碩輕笑應道:“只要你以後乖乖聽我的話,我就不生氣。”
“我一直很乖啊。”韓芊理所當然的說道。
“是。”雲碩低頭,以額頭抵住她的,輕聲嘆道,“芊芊一直都很乖。”
一直都很乖的韓芊小郡主一回到國醫館便看見她的大哥韓建元臉色凝重的站在國醫館門口,他的身後站着奶孃和蘋果兒,兩個人都把頭低的不能再低,顯然是被狠狠地訓斥過了。
“大哥?”韓芊心裡有一種不妙的感覺,但還是走上前去。
“微臣參見陛下。”韓建元沒理會韓芊,徑自朝着雲碩跪下去。
韓芊微微一怔,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回頭看雲碩。在她的印象裡,家裡的父兄都是高大的存在,何時對人如此卑躬屈膝過?
雲碩坦坦然然的走到韓建元跟前,擡了擡手,說道:“表兄,起來吧。”
“謝陛下。”韓建元謝恩後,才站起來。
雲碩看了一眼韓芊以及後面的奶孃和丫鬟,因問:“表兄這個時候來這裡,是有什麼事?”
韓建元躬身應道:“回陛下,家裡出了點事,所以母親打發微臣來接妹妹回去。”
“哦?不要緊吧?”雲碩問。
“多謝陛下關心,是內院的一些雜事,不敢有污陛下的聖聽。”韓建元恭敬地說道。
雲碩點點頭:“那朕就不多嘴了。天色不早,朕回了。”
“臣恭送陛下。”韓建元又恭敬地跪下去,跟在他身後的所有人也都跟着跪拜,只有韓芊呆呆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雲碩上了馬車,從車窗簾的縫隙裡看了外邊跪了一地的衆人以及傻站在那裡的韓芊,臉色變了又變,最終也沒多說,只吩咐一聲:“走吧。”
千尋駕車調轉了方向往皇宮去。
韓建元等着那輛馬車沒了蹤影才緩緩地站了起來,回頭看了韓芊一眼,說道:“家去吧,母親還在等着呢。”
“噢。”韓芊應了一聲,擡腳走到韓建元的跟前,又低聲問:“大哥,家裡怎麼了?”
“家去再說。”韓建元指了指自家的馬車,“我已經跟寧侯夫人說好了,你的東西也已經收拾妥當。上車吧。”
韓芊看韓建元的神色凝重,還只當是家裡出了什麼大事,一時不敢多問跟着奶孃上了馬車。
大長公主府,雲珠靠在榻上出神的望着炕桌上的銅鑄燭臺不知道在想什麼,手邊的一盞茶早就冷了,她卻沒心思理會。王,陳兩個嬤嬤都在,和四個大丫鬟一起站在旁邊,低着頭,眼觀鼻,鼻觀心,大氣兒也不敢喘。
大長公主心裡氣不順,其實更多的是無奈。
皇上的心思已經昭然若揭,韓芊雖然懵懂無知,但她這個當孃的不是傻瓜。
她只有這一個寶貝女兒,讓她去國醫館歷練也好,默許她跟雲瑤學習騎射也好都只是爲了她的將來打算,卻絕不是給那些有心人行方便。
事情超出控制,做父母的定然不能再坐視旁觀。
外邊傳來腳步聲。
站在最末位的丫鬟行至門口打起了門簾,韓建元帶着韓芊以及奶孃丫鬟進門來。
“母親,兒子把妹妹接回來了。”韓建元躬身回道。
“嗯。你回去吧。”大長公主靠在那裡,眼神都沒動,只淡淡的說道。
“是。”韓建元答應着悄悄地瞄了韓芊一眼躬身退了出去。
韓芊回來的路上便忐忑不安還以爲她孃親發生了什麼事情,如今看她安安穩穩的靠在榻上便暗暗地鬆了那口氣,只要孃親安好,其他一切事情對她來說都不重要,於是她甜甜的上前去,叫了一聲:“娘。”
大長公主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笑眯眯的把女兒攬進懷裡,而是冷冷的吩咐旁邊的人:“你們都下去吧。該領什麼罰的,自己去執事房領,無需我多說了吧。”
韓芊的奶孃和蘋果兒忙跪下磕頭:“是,奴才知錯了。”
“娘?”韓芊詫異的看了身後的兩個人一眼,又轉頭看着她的母親,疑惑的問:“奶孃和蘋果兒怎麼了?”
“身爲貼身服侍的人,主子跑哪裡去都不知道。若是按照規矩,早就該攆出去了!”長公主冷聲道。
“啊?”韓芊完全沒想到是因爲這個,於是忙拉着大長公主的袖子說道:“娘,是我不讓他們跟着的,您不要罰他們兩個了。”
大長公主根本不理會韓芊的求情,只冷冷的看了旁邊的王嬤嬤一眼:“怎麼,還要我親自動手?”
跪在地上的奶孃不敢再磨蹭,忙磕了個頭拉着蘋果兒退了出去。
韓芊驚訝的看着自己兩個近身服侍的人至門口的時候被兩個執事嬤嬤帶走,一時間慌了,忙轉身拉着長公主的衣袖哀求:“母親,你不要責罰奶孃和蘋果兒嘛!是我不好,我不該亂跑,孃親你原諒她們兩個好不好!”
大長公主擡手把自己的衣袖從女兒的手裡牽出來,淡淡的說道:“做主子的,沒有什麼不好。何況你是小孩子,不知禮數,不懂規矩,這不是你的錯,是身邊的人不知道提點,也是爲娘我沒盡到責任。從今兒你,你不要去國醫館了,給我老老實實的在家裡學習女兒家該有的規矩。”
“啊?”韓芊這下可真是傻了眼。
大長公主也不理會呆愣的女兒,只吩咐自己的大丫鬟:“怡香,服侍郡主回房歇息吧。”
怡香應了一聲,上前來柔聲勸導:“郡主,天色已晚,大長公主也累了,奴婢服侍您回房休息。”
韓芊無奈的看了她孃親一眼,默默地跟着怡香走了。
第二日一早,韓芊想到不用去上早課,便懶懶的呆在牀上不動彈,怡香進來服侍她起牀,她纔想起奶孃和蘋果兒都受了罰還不知怎麼樣了,一時心裡又莫名的生氣,便賭氣道:“我累的很,你先自去梳洗,我要再眯一會兒。”
怡香忙應道:“奴婢就在外邊守着,郡主什麼時候想起身了,直接喚奴婢一聲就好。”
韓芊沒出聲,其實她是在跟她孃親賭氣卻又不敢,只得朝着怡香去。怡香是個伶俐的丫頭,自然明白小孩子的心事,也不多說,只端了自己的針線簸籮來在牀前的腳踏上坐下默默地打絡子。
然而,韓芊畢竟還小,沒經過什麼事情,也不是一個能沉得住氣的孩子。不過兩刻鐘的工夫她便受不了了,心裡記掛着奶孃和蘋果兒怎麼樣了,還想着好久沒回來了也不知道二嫂子如何,還有大嫂子據說已經臥病在牀,最重要的是她的雲豹和白駱駝……
總之等她把心裡記掛的人和物兒都想了一個遍後,便不耐煩的推開身上的薄被坐起身來,嚷道:“起牀了!”
怡香忙把手裡的針線簸籮放到一旁,一邊叫外邊的小丫鬟打水進來服侍郡主盥洗,一邊拿了衣服來服侍郡主起牀。
韓芊憋着滿肚子的疑問,愣是堅持着沒跟怡香打話兒,洗漱完畢後直接去她孃親那邊去請安。
大長公主那邊正準備擺早飯,看見女兒進來便吩咐旁邊的嬤嬤:“把那丫頭喜歡的菠蘿咕咾肉和糖醋魚塊端上來吧,還有她那的八寶粥,記得調上蜂蜜。”
旁邊的婆子應聲下去,韓芊上前來規規矩矩的給母親請安。封氏笑道:“剛剛大長公主還唸叨妹妹呢,說國醫館的規矩越發的鬆散了,妹妹居然這會子了還沒起牀。”
韓芊不敢說自己故意起晚了,只得笑了笑掩飾過去。
怡香忙上前道:“小郡主昨晚睡得太晚了,早晨原本是醒了的,跟奴婢說了兩句話又睡着了,怪奴婢沒把小郡主叫醒,請大長公主責罰。”
韓芊一愣,心想家裡的規矩何時這麼嚴格了?孃親不會再把怡香怎麼樣吧?
幸好大長公主只是擺了擺手示意怡香退到一旁,沒理會這茬兒,韓芊才默默地鬆了口氣,心想可別再因爲自己連累家裡這些丫鬟婆子們受責罰了。
悶悶的用過早飯,韓芊說要去瑞獸園看駱駝。大長公主一口否決:“你這麼久沒在家了,不好好陪陪我?就只想着你那兩隻駱駝?”
韓芊趕緊的挽住她孃親的胳膊撒嬌:“沒有啦,人家是想讓孃親一起去散散心嘛。”
大長公主不爲所動,只道:“天太熱,秋老虎還沒過去,我懶得動彈。你今兒就在我跟前好好地跟我說說國醫館裡學習的事情。”
“好吧。”韓芊立刻蔫兒了。
旁邊封氏有些心疼,但看大長公主的臉色,她也沒敢多說。
到中午的時候,韓芊趁着大長公主午睡悄悄的跑出去看奶孃和蘋果兒,知道她們兩個各自被打了板子扣了月錢,小丫頭湊過去流着眼淚安慰兩個人,並保證以後都聽話不再連累她倆受罰了云云。
奶孃和蘋果兒感動的不得了,連聲說沒事兒,做奴才的替主子受罰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只要小郡主安好就行,這幾日奴才們不在身邊,小郡主一定要聽大長公主的話,云云。
韓芊就這樣被她的孃親囚在家裡半個多月的工夫。直到有一天大長公主告訴她:“你今兒乖乖地,我請了你姑母回來坐坐,還請了你大姐姐回來,估計曦月那丫頭也會來。”
“真噠!”小丫頭立刻來了精神。
大長公主看着連日來一直悶不做聲的女兒終於有了神采,忍不住輕笑:“孃親什麼時候騙過你?”
“沒有。”韓芊立刻撲過去,“孃親最好啦!”
“少拿甜言蜜語給人下迷糊湯,你以後再敢不聽話到處亂跑,我能讓你一直不出門,信不信?”
韓芊立刻點着小腦袋應道:“知道啦!以後都不敢隨便亂跑了,如果亂跑,一定叫上哥哥們。”
“嗯,記得就好。尤其是皇上——皇上可是九五之尊,你懂不懂?就連你父親和我,見了皇上都要三叩九拜的,你倒好!居然跑去跟他學騎馬射箭,還整天‘哥哥哥哥’的掛在嘴上。哥哥是亂叫的嗎?”
韓芊對此話深不以爲然,但這話已經聽了沒有十遍也有八遍了,她已經不能再辯駁,於是乖巧的低下頭去應道:“孃親,我知道啦!以後再不會了。”
“知道就好。”大長公主看着女兒這般模樣,也沒忍心再多說。
靖海侯夫人韓明燦如約而至,隨後,韓芮也帶着衛曦月登門。
長公主早就在花園裡設好宴席等候二人,一時間姑嫂娘們兒見面各自寒暄說笑着入座。
韓夫人看着已經明顯出懷的封氏,嘆道:“如今這一胎算是穩定了吧?前陣子在宮裡發生的那件事,可真是叫人擔憂。”
封氏忙應道:“多謝姑太太關心,如今這孩子倒是乖巧的不得了。說起來那次多虧了妹妹在旁邊,否則我們娘倆還不知道怎樣呢。”
韓夫人拉了韓芊的手笑着對大長公主說道:“這邊是我們家裡的福報了!能讓這丫頭有這麼好的味覺,真真不知道是怎麼長的!叫人羨慕死了。”
大長公主無奈的嘆道:“姑太太還說這話,我如今爲了這丫頭可要愁死了。”
“這有什麼愁的?有這麼個貼身小棉襖高興還來不及呢!你若是愁,就把她給我吧。”韓夫人說着,伸手捏了捏韓芊的臉。
韓芊只的憨憨的笑着叫了一聲:“姑母。”
大長公主看了一眼韓芊,輕笑道:“行了,我跟你姑母姐姐說話,你跟曦月錦兒你們隨便玩兒去吧。”
“好。”韓芊開開心心的答應着,牽着衛曦月的手帶着韓錦去水邊玩去了。
這邊涼亭裡,大長公主和韓夫人以及韓芮坐定,韓夫人方問:“剛看大長公主的神色,說爲了芊兒發愁,倒不像是玩笑話?”
“可不是呢!”大長公主嘆了口氣,便把皇上點名要韓芊進宮且因爲她跟雲瑤鬧翻還帶着她去南苑騎馬射箭的事情跟韓夫人詳細的說了一遍。
韓夫人和韓芮聽完這些,忍不住互相對望了一眼。
“看來萬歲爺是真的喜歡咱們芊芊啊!”韓芮嘆道。
“我就是怕這個!”大長公主嘆道,“我是從宮裡嫁出來的,深宮似海,是看不見的刀槍劍戟,這我比誰都清楚。以芊芊這樣沒心沒肺的性子去了那種地方,能有什麼好?”
“大長公主是希望我們怎麼做呢?”韓夫人直接問。
“我想着,靖海侯也與皇上有師生之情。如今能從這件事上遞得進話去的也就是他了。你看能不能拜託他幫個忙,讓皇上儘早選美充盈後宮?”
韓芮輕笑道:“大長公主這主意不錯,皇上的後宮有了女人,或許就忘了咱們芊芊了。”
“我就是這麼個意思。”大長公主說着,又看韓夫人。
韓夫人沉思良久,方點頭道:“這事兒倒也容易,雖然先帝剛剛駕崩,但新帝登基,以江山社稷爲重也應該廣納妃嬪綿延子嗣——只是,大長公主覺得這麼做能讓皇上改變心意嗎?如果不能的話,後果可不堪設想。”
大長公主咬了咬牙,說道:“我是堅決不同意芊芊進宮的。”
韓芮嘆了口氣,無奈的搖頭說道:“就算是芊芊入宮做了皇后,皇上不也一樣會納妃?進了皇宮,哪裡還能奢望唯一?”
韓夫人嘲諷的笑道:“說什麼唯一,就算不進皇宮,又能有幾個女人能做到唯一?也就你們寧侯府罷了!你看看那些公侯門戶裡,哪個不是烏煙瘴氣的一大堆?”
話題扯到這裡,這娘們兒三個便開始了東家長西家短的閒話,竟把最初的事情給瞥到了一邊。
不過韓夫人只要應承的事情便會做到底。況且靖海侯對皇上最近暴躁的情緒也深有體會,也正尋思着該如何把君主的暴躁疏導疏導,聽了夫人的話,立刻茅塞頓開——皇上十七八歲的年紀,可不是到了成家的時候了?不管是納妃還是選美亦或是立後,這都是勢在必行的事情啊!
靖海侯身爲曾經的帝師,是跟太傅陸機大不相同的,蕭霖的祖父曾經是文德皇帝的老師,蕭霖本人有事文德年間的探花,他這個人做事知進退,懂分寸,在景隆皇帝繼位沒多久便入主內閣,是最年輕的閣老輔臣。到如今六十來歲,在朝中可謂是德高望重。
這日,靖海侯選了個合適的時機覲見皇上。所謂合適的時機,便是皇上剛剛解決了吏部空缺官員人選的問題心情略好,主動邀請靖海侯這位得力的內閣輔臣去御花園散步之時。
初秋的微雨洗去夏日的燥熱,御花園裡的木芙蓉開得正好,粉白嫣紫,粘粉帶露,煞是好看。
靖海侯蕭霖陪着雲碩在花間慢慢的散步,雲碩向他詢問了一些政事,蕭霖一一作答,蕭侯爺飽讀詩書,滿腹經綸,又有幾十年的從政經驗,論起政事來端得是條理清晰,頭頭是道。
雲碩聽得連連點頭,聽到後來甚至默默地想着父皇當初爲什麼那麼重用安逸候而彈壓這位才學都更高一籌的靖海侯呢?
政事談完,靖海侯擡頭看了看灰濛濛的天空,輕笑道:“陛下,臣還有一件事情要啓奏。”
“講吧。”雲碩難得好性子,轉身進了一座涼亭。
蕭霖跟進去,躬身道:“微臣覺得,陛下也該爲大雲江山社稷的未來考慮一下了。”
“嗯?”雲碩疑惑的回頭看着蕭霖,一時沒能理解這話的意思。
蕭霖微笑着拱手,緩緩地勸道:“陛下過了年也已經十八歲了吧?這後宮裡只有花草沒有美人怎麼能行呢?陛下就算是不想納妃選美,也該選一個合適的女子立爲皇后,爲陛下打點後宮瑣事,綿延子嗣呀。”
雲碩擡眼看了蕭霖一眼,繼而撇開目光嘆了口氣輕輕搖頭。他從不能告訴自己的大臣說自己喜歡一個六七歲的小丫頭吧?這話說出來,這位飽讀聖賢書的老臣怕是要‘以頭搶地爾’了!
蕭霖又問:“陛下是沒遇到喜歡的女子嗎?這個不用擔心,可叫禮部的人把各大臣家中適齡的女子畫像造冊呈上來,陛下慢慢的選。”
雲碩擺了擺手,說道:“朕剛登基,心裡想的是如何把朝政理順。至於這些事情,朕暫時沒有心思。”
“陛下,男婚女嫁乃是天經地義之事,陛下今年不想,明年,後年也是要想的。早日立後,早日誕下子嗣對江山穩固有極其重要的意義,還請陛下三思。”蕭霖說着,朝着雲碩深深一躬。
今天難得雲碩心情好,所以蕭霖說了這些他也沒生氣,反而認真的思考了半晌,方淡笑搖頭。
“陛下說不着急,但這件事情早晚都要做的,叫先禮部先造冊呈上來再說?”蕭霖看皇上沒發脾氣,便再接再厲。
雲碩擺擺手:“我懶得操心這些事情。正經事兒還忙不過來。”
“這個也好辦,畢竟這些事情也不是男人能操心的,陛下相信誰,就把這件事情交給誰好了。後宮的太嬪們若是沒有合適的,外邊的大長公主想必也樂意幫忙的。”蕭霖又提了個好建議。
雲碩聽了這話頓時陷入沉思之中。
蕭霖在一旁安靜的等着,直到一隻鳥雀嘰喳叫着落在雲碩身後的花枝上,他才忽然驚醒,淡然一笑,說道:“如果大長公主願意爲朕的事情操心,那倒是好事。”
“陛下這樣說就是同意了?”蕭霖笑問。
“先選選看吧。”雲碩緩緩地站起身來,理了理衣袖,“不過,朕的心裡已經有了人,你們選出來的若是不合朕的心意,朕可不要。朕寧可要一個清清靜靜的後宮,也不想看那些女人們掙得你死我活,把這裡弄得烏煙瘴氣。”
“是,臣明白了。”蕭霖躬身應道。
皇上答應選妃了,這對朝中大臣們來說是好事兒。因爲他們可以有合適的方式來討好他們年輕的皇帝了!
先帝爺之前選妃,擺明了不要朝廷四品以上官員家的女兒,爲了這個,甚至不惜從商戶裡選美女。這讓朝中的大臣們着實憋屈——想想啊,若逢着朝廷有什麼大禮儀或者祭祀什麼的,他們這些自詡高貴的王公大臣們要向出身卑微的女子行大禮,那些商賈之流藉此成爲皇親國戚,在下面橫着走甚至把一些沒什麼實權的官員比下去,這叫這些十年寒窗苦讀出來的官僚們怎麼受得了?
偏偏這事兒又落在大長公主的頭上,大長公主是卯足了勁兒要給皇上遴選各式美人入宮,以達到讓自家女兒解脫的目的的,所以這事兒一旦着手去做,便轟動了整個帝都城。
韓芊開始還不曉得她孃親每天都在忙什麼,後來還是聽蘋果兒偶然說漏了嘴。當時就傻了——皇帝哥哥要選妃了?選妃就是娶媳婦吧?
“小郡主,怎麼了?”蘋果兒看正在喂雲豹的韓芊空着手往雲豹的嘴裡送,忙把她的手給拉了回來。
韓芊轉過臉來問着蘋果:“你說,皇帝哥哥要娶媳婦了,是吧?”
“不是呢。”蘋果忙搖頭,“是納妃,不是立後。據說陛下沒有立後的打算,只是選幾個賢良淑德的美人進宮陪伴陛下。”
“賢良淑德的美人……”韓芊咬了咬嘴脣,默默地想這四個字自己是一個字也靠不上邊兒啊!
蘋果兒看着韓芊把給雲豹吃的肉乾往自己嘴裡放,忙又伸手攔住:“小郡主,怎麼了?您不舒服啊?”
“沒有。”韓芊忽然回過神來,把手裡的東西一股腦都丟掉,起身跑了。
“噯……郡主?!”蘋果兒見狀,忙交過兩個小丫鬟來收拾,自己則提着裙子追了上去。
韓芊一路跑到大長公主的房裡,進門便看見大長公主正坐在那張漢白玉長條大案跟前,手裡拿着一份大紅帖子低頭仔細的看,那張六尺長的書案上擺滿了帖子,紅紫粉綠各種嬌媚的眼色都有,有的還別有心思的薰了素雅的香味,着實高雅的緊。
“孃親!”韓芊跑到長公主身邊,抻着腦袋去看那帖子上的字:王慧雲,國子監祭酒之女,芳齡十五,生辰……
“這是什麼呀?”韓芊搖着大長公主的肩膀問。
“陛下要選妃了,後宮的太嬪們沒有一個指望得上的,就把這事兒推給了我。來,你也來幫我看看。”
“皇帝哥哥要娶媳婦了?皇舅不是剛去世嗎……”
大長公主把手裡的帖子放下,擡手揉了揉眉心,嘆道:“天家之事,一切以江山社稷爲重。陛下眼看着已經及冠了,如今又是一國之君,子嗣自然是最要緊的。算了,說這些你也不懂,那邊有畫像,你幫孃親看看,有哪些長得好看的幫忙挑出來。”
“好呀!我看看那些賢良淑德的美人。”韓芊點頭答應着轉身走去旁邊的矮几跟前,把上面摞着的卷軸隨便挑了一個打開。
大長公主聽了這話忍不住笑了:“真難得,你居然知道賢良淑德。”
韓芊沒再應聲——因爲她已經被畫上女子的美貌給震住了。
畫上的女子身穿藕色紗衫,臉朝着花樹,身形苗條,長髮披向背心,用一根銀色絲帶輕輕挽住。畫師別出心裁的在她身旁淡淡的暈染了一層煙霞,讓畫中人宛如仙子臨風,非塵世中人。
韓芊看着畫中女子半晌,怎麼想都覺得世上絕沒有這樣的人,肯定是畫師把真人美化了,於是擡手把畫軸丟掉又拿了另一幅打開——這是一幅月下美人,一張清麗白膩的臉龐,小嘴邊帶着俏皮的微笑,月光照射在她明徹的眼睛之中,宛然便是兩點明星……
“唔,不好看!”韓芊皺着眉頭再次把畫軸丟開,又煩躁的扒拉了低下的一隻卷軸打開來看。
然而,後面的畫軸裡的女子一個比一個美貌,一個比一個嫵媚。一個個都是美貌如花,明豔不可方物。讓韓芊越看越鬱悶,最後所幸把一摞畫軸都推去地上,覺着嘴巴生悶氣。
大長公主看着女兒發脾氣,反而笑了:“怎麼?沒有一個人如得了你的眼?”
“這些畫肯定都是騙人的!”韓芊憤憤的撿起其中一個展開給大長公主看:“這世上怎麼可能有這等美人?肯定是他們爲了進宮才叫畫師把人往美里畫的!”
大長公主看了一眼畫像,又把畫像轉過去看了一眼背面的標籤,方笑道:“你這話說的可不對,這是禮部主事趙世桐家的女兒,這位趙姑娘我之前見過的,端得是好模樣。如今看這畫,怕是也只畫出了美貌的十之七八。”
“不是吧?!”韓芊登時傻眼,真人比這畫還美三分?這還是人嗎?!皇帝哥哥若是見了這樣美貌的女子,還能記得自己是誰嗎?!
“怎麼?你不信?”大長公主對女兒的小心思洞察的清清楚楚,但裝作不知,故意笑道,“你若不信,過幾天孃親把這些姑娘們邀到一起來家裡,你見了,就知道孃親沒說假話了。”
韓芊立刻撅起了嘴巴:“爲什麼要把她們邀到家裡來?我不喜歡。”
“你爲什麼不喜歡?”大長公主坐下來,把女兒攬到懷裡。
“因爲皇帝哥哥見了她們就不會記得我了。”小小的韓芊還沒學會掩飾自己的心思,而且問的人是她娘,是她最最相信的人,她也沒必要說假話。
大長公主笑道:“不會的,你看家裡的幾個哥哥都娶了嫂子,也一樣會疼你呀。”
“可是三哥就帶着恬恬姐姐出去玩了,到現在都不回來。”韓芊不滿的哼道,“二哥也不如以前對我好了,大哥更是嚴厲。”
“三哥和恬恬姐姐就要回來了。三哥那麼疼你,恬恬姐姐對你也好,所以你不用擔心皇上會不理你的。”
韓芊的心思立刻被轉移,鬱悶的小臉也瞬間放晴,拉着長公主的衣袖高興的問:“真的嗎?三哥和恬恬姐姐真的要回來了嗎?”
“前天剛收到他們的書信,他們的船現在差不多到了宿州,再過個十天半月的也該到京了。”
“太好了!”韓芊立刻高興地拍手。
大長公主也跟着開心的笑。
“可是,一定要給皇帝哥哥選妃嗎?”韓芊高興之餘還是沒忘了這件事情。
大長公主把女兒拉進懷裡,輕聲問:“芊兒,你覺得你過的開心嗎?”
“開心。”韓芊點頭。
“爲什麼開心?是不是因爲你有父親,母親,還有哥哥們以及嫂子們都疼你,寵着你,把你想要的東西都堆到你的面前,滿足你?”
“是啊!”韓芊重重的點頭,“父親母親以及哥哥嫂子們對我都很好,很疼我,所以我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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