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海岸越遠,浮力越小,尹軒的水性並不是特別好,遇到這種情況不由得有些慌了。漸漸退潮了,海水帶着尹軒往更遠的地方飄去,數十個大小不一的漩渦出現在眼前,尹軒已經嗆了好幾口水,掙扎着把頭露出海面呼吸着。
海浪撲過來,尹軒被徹底壓進了海水裡,沒有浮力的情況下,身體不斷地下墜着。海下的光線越來越暗,氧氣也所剩無幾,尹軒閉上了眼睛,胸口悶得生疼。這樣就死了嗎?真不甘心哪。我死了,鏈禁軒和神噬的靈魂也要陪葬吧,不知會有多少人恨我了。
一串水泡冒出來,尹軒的意識模糊起來。深海里好冷,什麼聲音都沒有,寂寞而悲傷,如果就這樣死去,希望所有人能都不要再記得我。
尹軒因爲缺氧而昏迷過去,左肩上的月印開始蔓延出銀色的流水紋,那枚月潭石將光芒擴散開,尹軒周圍的海水漸漸被推開,形成了一個真空泡,水流旋轉起來,把這個空氣泡向海面頂。尹軒的身體漸漸浮出海面,一隻在天空盤旋多時的巨大黑鷹掠過,看到海面上的銀光,立即俯衝下來,月印迅收縮,變回了四個淺紅色的圓點,那隻鷹抓起尹軒降落到海岸,一對利爪卻沒有傷到尹軒分毫。
有人接近!黑鷹立即飛走了。幾乎在它消失的同時,燕婉出現了,淇奧和蒹葭也氣喘吁吁地跑過來。看到雙腿還浸在海水中的尹軒,三位侍女趕緊過去,可是卻有人搶先一步出現在尹軒身邊,不,那不是鏈禁家族的人!是……竟然是妖王的王使冰刃!燕婉不知道這位王使怎麼會出現在鏈禁家族的領地!
冰刃的眼睛裡沒有任何情緒,只是把尹軒抱回岸上,胡亂給他裹上衣服,貝殼頓時撒了一地。淇奧呆呆地看着,最後嚇哭了,剛纔……剛纔如果不是冰刃把尹軒救回來,祭典就不會舉行了,王就再也不能重生了,這樣的滔天大罪她怎麼承受得起!
蒹葭也嚇白了一張臉,如果不是燕婉覺尹軒失蹤了,她們恐怕還在不知所以地撿着貝殼!看看燕婉的臉色,果然也好不到哪裡去。
鏈禁玄雲在接到燕婉的傳音術後,也以最快的度趕到現場,冰刃感覺到他的能量波動靠近,化作一團銀色的火焰消失了。
……
虛海不是普通的海,海水幾乎沒有浮力而且有微毒,雖然這樣的毒素對幻島的生物來說完全可以忽略,但是對浸了太久的尹軒來說也足以令他昏迷不醒了。另外,虛海里有無數或明或暗的漩渦,尹軒遇到的數目並不算多。
所有人在得到消息的那一刻都不約而同地認定尹軒是自殺!整個耀晶宮頓時炸開了鍋,他們沒想到自己漫長的等待差一點就化爲泡影,尹軒竟然不選擇任何力量而選擇死亡。不幸中的萬幸——尹軒還活着,據說是被妖王殿下的王使九尾狐冰刃所救。
昏迷中的尹軒自然無法辯解,而且就算說出自己初衷大概也沒幾個人回相信。至於冰刃爲什麼那麼碰巧地出現在鏈禁家族的領地,衆說紛紜,鏈禁玄雲卻另有一番思索。
神王宮。神王殿下聽說了尹軒的事情,難得一見地大雷霆。
“錦!這是怎麼回事!你解釋給我聽——不是說尹軒已經答應了嗎?爲什麼會跑去跳海!”神王很少這麼大的脾氣,不過這次確實是被震驚了,他沒有想到一直給人以溫馴善良感覺的尹軒竟然會有這樣的行動。
紫鐮錦沉默着。其實冰刃出現在那裡只是爲了追蹤一隻來歷不明的黑色巨鷹,結果追到鏈禁家族的海岸就跟丟了,意外現了溺水的尹軒,顯然在她去之前,尹軒已經獲救了。不過,既然鏈禁家族認定是她救的,她也不去辯駁,也許這樣一來可以稍微改善一下兩個家族的關係。
紫鐮錦沉默了很久以後,終於開口:“神王殿下,請允許我去耀晶宮,我想聽他親口說出原因。”
神王揉揉額頭,猶豫地看了紫鐮錦一眼,有些無奈地點點頭。
……
尹軒喝下去的海水已經全部壓了出來,解毒劑也灌了下去,可是卻遲遲沒有醒來,這令所有的人都繃緊了神經。祭典在即,怎麼能出這樣的差錯。
傍晚的時候,尹軒終於伴着一陣劇烈的咳嗽醒了過來。看到熟悉的寢宮天花板,他的第一個反應是——我爲什麼還活着?記不清多少次以爲自己死定了,卻總是在睜開眼睛的時候現自己還活着,閻王還真是嫌棄這條命,怎麼也不肯收下呢。
“尹軒,喝水嗎?”尹軒又聽到了熟悉的聲音,縹緲總是這麼溫柔地說話。他輕輕點點頭,立即有一杯溫度合適的水送到嘴邊。
紫鐮錦彎腰看着尹軒的臉,很久才問:“爲什麼要跳海自殺?”
自殺?尹軒意外地看着紫鐮錦,隨後看到了鏈禁玄雲和縹緲的表情,頓時明白過來——原來大家都以爲他是跳海自殺。
“我只是游泳溺水。”尹軒的聲音有些沙啞,全拜那海水所賜。
游泳溺水?這次輪到紫鐮錦和鏈禁玄雲驚訝了。
鏈禁玄雲冷冷一哼——開什麼玩笑!特意甩開侍女就爲了游泳?寢宮裡有溫泉池,要游泳隨時都可以,何必跑到虛海去遊?不過是爲了逃避,卻要編出這麼可笑的理由。
不過心裡想歸想,鏈禁玄雲的嘴上還是說得很好聽:“公子能醒來實在是我們鏈禁家族的一大幸事,希望公子好好保養身體!”
“相信我嗎?”尹軒根本不理會那個心口不一的長老,只是看着紫鐮錦的眼睛認真地問。
“相信。”紫鐮錦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其實真的怕聽到尹軒說出“自殺”這個詞,更怕聽到他的理由,尹軒否定了“自殺”,無疑卸去了壓在紫鐮錦心裡的一塊巨石。
“尹軒,你的身體本來就沒有恢復,又跑去浸海水,要好好休養。”縹緲摸了摸尹軒的額頭,嗯,已經退燒了。
“公子,祭典的事情……”鏈禁玄雲剛說了一半,紫鐮錦的眼神就變得冷厲起來。
尹軒平靜地看着鏈禁玄雲說:“不必擔心,我從不食言。”
紫鐮錦和縹緲都沒有說話,寢宮裡的氣氛有些僵化。
“錦!神王殿下叫你過去一趟!”一根青色的長藤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長出來,綠原曦光像盪鞦韆一樣抓着那長藤蕩了進來。望着這個像是從天而降的澤王,尹軒有些出神。
紫鐮錦應了一聲,對尹軒說:“我去神王殿下那裡了,你不要胡思亂想,好好休養。”
縹緲說:“我知道你心裡難受,但是殿下他……更難受。”
看着紫鐮錦和縹緲離開,尹軒有些苦澀地笑了。爲什麼總是要這樣溫柔地對我呢?你們若是絕情一點,我大概還會好過點。
綠原曦光走到鏈禁玄雲面前說:“大長老,尹軒的身體在這裡是沒辦法在短期內恢復的。如果你不想擡着他上祭壇,就把他交給我,明天午飯前我會把他送回來。”
澤王擅長用藥,說不定真的有辦法。鏈禁玄雲眼中精光乍現,無比“慈祥”地笑着說:“那就有勞澤王殿下了。”
曦光的周圍出現了許多光滑的藤條,在空中交織成一張密密的網,尹軒被移到那張網上,曦光帶着他飛向幽篁宮。
“大長老,就這樣讓澤王殿下把公子帶走嗎?”燕婉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出現。
鏈禁玄雲笑了笑說:“我能不讓她帶走嗎?那孩子逃不了的,一來無路可逃,二來……”
“二來什麼?”
“知道太多對你不好。明天中午澤王殿下自然會把那孩子送回來。至於你今天的失職……就自己去領罰吧。”
燕婉咬咬嘴脣,無聲地退下。
……
幽篁宮。
尹軒看到這個宮殿的時候,差點沒驚訝的叫出來——這裡雖然叫宮殿,但是純粹就是一片巨木林,每一棵樹都有着三四十人才能圍抱的樹幹,房屋就搭建在樹上,或是挖樹洞或是在枝與枝之間,樹與樹之間搭建。原始但精美的屋羣和樹羣渾然一體,再搭配上各種奇花異草,藤蘿蒼苔,自然天真。
綠原曦光把尹軒帶到一間樹屋放到了一張柔軟的藤牀上,在屋角點上一種味道很清雅的薰香,尹軒頓時覺得喉嚨舒服了許多。
“你就在這裡躺着,我會很快回來。不要亂跑哦!”曦光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稚嫩,雖然知道幻島的王年齡都過二百四十歲,但是尹軒還是總覺得她像一個妙齡少女。
曦光離開後不久,一個高挑妙曼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擋住了外面的夕陽。尹軒沒有看清那張逆光的臉,卻清楚地看到了那一對尖耳朵。
“終於有機會跟你面對面地說話了,人王殿下,噢,不對,應該稱呼你爲尹軒吧?”那個妖族走進了些,尹軒看清了她的臉,想起剛到幻島的時候見過她。
“我叫紫鐮曉月,紫鐮家族的大長老。”
尹軒有些意外的是,爲什麼別家的大長老是如此年輕的美女(至少看起來是這樣),而鏈禁家族的大長老卻是一個糟老頭。心裡雖這樣想着,臉上卻沒什麼表情,安靜地等待着紫鐮曉月的下文。
紫鐮曉月沒想到尹軒會如此……遲鈍?竟然沒什麼反應,不禁有些不悅。
“大長老到這地方來找我,沒有什麼別的要說嗎?”
“我本來不屑與你這樣的普通人類說話,但是我想看看能讓殿下和王使百般珍視的究竟是什麼東西。”紫鐮曉月一直都用俯視的角度看着尹軒。
尹軒心裡暗罵一聲:你纔是個東西!嘴上懶洋洋地說:“大長老你現在看到了,我就這樣,多謝你特意跑一趟,既然看到了,就請回吧。”
“你……”紫鐮曉月身爲妖族的大長老,平時族員誰不敬她三分,卻在尹軒這裡碰了軟釘子,不由得一陣氣結,勉強吸了口氣才繼續說道:“殿下爲你三番五次觸怒神王殿下,你卻像沒事似的,還跑去玩什麼跳海自殺!你死了倒無所謂,只是殿下又會被神王殿下責罰。如果你不肯乖乖地站到祭壇上,不肯選擇光之力,神王殿下會命令殿下親手殺了你!”
沉默……尹軒看着紫鐮曉月,看到她心裡有些軟了才說一句令紫鐮曉月當場僵住的話。
尹軒說,你喜歡錦吧。
不是疑問句,是肯定句。既然這樣,我就能理解你的意圖了。無非是叫我不要讓錦爲難,以免又被神王懲罰。錦……真是很不自由呢。
“你……你胡說什麼!我對殿下只有景仰!”紫鐮曉月振振有詞的反駁卻顯得有些慌亂。
尹軒只是用一副“噢,我知道你在狡辯”的表情看着紫鐮曉月。紫鐮曉月有點想給他兩巴掌,卻又不能真的動手。
尹軒閉上眼睛,用平緩的聲音說:“對不起。”
陽的餘暉灑進樹屋,照在地板上,泛起柔柔的光芒,藤牀上的少年閉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切美好而平靜,紫鐮曉月被那三個字堵住了喉嚨,靜靜地離開,那一刻,她看到了尹軒臉上無奈的自嘲。
尹軒在心裡默默說着,我知道……我沒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