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翊川到大廳時衆人已經上座,東方無玉苦悲枯木三人就坐東方,方海龍秋若如雖已經是家主之尊,但因他們輩分屬於晚輩之列因而自坐西面。江晚嫣則坐在最外側,她並不喜歡這種場合。前幾日在場的還有沈楊離三家老家主,只不過似乎朝中傳書他們便先行前往準備海祭。
苦悲和尚慈眉善目,見着林翊川便招手說道:“翊川侄兒來此。”
枯木也是樂呵呵的樣子並不在意,東方無玉卻有些不悅,說道:“苦悲大師,平輩而論,林閣主當與方家主一起。”
林翊川畢竟是晚輩,如此入座讓東方無玉覺着不合禮數。苦悲絲毫不在意,雙手合十道:“東方施主這般說便有些迂腐了,武林中人雖崇尚尊師重道但並不意味着老一輩比年輕一輩見解高深。”
東方無玉面色陰冷,苦悲卻覺着怪異,東方無玉向來不重禮數,如今如此迂腐讓苦悲疑惑。
林翊川拱手道:“東方前輩說得甚是在理,大師見諒,翊川便與海龍兄一列,待事後再與大師細談。”
見着林翊川走來,江晚嫣不着痕跡擡頭與林翊川對視一眼,兩人微微點頭露出不爲人察覺的笑容。方海龍也是點頭示意,道了聲“翊川兄。”
喬安然心中暗自傷神,別人看不到林翊川的表情她卻能夠看到,儘管在他的臉上只有淡漠的笑,眼睛裡藏着的身影卻那般婀娜。喬安然很懂林翊川,他從來不會隱藏眼睛裡的神情,在他的眼中喬安然已經看不到曾經一直存在的影子,連桃花也在他的眼中消失。
東方無玉冷哼一聲,他不喜歡林翊川的眼睛,非常不喜歡,總覺得林翊川的含笑的臉上有着一雙讓高傲的眼神,那種高傲讓他極其不喜歡,曾經在另一個人眼中見過,他不想再見第二次,特別這個人是林翊川。
苦悲還是一臉隨和,枯木依舊樂呵呵的樣子。林翊川雖然坐在江晚嫣身旁眼睛卻在衆人臉上一覽而過,他在尋找臉上的秘密,素君陽猜測在座有人與煉刀人有關聯不會無的放矢。
江晚嫣低聲說道:“喬姑娘已經決定明日動身前往東海,煉刀人之事當如何?”
林翊川笑了笑,道:“煉刀人本就與我沒有太大關係,只是因爲他們抓了長歌我才如此在意,如今他們已經得到鳴淵刀想來也會離去,倒是明原天這幾日沒有消息。”
江晚嫣道:“你與他有所協定?”
林翊川搖頭:“並不是協定,只是陽舒天被牽扯進來明原天也就不會置身事外,既然都是爲了一件事何不相互幫襯着些。”
江晚嫣絕突然覺得眼前這個人越來越神秘,她有些看不透他的內心,以往的他絕對不會說出這般話。
“這一次見你感覺你變化很大。”
林翊川笑道:“我並沒有變,只是看清楚了一些事。”
細雜的言語在廳堂迴盪,所有人都在輕聲低語,沒有人能夠聽清楚低語之人在說的話。喬安然選擇首座下的位置坐下,她的眼睛還看着與江晚嫣笑談的林翊川,一道身影在她的心中晃動,錦衣玉簪,含笑如春風沐身。
“安然,跟我走吧。”他說着,笑着,伸出佈滿老繭的手:“我會給你幸福。”
淚,從眼角悄悄滑落,喬安然突然明白已經沒有人再陪在她的身邊,青春懵懂時對林翊川的依賴始終沒有被另一個男人的溫柔取代,不知不覺間那個男人在她的心裡已經佔據了很重的位置,可惜只要想打林翊川她便不再看到那個男人的身影。
“喬姑娘。”溫婉的呼喚,喬安然瞬間驚醒。
方海龍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喬安然的面前,背對着所有人也擋住所有人的目光,他的手中拿着絲帕:“喬姑娘想來是想到傷心之事,若如心細,讓我擋住在姑娘身前。”
喬安然接過絲帕,茫然道:“這是秋姑娘的絲帕?”
方海龍莫名地笑着點頭,眼睛裡有着歡悅。喬安然看向秋若如,秋若如也正看着她,見她目光尋來秋若如笑了笑。
“秋姑娘很好,你要珍惜。”喬安然笑道。
方海龍說道:“喬姑娘還是先回房歇息,既然我們已經知道明日動身,這動身前的準備我們來做便好,至於這海祭之事的奧秘……”
方海龍看一眼林翊川,回過頭繼續道:“林閣主和江谷主智慧超然,有他們在必定能夠不讓承王府受難。”
聽得林翊川喬安然嘆息一聲也沒說話,起身離去告別一聲便從後門離去。秋若如不見喬安然的身影,瞬間挪動身子坐在林翊川身旁,好奇道:“林閣主這般好的眼力如何練就?”
林翊川微微一愣:“不知秋家主此話何解?”
秋若如嘿嘿道:“我都沒能夠看見喬姑娘眼角的淚水林閣主卻能見到,還讓江谷主要我告知海龍前去爲喬姑娘遞上絲帕,林閣主考慮倒是挺周全,若是我前去遞絲帕在場中都是高手定然能夠看出,到時便是讓喬姑娘難堪,海龍前去……”她突然臉色驚訝,道:“豈不是讓人見着了會說海龍對
喬姑娘心懷不軌,糟糕糟糕!”
江晚嫣掩嘴一笑,道:“秋姑娘大可放心,方兄尋找喬姑娘別人只會認爲方兄是去與喬姑娘詢問海祭之事,並不會多想,縱使是見着絲帕也只會認爲是喬姑娘掉下的,哪個大男人會隨身帶着絲帕。”
秋若如想了想,呢喃道:“好像是這麼!”
林翊川聽得心中直搖頭,秋若如這般簡單如何成爲秋家家主,他有些懷疑秋家老家主是不是想要讓整個秋家退出名門之列洗白成一個普通家族,不過看到方海龍的模樣這一切又瞬間明悟。看着秋若如又坐回方海龍身邊他突然覺得秋若如說不定可以一直這般簡單下去,不用看見藏在黑暗裡的虛僞。
“很奇怪?”江晚嫣問道。
林翊川搖頭嬉笑,說道:“你行事有你的想法,況且你比我聰慧百般,我又怎麼會奇怪,而且你心思細膩,通過秋若如讓方海龍做這件事是我也未曾想到的,這般保護安然我還得感謝你。”
江晚嫣笑靨如花:“想要感謝我很簡單,把前幾次的藥錢和酒錢給了就行。”
林翊川瞬間一副苦瓜臉,悲憫道:“往昔歲月,曾幾何時我也被人追着要債,想我兩袖清風身無一物,我也只能夠自我犧牲,將我這幅破舊不堪的軀體送給女魔頭了。拿去吧!”
“真不要臉!”江晚嫣一臉嫌棄,話鋒輕轉嘆了一口氣說道:“好歹是你師妹,當初也是爲了留住你纔會被會做那件事,雖然顏凌一這些年受了些苦但也沒有釀成大錯,你爲何就是不原諒她?”
林翊川平淡道:“不是我不原諒她,而是有些事她當知道後果,她知道我與凌一情同手足卻還要在我與閣尊議事時闖進來,我連一點私心也沒法保留。”他心中無奈,說道:“若是當時我沒有去該有多好,或者當時我一個人又該有多好。”
三年前的事江晚嫣很清楚,《禪陽道經》並不屬於劍閣,只是幾十年前一任閣主無意中發現的經書,其中有着堪稱魔功的陰狠絕厲,無人能修無人能習,強行修煉只會走火入魔成爲弒殺的怪物。江晚嫣聰慧天人也想不出顏凌一爲何會選擇這一條路,並沒有流言說《禪陽道經》可以治癒顏小魚的傷病,何況顏小魚的傷病本就不是病。
苦悲走到林翊川身前,還是一副慈眉善目,向着江晚嫣雙手合十說一聲“阿彌陀佛”之後,對着林翊川說道:“侄兒可能與老衲後院清靜之地一敘,老衲有些疑惑尚需要侄兒解答。”
清靜之地的確很是清靜,枯木早已經在這清靜之地等候,林翊川也不知枯木何時到的此地,他隨着苦悲離去時枯木還在廳堂之中樂呵呵地和東方無玉說話。
“到了。”苦悲說道。
林翊川心中不解,苦悲有疑惑想尋清靜之地,只是着清靜之地確實太過於清靜,從承王府一路西行邁入叢林,再到此處能夠俯覽整個江城的山頭,以他們二人的輕功尚需半柱香的時間。
林翊川問道:“大師道長,何事能夠讓二位同時喚來翊川?”
苦悲看一眼枯木,枯木說道:“翊川,你師傅南宮柏泉生前最討厭的爲何你可知?”
林翊川想了想,說道:“師傅最討厭的是作惡之人和無事生非之人。”
枯木點了點頭,又說道:“那你可知你師傅最不喜的門派或者組織?”
林翊川搖頭道:“不知,師傅從未提及這些,不過他曾說過寒星樓,蕭月笙蕭掌門總是與師傅爲敵,師傅爲此很傷神。”
苦悲與枯木對視一眼,微微點頭,苦悲說道:“南宮閣主對蕭掌門甚是欣賞,但這與今日所說之事無關,我們要說的是龍古云都。”
“龍古云都?”林翊川心頭一跳。
“沒錯!”苦悲說道:“南宮閣主生前最不願意提及的便是龍古云都,南宮閣主曾與老南一次談話中提及,龍古云都體系過於龐大,背景過於遠大,江湖之後沒有一個人或者一個勢力能夠與之匹敵,上至朝野下達江湖,龍古云都極爲神秘其底蘊極爲深厚,他們只有在江湖亂世之時纔會出現,像是一隻主掌平衡的手,本朝百年曆史每一次動亂都有龍古云都的身影。”
枯木接着道:“上次我在武當藏書樓中發現一暗格,其中記載着前朝至本朝的歷史,五百年間王朝變換,唯一不變的就是龍古云都,書中提及,龍古云都以龍爲首字,以十二月份爲代稱,首位龍皇,龍皇之下設有兩位龍王四位龍君,還有五位書中並無記載。這次龍古云都發出情報十二年一亂已至,而這一次與以往似乎有所不同,龍古云都開始插手江湖之事。”
林翊川沉默不語,素君陽所說與枯木所說大致相似,只不過枯木更加清楚其中內情,反觀素君陽雖然是龍古云都龍君,龍古云都內部極爲嚴格反而沒有過多的機會接觸機構的往事。追溯龍古云都的歷史如今已然沒有可能,龍古云都過於神秘,很多事恐怕在他們內部都不一定能夠找到線索。
“翊川!”枯木說道:“你師傅不願意與龍古云都的人有所交集也是害怕會讓劍閣陷入萬劫不復,我這
次下山時師兄讓我告訴你,能夠遠離這一次的事便遠離,任何事也不要參與爲好,我武當也不會過多插手江湖之事,師兄已經決定閉關。”
此話一出讓得林翊川心中一驚,能夠讓紫木真人也心生忌憚的事並不多,十二年前紫木真人與南宮柏泉共拒光明天宮西南聖宗聯手入主中原,其心智謀略也不在南宮柏泉之下。林翊川印象中紫木真人冷酷,威嚴,也和藹。
林翊川說道:“八年前若非紫木前輩出手翊川也沒有今天,說來紫木前輩還是衣函青靈的救命恩人,毫無猶豫讓衣函藏身武當,給翊川爭取到一條生路帶着青靈前往奇異谷。前輩之語翊川應當聽從!”
正在苦悲與枯木相視一笑之時,林翊川繼續道:“不過翊川有事未明,煉刀人之事尚未了結如今師妹又受海祭之事困擾,翊川實在無法離身,還望道長見諒。”
“你……算了!”苦悲覺得頭大,林翊川心境通然,決定的事便不會再改:“你的心境已經超過我們,你決定的一切自有你的理由也需要你自己承擔後果,只希望不要牽及到你們劍閣。”
話雖然有些重林翊川心底明白苦悲也是一番好意,龍古云都能夠在改朝換代之時而不落沒讓他倍感壓力,若真如素白衣所言煉刀人身後的陰影是龍古云都,他插手煉刀人之事必定會給劍閣帶去劫難,想想四位閣尊的態度,如今的劍閣恐怕經不住如此狂暴的打擊。
承王府後院,顏小魚坐在橋邊看着流水帶走落下的綠葉,天漸漸地開始多了陰沉,空氣中的冷意漫過夏季的炎熱開始單調,葉還是綠色,花不曾凋零,南方的秋天來得比北方晚一些。
“想顏凌一?”江晚嫣溫和的聲音在顏小魚身旁輕揚。
顏小魚臉色微微一紅,點了點頭又是搖了搖頭,心裡模糊的影子在慢慢清晰,那張臉上帶着的笑讓人如沐春風。
江晚嫣的臉上始終帶着笑,見着顏小魚有些驚慌的樣子不覺笑出聲來:“你哥要是知道你想的不是他不知該有多傷心。”
顏小魚臉上的微紅更甚,江晚嫣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沒有點明,她有些不自在,像個偷吃的小姑娘被長輩抓住。
江晚嫣笑道:“霍青這兩日沒有再來看你?”
顏小魚驚慌道:“我和霍大哥只是朋友!”
江晚嫣輕聲一笑,道:“看把你緊張的,我又沒說他和你不是朋友。不過能夠讓你這樣牽掛着他應該有着過人之處,只是不知道你大哥會不會阻止。”
顏小魚疑惑問道:“大哥爲何要阻止?”
江晚嫣看了顏小魚一眼,搖了搖頭轉身離去,留着顏小魚一個人在橋上茫然。
行至長廊,江晚嫣停下腳步,淡淡說道:“你會不會?”
一襲白衣,長髮披肩,他仰着腦袋想了想,說道:“我不知道。”
江晚嫣凝視他是雙眼,他的眼睛裡還是如常的淡然,江晚嫣早已習慣他的眼神,只有在顏小魚面前他的眼神纔會變得溫柔,臉上纔會帶着平常沒有的祥和,更多時候他只是平靜的樣子。
“如果我制止了小魚會不會怨恨我?”他問。
“不知道。”江晚嫣答道。
“那我該不該制止?”他又問。
“不知道!”
他沉默,看着江晚嫣的眼睛,在她的眼睛裡看不到任何波動,他不禁感慨道:“你的心思果然不是我能夠揣測的,翊川身邊有你真是他的幸運。”
江晚嫣笑道:“或許他也是這麼想,但我不會這麼想!”
“爲什麼?”
“我會離去,在某一天。”
空氣變得有些凝固,顏凌一臉色有些凝重,他摸不透江晚嫣這句話其中的含義:“怎麼說?”
江晚嫣說道:“每個人都會有離去的一天,只不過是離去的方式不同。”
顏凌一盯着她的臉看了很久,在她的臉上始終掩藏着一些看不見的情緒和麪容,顏凌一看不透,林翊川也看不透,顏凌一覺得可能這個世間根本沒有人能夠看透江晚嫣臉上的表情和她的內心。
最終,顏凌一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太聰慧,聰慧到讓我心裡莫名的顫抖,我離開這麼幾天便是不願意和你待在一起,總覺得在你面前沒有秘密可言。”
江晚嫣莞爾一笑:“秘密藏在內心深處才叫秘密,若是能夠在面容上看出也就不能夠叫做秘密,我看不出任何人的秘密,我只能夠從表情和情緒上猜到一些事。”
顏凌一嘴角揚起一絲不可見的笑容,問道:“那你是否猜到我的事?”
江晚嫣輕笑一聲,說道:“你的事並不難猜,但你心裡的秘密藏得比我見的所有人都深,奇異谷並不是無所不醫,江晚嫣也是凡人,我醫治不了人心。”
顏凌一突然笑了,笑得很開心,很無奈,笑聲中帶着清晰可見的淒涼,他看着江晚嫣,說道:“人心,原來這世間也有江谷主醫治不了的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