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信光,字世照,號臥龍齋主人。萬曆三年臘月初二生人,湖廣荊州府丘林莊人氏。其族爲燕國宗室餘脈,荊州縉紳世家。信光因其父母早喪,以十四之沖齡承及家業。時有鴻儒言之:湖廣靈氣之半皆鍾於此子。信光自幼博覽羣書,尤喜孫吳縱橫之術,胸中素懷韜略,有神鬼難測之機。萬曆十七年四月,有流賊二千餘欲掠其莊,信光數出奇謀,以四百莊丁盡殲賊衆,名動湖廣。其時,福楚二藩、江南各督撫、總兵聞其賢,皆甘詞厚幣相邀,信光俱以弟妹年幼,需自代父職而卻之……
……帝國首輔楊宵棟嘗作古風一首,單贊信光曰:大賢未遇真命主,高臥丘林眠不起,情真從龍少入川,先生爾時年二九。只爲春雷驚夢迴,欲展經綸補天手,縱橫舌上鼓風雷,談笑胸中換星斗。腹內雄兵分正奇,龍驤虎視驚乾坤,一聲長嘯安天下,萬古千秋名不朽!……
————摘自《新明書慕容信光傳》
萬曆20年5月10日(公元1593年07月16日)湖廣荊州府丘林莊
荊州城外,往北不到五里的地方,有座很大的莊園,這就是在湖廣很有知名度的丘林莊。丘林莊的主人複姓“慕容”,本是“五胡亂華”時入主中原的大燕王朝的一支宗室後代。
公元348年大燕太祖文明帝慕容皝死後,長子烈祖景昭帝慕容儁繼立。這慕容儁也是一代英主,不但自己了得,下面的幾個兄弟也都是不世出的英雄,二弟趙王慕容恪、五弟吳王慕容垂、末弟范陽王慕容德,那個不是當時叱吒風雲的人物。慕容儁於公元349年,派趙王慕容恪進攻後趙,奪得幽州,遷都於薊(今北京西南)。公元352年,慕容恪擊滅冉魏佔有河北,慕容儁乃拋棄東晉旗號,自稱大燕皇帝。公元357年遷都鄴城。慕容氏滅後趙、冉魏,敗東晉,席捲關東,大半的戰功是慕容恪立下,而且他身爲胡族的征服者,卻很善於仁政愛民,這在“五胡亂華”的年月,簡直是鳳毛麟角。慕容恪生前才高望重,把握前燕軍政大權,壓得前秦和東晉喘不過氣來,幸好前秦有苻堅、王猛這一對黃金搭檔,東晉有謝安這位天才,才頂住了一個三足鼎立的對峙局面。
荊州慕容就是前燕趙王慕容恪、後燕車騎將軍慕容楷(慕容恪子)、南燕衛將軍慕容興(慕容恪孫)的後代。當時劉宋滅南燕後,衛將軍、膠東侯慕容興帶着家人投靠了北魏皇帝拓跋圭,雖然拓跋圭是使後燕衰亡的始作俑者,但畢竟是同族。按鮮卑人一向的尊強者爲主的傳統,去投靠比自己強的同族,哪怕是以前的敵人,都並不是什麼丟臉的事。而且拓跋圭本人對慕容儁、慕容恪、慕容垂這幾兄弟也是一直視爲心中的偶像,雖然曾經是敵人,但是看到自己崇拜的偶像的孫子來投靠自己,簡直高興死了,馬上封慕容興爲徵北將軍、昌黎侯、開府儀同三司(作者認爲:可能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拓跋圭認爲能有大燕宗室來投靠,正好說明了自己的北魏王朝繼承大燕王朝的合法性)。
到了慕容興的兒子慕容進諍這一代,就開始擔任北魏王朝的精銳部隊——“六鎮精兵”右軍的主將,幾年後,因討伐柔然的需要,慕容進諍的封地被移到丘林(位於現在內蒙古河套地區南部),轉封丘林侯。這支慕容氏的後裔又被稱爲“丘林慕容”。這家子有個極厲害的祖傳本事,就是在每次改朝換代的時候都能準確站對位置。所以,儘管經歷了北魏、西魏、北周、隋四代,這家“丘林慕容”都能在朝中佔有一席之地,每代都有擔任從三公到將軍、刺史等高官的子弟,也算的上個不大不小的門閥貴族。到了隋末,羣雄並起,這家子的祖傳本事又顯出了用處,太原留守李淵剛起兵沒多久,這邊丘林慕容氏的效忠書、表示支助的金銀就馬上送到了,還派了2000私兵來表示忠誠。後來,千古一帝李世民掌權,由於突厥的不斷南犯,肥沃的河套地區當然是首當其衝的地方,丘林慕容氏被突厥蠻子們折騰得苦不堪言,跑到唐太宗面前去述苦,要求全族南遷,即使減封都可以。唐太宗李世民表示了同情和理解,就在荊州劃了一塊地方來安置這一家子。雖然這說明了咱們唐太宗的仁愛,但作者私下認爲,還有個相當大的可能性,就是:李世民對這家子“牆頭老草”的“優良傳統”不太放心的原因,擔心他們也給自己來個如法炮製,正好趁機把他們弄到統治力量強大的南方,以便監視和控制。從此,丘林慕容氏就全族南遷到了荊州,又叫荊州慕容氏。
這家子還有個古怪的傳統,就是改姓!當年,北魏孝文帝拓跋宏命令全族改漢姓,他自己帶頭改漢姓爲“元”。於是荊州慕容氏的老祖宗們也照葫蘆畫瓢,就把封地的地名拿來當姓(可能也有懶的原因-__-),改姓爲“丘”;後來到了隋朝,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他們又改回“慕容”姓;南遷到了荊州後,看慣了北國風光的慕容家一看,好一派秀麗的江南風情,比起經常被突厥蠻子們騷擾的丘林舊封,簡直就是天堂,慕容家簡直高興死了,爲了表示對唐太宗的感謝,又改姓爲“荊”;沒幾代後,又被朝廷賜姓“李”,到了唐末五代,又改回“丘”姓;宋朝中葉,又改回“慕容”姓。你們昏了吧?我自己都昏了-__。他們改姓的時候倒是高興,可把後人折騰苦了,別說外面的人,就是這家子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該姓什麼好……說遠了,咱們還是回到正題,回到正題,呵呵。
這個丘林莊的名字就是後人爲了紀念祖地而起的,這一代丘林莊的主人是個才十七歲的小青年,因爲生母死得早,幾年前老爸和庶母又在一場意外中歸西,不得不在14歲的時候就撐起這一大片家業,同時又當爹又當媽的把5個弟妹拉扯大。也許是這些原因的刺激吧,這位慕容公子從小就表現出了遠遠超出其年齡的智慧。他也就是楊宵棟這次要拜訪的人,這小子是因爲在四年前和在世的父親去浙江,在一次生意場上認識的楊宵棟,兩人一見如故,極爲投契,從此結爲至交。
楊宵棟跳下馬背,走到丘林莊正門前,對站着的幾個門房遞上一張名貼:“請告之貴莊大少爺,寧波楊湖升求見!”一個門房拿着名貼連忙跑進去。
不一會兒,一位身穿青色長衫的儒雅老人快步走了出來,笑着對着楊宵棟打拱說:“湖升先生駕臨鄙莊,爲何不早些通知,老夫也好去迎接啊。”這位老人是丘林莊的大管家慕容忠義,慕容家在上代主人意外歸西后,多虧這位精明幹練的大管家內外維持。一直忠心耿耿的輔助着少主,慕容家的很多大小事情多由他抄辦。他和楊宵棟的父親楊譽也是老相識,他轉身又對站着的幾個門房說:“今後,凡是寧波湖升先生到來,你們不必通報,先請進客廳奉茶。”
“怎敢勞駕義叔親迎,湖升受寵若驚!請問世照公子在否?”楊宵棟對這位老人也是非常尊重的,連忙回禮。
“哦,信光正在他房中午睡高臥,湖升先生請先至客廳品茶,老夫即刻去請信光來會。”這丘林莊裡上下千把名家人裡,只有慕容忠義能直呼少主名字。
“不敢勞駕義叔,湖升自去拜會。”楊宵棟急忙推辭。正在兩人客氣的時候,突然從大門裡傳來一陣喧譁,“他嗎的,這些龜蛋活膩了,竟敢找我丘林莊的麻煩!”緊接着就衝出一羣人來,大都是些十五六歲的半大小子,手裡都提着鐵棒、砍刀什麼的,爲首的兩個年輕人一看就是雙胞胎兄弟,幾乎象是一個模子裡鑄出來的,唯一的區別是額頭上的紅痣,一個在左眉上,另個在右眉上。紅痣在左眉上的是二少爺慕容信文,紅痣在右眉的是三少爺慕容信武,是大少爺慕容信光的異母兄弟。兩人原本白晰清秀的臉上,此刻正佈滿了稚嫩的殺氣。
“信文、信武,你們這是去做什麼?”慕容忠義看到這兩個淘氣包,不禁有些頭疼,板着臉問。
這羣小子一看勢頭不對,手裡的傢伙都不知道往那裡放。帶頭的兩兄弟看到實在躲不過,只好硬着頭皮上來回答。慕容信文連忙把手裡的一把鐵棘藜骨朵藏到身後,慌忙回答說:“義叔,我們去……我們去……那個……”
看到二哥不濟事,一向有急智的慕容信武連忙解圍說:“哦,湖升先生也在,稀客稀客,大哥已經起牀了,湖升先生光臨,我們兄弟簡直太高興……”看到慕容忠義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急忙解釋,“義叔,昨天晚上不是颳大風嗎?王家莊那邊的很多大樹被吹倒,攔住了道路,現在我們正是去幫忙清理道路的……”正說得高興時,突然“哐鐺”一聲,二少爺慕容信文身上很不配合的掉了個東西出來,靠!居然是把三眼短銃!
看到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慕容信文慌慌忙忙的想去撿起來,誰知天不遂人願,也可能太慌張的原因,剛把三眼短銃撿起來,掛在後腰帶的鐵棘藜骨朵又“哐鐺”一聲掉下來。慕容信武看到自己二哥這麼不配合,心裡恨不得踢他一腳。他狠狠瞪了慕容信文一眼,有些尷尬的解釋說:“哦,王家莊那邊還有很多黃鼠狼,經常偷雞偷鴨的,我們這次去順便打打那些黃鼠狼,呵呵呵,湖升先生先和大哥聊聊吧,我們兄弟去去就回來討教,告辭!告辭!”說完,生怕這些傢伙再露馬腳,帶着那幫半大小子趕緊扯呼!
慕容忠義不禁搖頭苦笑,把楊宵棟請進去後,低聲吩咐門房:“你們趕快去找到忠直,叫他帶些人跟着兩位少爺……”
丘林莊的東北有一個獨立的精緻小院落,這就是丘林莊當代主人慕容信光大少爺高臥之處。楊宵棟推開半掩的院門信步而入,擡眼處,只見院內蒼松挺拔,古柏參天;又見花圃中遍植梅蘭竹菊,花團錦簇,美不勝收,花圃錯落分列有八,其佈置粗看似隨意之作,細看竟暗合八卦之妙,好一派“修竹交加列翠屏,四時籬落野花馨”風情。花圃之內,有一小池塘,兩塊奇石並列池中,一塊勢若困龍石上蟠,一塊形如丹鳳鬆陰裡;一股清泉自兩塊奇石間蜿蜒而下,穿過石上雲竹注入池中,池內卻有白鶴自戲水、錦鯉相追逐,好一幅“高岡屈曲壓雲根,流水潺潺飛石髓”景色。
松柏花竹掩映間,一間雅緻小屋映入楊宵棟眼簾,門匾之上題有三個古體篆字——“臥龍齋”,只見門上大書一聯雲:“淡泊以明志。寧靜而致遠。”楊宵棟正待入內,卻聽小屋中傳出一陣呤朗聲:“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
楊宵棟暗笑一聲,待其呤完詩後推門而入,進得屋內,只見得:囊里名琴藏古錦,守門老鶴夜聽經,牀頭堆積皆黃卷,壁間寶劍掛七星。一個白白胖胖的主正袒胸露乳,只穿一條底褲的躺在東窗前一張竹涼榻上,手裡捧一本《李衛公問對》,搖頭晃腦的看着。
“哈哈哈哈哈……”楊宵棟長笑一聲,向那榻上白胖人物拱手爲禮,說:“世照好逍遙,寧波楊湖升來也!”
“哎呀!今日卻是借那股好風,竟送得湖升兄光臨寒舍?”慕容信光一見來人竟是楊宵棟,又驚又喜,連忙起身相迎,慌忙中卻忘了穿鞋。
看到慕容信光全身只穿一條底褲的樣子,不禁好笑:“昔日周公迎客,不過倒履而已;魏武迎客,不過赤足而已。今日世照迎我,非但赤足,更是赤身。待客至誠如此,古之先賢亦有所不及也!哈哈哈……”
聽到楊宵棟這般調侃,儘管慕容信光的臉皮其厚無比,這時也有些掛不住,連忙打個哈哈:“呵呵……世照待人,向來君子坦蕩蕩。何況在湖升兄面前,更無甚隱瞞之物。湖升兄但請小坐,待小弟更衣。”
半晌後,慕容信光理完衣冠,手搖羽扇而出。只見得其人:身長六尺,天庭飽滿,面如滿月,星目如電,頭戴綸巾,身披鶴氅,隱隱間有出塵之風,飄飄然有神仙之概。
楊宵棟不禁擊節讚歎:“觀世照今日之風彩,更勝於從前也!”
慕容信光爲楊宵棟倒上一杯香茶,一揖倒地:“湖升兄如此褒獎,小弟愧不敢當。但請湖升兄恕我方纔坦腹東牀之舉!”
楊宵棟抿了口茶,笑說:“無妨!無妨!但恨在下無女可嫁,卻是一大憾事。哈哈哈哈哈……”兩人相視大笑不止。
萬曆20年5月10日(公元1593年07月16日)湖廣荊州府荊州城裡
在楊宵棟和慕容信光高談闊論的時候,咱們都江郡王朱羽也和他那幫“十七學士”們在荊州城裡尋找能認出“暈船藥天書”的人。
“老子一定要殺了楊天長那王八蛋!都跑了十幾家醫館藥店了,認出的字還不到一半!”狄青氣憤難平的說,他是“十小公子”之一,表字思之,湖廣長沙府人。其父狄南韞爲粵西知名才子,隆慶六年(公元1572年)二甲進士,與蜀王朱宣圻是文化圈中的好友。萬曆五年(公元1578年),狄南韞補缺長沙府同知,舉家遷入長沙;萬曆十年(公元1583年),晉宜昌府知府;萬曆十四年(公元1587年),升湖廣按察使;萬曆十九年(公元1592年)起至今,任湖廣佈政使。狄南韞因爲崇拜北宋名將狄青,就給自己的兒子也起了“狄青”這個名,不過因爲這個名字的原因,狄青也經常被兄弟們取笑,說他的兒子就可以起名“狄仁傑”了。幾年前,狄南韞帶着兒子狄青去拜會蜀王朱宣圻,狄青的沉穩謹慎深獲蜀王青睞,當時就向狄南韞提出留狄青在成都和那“七大才子”們一起學習。
在這幫“十七學士”裡,袁鴻雁、狄青、陳逸風這幾個是少有的冷靜人物,但這個“冷靜”也是有限度的,在跑完第十五家醫館後,一向沉着的狄青也終於破口大罵起來。現在,唯一沒罵人的,只剩下袁鴻雁這位老大了,但是他的臉色也明確的表現出“老子很冒火”的內容。如果楊天長現在出現在他們面前,真的很難保證不會發生生命危險。但是據說咱們楊大夫從這天起就開始耳朵發熱、噴嚏不斷,這毛病一直持續好幾天,他自己用盡方法也沒治好,這大概就是詛咒的力量吧,呵呵。作者一直認爲:這次事件有很大可能,就是我國傳統的狂草書法藝術,從17世紀開始衰落的導火索;也是從17世紀以後,帝國規定所有醫生給患者的那份藥方都必須用標準字體(即:宋體、楷體、黑體、隸體)書寫的根本原因吧。這就是“蝴蝶效應”啊。
“老闆,這麼大座荊州城,難道就找不出一個能認識這藥方的人?麻煩您再想想,我們很多朋友都是北方人,急等着用這藥。如果有人能認出上面的字,我出20兩,不,50兩紋銀!而且這藥我還要二千份,全在貴店買!”朱羽還是不死心,強壓着怒火,客氣的詢問藥店老闆。
“公子爺,您客氣啦,不是本店不願幫您。老夫從18歲就幹這藥行,到現在也有30多年啦。不是老夫自誇,經我手的藥方沒有十萬,也有八萬。可是象這樣的事,今天還是第一次碰到啊,哎,這位大夫的字也寫得太難認了。公子爺,我這仁壽堂也是在湖廣排的上號的大藥行,如果我們這裡都認不出,恐怕這荊州城也……”藥店老闆搖搖頭,很遺憾的回答。他也不想錯過這筆大生意啊,而且眼前的這幫少年都是鮮衣怒馬,一看就知道全是些豪門大戶的子弟,巴結都還來不及,那有往外推的道理啊,老闆現在也有些痛恨這位“狂草大夫”來。
“十七學士”們一聽,都大失所望,正想打道回船的時候,老闆的兒子出來了,他看到居然還有自己老爸都認不出的藥方,好奇的湊過來看,“哦,這好象是張派狂草啊,看起來也有十幾年的功力了。”小老闆自言自語的說。
“什麼,你認得這上面的字?趕快給我們寫出來!”王褒一看事情有轉機,馬上搶着說。
“呃……這個……小人雖然也喜愛書法,但是對這狂草卻是隻知皮毛,這上面的字也只能確認七八成。但這用藥之道,卻是要慎之又慎,如果配錯幾樣,輕則沒有療效,重則危及性命……”小老闆面有難色的回答。
“那這荊州城那裡有精通這個什麼狂草的人嗎?如果你能找一個出來,咱們同樣給你50兩銀子。”十小公子中的池涌很“大方”的提高了懸賞,因爲錢不是他出嘛,這小子簡直就是慷他人之慨,一點都不心痛。
看到這麼多人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小老闆頓時有種成爲中心人物的感覺,他想了想說:“各位公子爺,你們來得也湊巧。幾天前,正街那邊來了位賣字的書生,我在他那裡看到過有張派狂草的字幅,因爲小人也喜愛書法,還和他談了幾句。他的書法很有水準,應該能認得的。”小老闆話剛說完,這邊的“十七學士”中的幾個人就迫不及待把他拉到馬上,連聲說:“你來帶路,你來帶路!”
十五匹馬、十六個人,一路飛馳趕到正街,遠遠看見東大街路邊有個賣字的攤子,掛了很多寫好的字幅,其中有些字就和那“天書”上的差不多。攤子前圍了一大圈人,看不到攤主是誰。
“呵呵,看來這賣字的生意很好嘛,荊州這裡文化水平不低啊。”張健(十小公子之一)看到這裡人氣這麼旺,不由連聲讚歎。本來大夥也深有同感,可是走近一看,才發現自己的想法完全錯了,因爲從人堆裡面發出的居然是慘叫聲和咒罵聲。
大家努力分開人羣擠了進去一看,一個衣着華麗、一臉戾氣的青年正手舞足蹈的怒罵,他正指揮着一幫人對一個躺在地上慘叫連連的書生拳打腳踢。“哎呀,各位公子爺,被打的那個書生就是我說的那個人。”好不容易擠進去的小老闆,連忙提醒朱羽等人。
“他嗎的,竟敢打我們十七學士的藥方,馬上……”朱羽說到一半突然想起什麼來了,“哦,老六沒在呀。這種場合沒老六的話,還真不習慣。”象今天這種事情,他們也碰得多了,一般來說第一個衝上去都是“野山豬”蘇銘璞大才子,可是現在他和徐冉都在醫館“療養”,沒來參加這次“天書解密”活動。這種場合沒他在,大家還真的有點不適應。
不過呢,這十七學士中什麼人才沒有,尤其是辦這檔事的天才、奇才們幾乎就佔了大半,隨隨便便也能找幾個出來啊。這不,當大家從蘇山豬不在場的事實中反應過來後,倪峰、翁志剛、孫烈、王彧這些人都在開始撩袖子,把拳頭掰得嚓嚓作響……
其實認真的說起來,蘇銘璞雖然是這幫人裡最有名氣的一個,當然也是最衝動的一個(按現在的話說,就是用脊髓反射代替大腦思考的傢伙),但是他並不是最厲害的人物,按單兵戰鬥力計算至多能排到第五。最厲害的當然是茅山秘術希望之星——“蟲老大”袁鴻雁,尤其他一身希奇古怪的東西,簡直叫人防不勝防,和他放對的人首先就要萬分留神,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在自己身上冒出些蜈蚣、蠍子什麼的,他的“蟲子”外號也是由此而來。由於師門規定“術不輕施”,如果沒有必要,這位蟲老大是不會出手(一般也輪不到他動手),所以不知情的人還以爲他是個斯文人,但是如果見識過他手段的就絕對不會這樣想。另一個厲害角色就是“七大才子”排行老四的“猴子”倪峰,倒不是因爲長得瘦小象猴子,而是他擅長猴拳、猴棍的原因,不過他最喜歡用的還是那些分筋錯骨的擒拿術。以前有兄弟問他,爲什麼喜歡折斷人家手腳,這個變態猴子說:他想研究一下不同的人骨頭斷裂時,聲音有什麼區別。因爲他這些手段比較狠,所以倪老四也不大動手。其實最可怕的人還一年多前加入“組織”的孫烈孫義直公子!因爲蘇銘璞大才子的光芒實在太強,而他加入的時間又短,所以他現在的名氣的確不算很大。
如果說遇上了蘇山豬,大不了變成國寶;不幸點的會遇上倪老四,大不了關節脫臼、手腳骨折;再慘的會撞上咱們蟲老大,也就中點毒啊、出現些幻視幻聽啊、連續做上幾個月噩夢之類的。碰上這些情況雖然已經很不幸了,但生命一般是沒問題的,最多躺幾個月也就好了。可要是孫公子出馬,那些人的生命安全實在就很難說了。如果用一個詞來比喻這些“危險人物”,蘇銘璞肯定是“威懾”,倪峰應該是“狠毒”,袁鴻雁大概是“陰險”,那麼孫烈只能用“恐怖”或者“妖怪”來形容。就象朱翼、陸海天那幾個“怪物”一樣,他的力量實在是太可怕了,雖然現在和那些傢伙比起來還差點,但是孫公子現在只有16歲啊,反正用不了幾年,咱大明又會出現一個巨大的變種怪物。
“各位公子爺,你們是外地人可能不知道,這夥人都是我們這裡的惡霸,當頭的哪個是本地知府的公子。強龍不壓地頭蛇,你們小心點啊,最好別和他們鬥……”小老闆看到他們想動手,忍不住小心提醒說。
“你放心好了,這些垃圾還不放在我們眼裡……”朱羽的話還沒說到一半,那邊已經發出一片鬼哭狼嚎。好傢伙,只見倪峰大才子象虎入羊羣一樣衝過去,他每打翻一個人,就會很“好心”的檢查一下別人的骨頭是否結實啊,關節是否健康啊等等,所以在一片鬼哭狼嚎中會時時傳出幾聲咔嚓咔嚓的脆響;翁志剛、傅克思、王彧三位公子排了個三才陣殺過去,所到之處,煙塵滾滾人仰馬翻,好不熱鬧;孫烈公子慢了一步,眼看就快沒東西打了,連忙四下觀察,突然發現剛纔那個趾高氣揚的知府衙內正和二個手下站在一邊發抖,他大喜過望的大笑着衝上去(按事後兄弟們一致的說法,他當時的笑聲是一種非常恐怖的獰笑)。
“惡人自惡人磨”,這是個千古不易的道理。這位平時仗着老爸權力作威作福的知府衙內現在終於知道什麼叫報應了,看見那些看起來“似乎很斯文”的傢伙象“惡魔”一樣追打自己的同伴,往常都象厲害的不得了的狐朋狗友們,現在都象紙糊的人一樣弱不禁風,沒多久,這些一直跟着自己欺負別人的手下,現在都不成人形的躺在地上鬼哭狼嚎。就在他象乘機逃跑的時候,一陣可怕的笑聲傳來了,那個最高大的“惡魔”正露出一種猛獸看見獵物的眼光象自己逼來……
孫烈公子跑上去先一腳踢昏一個嚇暈頭的倒黴蛋,然後一手一個的,把衙內和另一個傢伙卡着脖子,象掛板鴨一樣把他們舉在半空,嘴裡還不斷髮出讓人做惡夢的笑聲。“呸,他嗎的,這些不中用的笨蛋,居然膿包得屎尿齊流的……”孫烈皺着眉頭把這兩個已經昏迷的傢伙狠狠往地上一丟,氣乎乎的大罵起來。
“呵呵,兄弟,你沒事吧,那些流氓都咱們哥們兒解決了,能幫我們一個小忙嗎?”孫烈用一種他自己認爲最善良的笑容“和藹可親”的安慰那個捱打的書生。這個書生剛纔被一羣惡人暴打,跟着打他的人又被幾個更可怕的人打得落花流水,現在蹲在自己面前的人物又象一座小山一樣連陽光都遮住了。不到一盞茶功夫,就發生了這麼多事,他的大腦還一時轉不過彎來,連孫烈的話都沒聽到。
“哎呀,這小子看來是嚇傻了。得換個看起來可愛的人去!喂,老七……嗎的,你就知道吃!”朱羽本想讓長得像彌勒佛一樣的、人見人愛的小胖子徐旭東去,可轉身一看,這徐小胖居然手裡拿一包蜜餞正吃得高興。
“我是兩耳不聞身外事,一心只吃手中食……”徐小胖裝着沒聽到,又從左袖裡摸了塊肉乾放進嘴裡。
“算了!算了!不管他,就讓這死胖子去撐死!對了,還是寶貝去吧。”袁鴻雁勸住想打人的朱羽,對身邊的王褒說。
“爲什麼要我去?”王褒顯得有些不情願。
“因爲你王褒少爺是我們十七學士裡最英俊的啊!此事非君不能成也!”袁鴻雁面不改色的送了頂高帽過去。
“是啊,誰不知道咱寶貝哥是三峽以西第一帥呀!仰而望之,身如玉樹憑春風;近而觀之,顏若驕陽升碧空……”李可揚公子也順水推舟的把一頂更高的帽子送了過去,這兩個人一開了頭,兄弟們馬上也開始了“造星運動”,你一句我一句,把咱王褒少爺捧得雲裡去霧裡來的。看來這“十七學士”倒也不是完全自吹,的確個個都是出口成章的人物。
被兄弟們捧得暈呼呼的大帥哥王褒開始了他的親善工作,也不知道是他長得連男人都要動心,還是那書生自己清醒過來了,反正朱羽他們也把事情瞭解得差不多了。
這書生名叫丁一,字解生。具體年齡、生日、籍貫均不詳(看起來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爲一“江流兒”,十六年前長江發大水,還在襁褓中的丁一被家人放在一隻木盆裡漂流。木盆漂到江陰時,被城外一個開學堂的老學究救起並養大。雖自幼蒙老學究教授“射馭書數”,但由於不喜歡老學究的嚴厲古板,所以經常跑到城裡去找外國傳教士學習,最初目的是爲了氣老學究。後來喜歡上的天文、歐洲歷史,順便學了幾門外語,被守舊的老學究斥爲“數典忘祖”之徒,轟出學堂,所以沒有考過功名。從此,丁一遊蕩於市井之中,靠賣字,替人寫狀子書信爲生。幾個月前,丁一偶然從一個買字的人嘴裡知道,聖眷正隆的蜀王世子正奉命擴軍,正在招兵買馬,尤其歡迎有文化的人加入。正走投無路的丁一就想到成都去碰碰運氣,飢一頓飽一頓的走到荊州府時,錢包已經快見底了。他本來想靠老本行在荊州城裡攢點盤纏,沒想到字攤才擺了幾天,這個知府衙內就帶了一幫人找上門來,說他沒交“佔道費”、“經商費”等等一大堆名目的費用。可憐丁一連路費都不夠,那裡又交的出來這些錢,於是就向這幫人求情,可是卻遭來一頓暴打……
丁一的遭遇引起“十七學士”們極大的同情和義憤,心急的幾個又開始對那些黴星高照的傢伙“循循善誘”了,朱羽一把拉過徐旭東,把他身上的食物都搜出來,順手遞給面黃肌瘦的丁一。
丁一用顫抖的雙手接過食物,看着朱羽那雙象湖水一樣清澈的眼睛正誠懇的注視着自己。那雙眼睛裡有同情,有憐憫,也有鼓勵和安慰,還有些他不明白的東西。丁一一生孤苦,即使在老學究身邊時,也沒有什麼人對他露出過這樣的眼神,一時間心中百感交集,即使在受盡欺凌委屈的時候也沒流過的眼淚,此時已經不受自己控制的奪眶而出。丁一迷朦中看到一隻手伸過來扶起他,擡頭一看,此時午後的陽光正斜照在朱羽臉上,這張臉上正露出象太陽般燦爛的笑容,本來相貌並不算很出色的朱羽,現在在丁一的眼中竟彷彿散發出一種神聖的光輝。耳邊又傳來朱羽的聲音:“我是朱翼的兄弟,都江郡王朱羽。你不是會幾門外語嗎?你現在先不用去我哥哥那裡,我們現在要去歐羅巴,你的外語正好用得上,你先跟我們去歐羅巴,怎麼樣?”當時連朱羽自己也不知道,他這些不經意的行爲竟然換來了丁一這一生的忠誠,這大概就是王者之風吧。
突然,圍觀的羣衆發出一陣喧鬧,立即全部散開了,本來正在商店做買賣的商人們也象火燒一樣急急忙忙的關門。街道的兩頭各有一羣人向他們跑來,都是些二十上下的青少年,手裡全都拿着傢伙。
“呵呵,看來是你的援軍來了,還很快嘛。”倪峰順手把已經“胖”了幾倍的衙內象拎小雞一樣提了起來。
剛清醒過來和衆人通過姓名的丁一又害怕起來,正想提醒“十七學士”們先避一下,但是這些人臉上都露出一種嘲弄的表情。看見那個叫袁鴻雁的人吹了幾聲口哨,眼睛一花,周圍忽然象從地裡冒出來一樣多了幾十個身穿黑色勁裝的人。
“郡王,這些人需要如何處置?您是欽差,這些人妄圖對您不利。按大明律,凡謀害欽差者,可以先斬後奏!”陰字營副統領張夜雨象幽靈一樣現身,向朱羽行禮後,就開始請命。張副統領在朱羽一行人上岸後,就帶着留下的46個“隱影兵”一直在暗中緊緊跟着他們,他現在全身上下都散發着殺氣,正等着馬上殺個痛快。
“張副統領,你們先等等,我還想看看他們究竟想玩些什麼名堂。”朱羽面帶嘲笑,不慌不忙的說。
“兄弟們,就是對面的這些傢伙打了我們的人,今天一定要討回公道!”從東面過來的一羣人大喊着殺過來。張夜雨本來已經準備下令開始下令動手了,不過後面的事情卻讓他驚呆了。
從東面過來的那羣人一路喊殺喊打的衝了過來,不料卻在朱羽他們前面幾丈遠的地方拐了個彎,繞開了他們。他們在朱羽一行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中,竟然向從西面過來的那羣人殺過去,兩夥人一碰面也不多說,立即砰砰碰碰的大幹起來。
“蟲老大,張副統領,這難道是你們做的手腳?”萬分不解的王褒連忙問。
“我什麼都沒做啊,再說我們的太乙擒心術也不可能隔着這麼遠的距離控制這麼多的人啊!”袁鴻雁也是無比驚訝。張夜雨也是一臉迷茫的攤攤手,表示他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王褒表哥!寶哥!寶二哥!是我啊!我是小虎啊!”王褒突然發現從東面過來的那羣人裡有人招呼他,那人順手把身邊的一個傢伙一棒打翻,向他們跑過來。
“兄弟們,他是我表弟,荊州臨江莊的少莊主費嘯虎。”王褒也認出這個人了,高興的迎上去。
“他嗎的,小虎子,你們怎麼會跑這裡來打架?小虎子,這些都是我的兄弟、朋友……”王褒把費嘯虎帶過來給衆人引見。
在王褒的追問下,費嘯虎說出了原因。原來,荊州城外的幾家縉紳本來在城裡都有些店鋪,可是2月前卻被衙內這幫人敲詐,還有些店被砸了。因爲知府到京述職去了,幾家縉紳只好還派人去和這位衙內交涉,沒想到連派去交涉的人也被打傷了。本來縉紳們還是想通過申訴制度來解決,可這些年輕人咽不下這口氣,現在找上門來準備用武力討回公道。其中臨江、丘林二莊的產業最多,受害也最大,這次行動就是由這兩個莊的幾個少爺牽頭組織的。
只見“縉紳聯合軍團”在一個拿着一隻小旗的少年指揮下,大部分人排出了一個鶴翼陣,還有部分人被另一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年帶領着,抄到“衙內惡霸軍團”的後面一陣猛打,不過這傢伙手裡拿的是一把鐵棘藜骨朵,一臉殺氣的揮舞着。拿旗少年看到時候差不多了,把手裡的小旗連揮幾下,身邊的幾個人大喊着“開始包圍!”。“縉紳聯合軍團”立即開始行動,兩隊人馬一合流就把“衙內惡霸軍團”包了餃子。
費嘯虎一看“決戰”開始了,馬上跑回去幫忙,王褒也緊跟在他後面。朱羽也反應過來了,大喊:“不要只站着看,能打的都去幫寶貝的表弟!不能打的就不用去了。”帶頭衝過去,除了徐旭東、張健、李可揚這幾個不會打架的人留在原地,大夥都呼拉拉的衝了上去……
本來就被包了餃子的“衙內惡霸軍團”已經“士氣”低落,又加上朱羽這些人的打擊,何況還有幾十個精銳的正規軍混在裡面,“惡霸軍團”馬上土崩瓦解了。
“郡王!郡王!儲千戶帶人來了!”張夜雨拉住還在對一個躺地上的小惡霸暴打的朱羽。
“儲成志救援來遲,請郡王降罪!”儲成志滿臉通紅的低頭站在一邊,本來他還以爲荊州府城不會有什麼人敢打郡王的主意,何況還有陰字營暗中保護,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的。不過他沒想到的是這次不是人家找郡王爺的麻煩,而是這位郡王爺主動找人家的麻煩。當他看到張夜雨放的信號旗花火箭後,立即慌忙帶着手下飛馬趕來,但到了之後才發現,那些膽邊生毛的傢伙都已經沒一個站着的了。
“你他嗎的還裝死!快說,你們哪個狗屁知府回來沒有?”朱羽順手把一個昏過去的倒黴蛋拎起來,狠狠扇了幾個響亮的耳光。
“噢……噢……知府……知府大人昨天……昨天晚上回來了……”倒黴蛋勉強吐出句話,又昏了。
“儲成志,你還站着幹什麼?還不帶人去把那個狗屁知府給老子綁過來!媽的批,今天老子要剁了這狗日的貪官!”朱羽怒火大發的對儲成志下達命令,“媽的批,老子的尚方寶劍呢?帶出來沒有?”
儲成志從來沒見過朱羽發這麼大的火,他一直以來認爲自己的老大朱翼是最可怕的,沒想到面前這位郡王爺怒火大發的樣子也這麼可怕。“屬下已經把尚方寶劍帶來了。”儲成志連忙把尚方寶劍交給朱羽。
“兒郎們,留下200人保護郡王,其他的跟我來!”儲成志招呼一聲,帶着100多人向知府衙門飛馬而去。他心裡那個氣呀,這個狗孃養的知府居然敢對郡王兼欽差動手,差點讓他陰溝裡翻船。他暗暗發誓,找到那個該死的狗官之後先打個飽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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