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禮前腳剛返回符府,後腳就被符遲請到了後院書房,當他推開房門時就只見向玉竹立在符遲身側哭的梨花帶雨。
“玉竹,你先去西院看收拾的合不合你心意,這裡向叔叔給你做主。”符遲瞪了眼符禮,然後溫言勸解着向玉竹寬心。
待向玉竹離開後,符禮轉身也要離去,卻被符遲扔起的硯臺一下給砸到了腳前。隨着硯臺的七零八落,符遲吼道,“混小子!你給我過來!”
“有這個必要嗎?”符禮一腳踢開硯臺,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
“我不遠萬里的把你叫回來就是爲了讓你胡鬧的嗎?”符遲一拳捶在桌上,氣的鬍子眉毛擰成了一團。
“我回來又不是爲了你。”符禮側轉頭對着符遲一字一頓道,“我是爲了我的母親。”
“你……”符遲捂着胸氣結地跌坐在木椅上,而後聲音顫顫地道,“你,你還是,恨爹爹嗎?”
符禮邁過破碎的硯臺徑直走到書桌前,而後低下頭緊盯着符遲,神情冷漠淡然,“自十二歲起,我已無父親。”
那從齒縫間一字一字蹦出的無情話語直戳的符遲遍體鱗傷,雙目發紅的符老爺子噌的站起一巴掌重重地甩在了符禮臉上,“啪”的一聲響後房間裡再次寂靜無聲。
符遲望着符禮臉上那五道鮮紅的指印,心中驀地一緊,雙手也開始發顫起來,臉上的憤怒瞬間轉爲心疼。
符禮抿着嘴鼓了鼓生疼的腮幫,眼神中盡是蔑視與嘲諷,而後冷笑着轉身往屋外走去。
符遲失去心神般地緊扶着書架,生怕自己一個晃神就跌倒在地,難道仇恨之情竟真的矇蔽了親情?
“好好對待玉竹,她是從家裡偷跑出來的,你向叔叔不知。”符遲對着符禮的背影輕聲說道,滿眼的傷痛再次隱藏在符禮看不見的地方。
符禮頭也不回的消失在迴廊盡處。
原來,這向家與符家乃是世交,在符禮兒時,向將軍曾帶女兒向玉竹到符府小住,那時的向玉竹就如跟屁蟲般整日黏在符禮身後,求他編蚱蜢,求他捕蛐蛐,求他幫她到廚房偷糯米湯圓吃……
向玉竹仍記得兒時着白衣白靴練劍的禮哥哥,可她卻不知在之後的年歲裡符禮經歷了怎樣的世事變遷,所以當她不惜違背父命從家逃離來到符府時,她並不知她的期待或許只是種奢望。
當向玉竹帶着丫鬟三羽過五關斬六將拔得佳人大賽的頭籌時,她的心中只有十五年未見的符禮,可現時的符禮卻不再是十五年前的禮哥哥。
被氣的心血直往上翻涌的符遲在書房裡來回踱步時,這才記起應該修書一封送往將軍府,可他滿腦海裡還是符禮那不屑的神情,符老爺子遂直接擱筆將大風喚到了書房。
“老閣主,找屬下何事?”大風一進書房就單膝跪地將大刀立在身側恭謹地問道。
符遲揉着鬢角順了順氣,輕聲道,“這裡是宜城,喊我老城主即可。”
“我問你,這一年來我兒的病有無好轉?”符遲捋着鬍子,故意將聲音壓至最低。
“回老城主,公子的病並無好轉,”大風皺着眉糾結道,有點出賣自家主子的感覺,可眼前這位也是自家主子。
“難道,”符遲探身向前對着大風低語道,“難道,他仍是不接觸任何女子嗎?”
“其實,比較之前,”大風擡頭小聲支吾道,“公子也算有好轉了,他已經不會將故意靠近的女子隨手殺害了。”
“哦,那倒是,”符遲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而後又將書紙扒拉開,再次向前探了探身,一手拽過大風的耳朵低語道,“那他有沒有碰過哪個女子啊?”
“沒有!”被拽的生疼的大風堅決的答道。
“沒有?”符遲甚是不可置信地喃喃着,“難道心病還需心藥醫?”
“那個,其實,”大風扯着嘴磕絆道,“其實,您可以從桌後繞過來說話。”
“嗯?哦!”符遲忽的意識到自己的手中還拽着一隻耳朵,遂清了清嗓子趕緊鬆手,然後揹着手踱到大風身前半彎着腰沉聲道,“這難道還需要我提點嗎?你不會帶你家公子出去走走啊!”
符遲說完就甩袖離去,獨留跪在地的大風一人在無限愣神中,難道出去走走就有女人了嗎?大風無奈地搖了搖頭,這老子和兒子怎麼就是異於常人呢?
由於跪的腿麻,大風就一瘸一拐的從書房裡挪了出來,可搜遍了整個符府愣是沒找着符禮,無奈要隨時聽主子候命,大風就去街巷上尋了起來。
千尋萬尋,大風萬想不到,此時符禮正倚靠在他母親的墓碑前飲酒獨酌,從夕陽無限直到朗月星空,這個心中有萬般苦的男子愣是沒有離開過這荒無人煙的墳墓圈。
喝着喝着,酒罈裡已滴酒全無,符禮抱着空酒罈搖搖晃晃地站起,轉身就往星巫山上走去,他記得一年前來這祭拜母親時,他曾在山上發現過有人居住的竹舍,那裡有酒也有米只不過在他離開前他沒有見到竹舍的主人。
也就是在那一晚,符禮發現了這星巫山有“女鬼”的存在,想到此的符禮輕笑着搖了搖頭,那怎麼會是女鬼?只是世人無眼光罷了,或許她只是不願受世俗牽絆隱居在此而已。
符禮邊拾級而上邊搖搖晃晃地從胸前摸出一塊晶瑩剔透的翡翠玉佩,而後在清冽的月光下晃了晃,自顧自地喃喃道,“這是一年前那女鬼偷跑時落下的,今天若是遇着便還給她,然後我符禮也會找一個鬱鬱蔥蔥的山隱居到老。”
邊走邊對着玉佩發呆的符禮不想腳下一個踩空便往身側的荊棘叢歪去,本能反應的符禮霎時一個側翻身飛旋到一被藤蔓纏繞的古樹之上。
暈乎乎的符禮小心翼翼地將玉佩收回懷中,剛要抱着酒罈飛身而下,卻聽到一清泠泠的女子嬉戲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漸漸地那聲音越傳越近。
好似那女子遇着人世間最開心的事般,她那盈滿笑意的聲音讓人聽了也不禁心中隨之歡暢淋漓。
符禮極力屏住呼吸聲,生怕自己一個大喘氣就把那女子給吹跑了。
漸漸地,那抹白色身影歡跳着出現在了符禮的視線之內,那女子邊蹦跳着邊採摘着小路旁側的花花草草,待到的藤蔓之下時,符禮心中氣息驀地一滯,這不是去年那女鬼還是誰?
雖看不清臉面,但是看那身形那髮飾,符禮很斷定樹下女子就是懷中那玉佩的主人。
符禮左右瞧了瞧濃密的樹葉與雜亂的枝椏,心想自己這樣下去會不會把那女子給嚇壞,在他思慮不定時,那着白色百褶裙的女子已在大樹前站定,然後美美地轉了圈,嬌聲問道,“大樹爺爺,我又有一套新衣服了,你看漂不漂亮?”
臉上掛着笑容的女子忽而低下頭撅嘴道,“可惜,我只能晚上穿給你看。”
月光下那嬌憨可愛的姿態着實讓符禮看的出了神兒,或許是她的不嬌柔不造作,纔會讓他沒有心生厭惡。
眼看着白衣女子就要轉身離去,符禮慌忙地掏出懷中的玉佩焦急道,“姑娘,你的玉佩!……”
過於着急的符禮早已忘記自己是站在樹上,傾身靠前的一個剎那他早已不受控制的從樹上滑落。
眼看着不明物體就要跌落,受到驚嚇的女子邊尖叫邊提裙慌亂地往樹林裡奔去,只留符禮在破碎的酒罈片上痛苦地掙扎着。
也顧不得胸前的斑斑血跡,符禮一骨碌爬起就跌跌撞撞地往前追去,邊追邊沙啞着聲音喊道,“姑娘,姑娘,請留步……”
女子邊回頭往後看邊慌不擇路地逃奔着,忽然一道黑影閃過,白衣女子堪堪地消失在了符禮的視線之中。
不甘心的符禮又往前追奔着搜尋了番,可仍未發現有人煙存在,後怏怏而返,符禮心想或許是隱士不願見世俗之人罷了!
那道黑影將白衣女子擄到一山澗旁,忽而甩袖厲聲道,“你是把爲師的話當耳旁風嗎?你可知你穿成這樣出來被人發現有多危險?”
“師父,徒兒知道錯了,您別生氣傷了身體。”白衣女子小心翼翼地扯了扯黑紗女子的裙襬,眼神中滿是楚楚可憐的懇求之情。
“那你說,這是怎麼回事?”黑紗女子的聲音明顯緩和了下來,可卻也掩蓋不住心中的怒氣。
“這是香雪師姐送予我的,我覺得好看,就忍不住穿上了,”白衣女子低頭怏怏地說道,忽而又擡起頭,眼神中滿是決絕之意,“師父,您等着,徒兒這就去換回男裝!”
“不必了!”黑紗女子轉身扶起跪拜在地的白衣女子,輕嘆道,“亦晚,你要隨時記得你與別人不同,你知道嗎?”
“徒兒知道,徒兒以後再也不穿女兒裝了。”戰亦晚抿着嘴斬釘截鐵地說道。
“那又是何苦呢?”黑紗女子無奈地搖了搖頭,“有些事情,到時候爲師自然會告訴你,在這之前你只需要好好的做你的戰城主就行了。”
“嗯,”戰亦晚默默地點了點頭,“師父,您今日找我何事?”
“爲師是想告訴你,那個司玉的事情是爲師派人去做的,我怕你的身份會被戳穿,所以就用啞娘替換了她,”黑紗女子輕撫着戰亦晚的長髮,輕聲道,“我們的人已經遇害了,雖然現在我還不清楚是誰所爲,但是你要時刻注意着你身邊的人,懂嗎?”
“嗯,”戰亦晚再次點頭應允着。
山澗中的潺潺流水聲早已掩蓋過她心中的悲涼與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