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傑起身,舉眼掃掃四周,覺得大夥的眼光熱辣辣的。他倏地飛紅了臉,低頭打開本子,清了清嗓子,開始講話。
車間每次開大會,都是先由杜文傑報告車間的生形勢。
“今天已經18號了。可成品入庫才25萬,一類銑刀20萬,二類錶殼才一萬。主要是22車間刀片供應遲緩,拖了我們的後腿;再就是飛亞達錶殼活出得太慢。”底下響起了營營嗡嗡的私語聲,像是在議論他和小印的事,杜文傑頭也不敢擡,只聽自己的聲音在說:“現在離成品入庫的最後期限30號只有12天了,希望大家齊心協力,戰勝高溫酷暑,大幹苦幹,爭取按時完成任務。”說完退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
康騫像往常一樣,跳上週轉箱,手勢豐富,聲音高昂地說:“同志們,情況緊急啊,這個月已去了大半,可我們的任務還差整整三十萬。然而,經過我與大家這半個多月的共事,我感到,我們40的職工,素質非常不錯,熱情、團結、奮發,是一支能戰鬥、敢打硬仗的隊伍。三十萬的任務,三十八、七的高溫,都難不倒我們,我相信這個月我們一定能完成任務。當然,大夥兒也不能爲了搶任務而忽略產品質量和安全生產,在生產過程中,一定要嚴格三檢制度和做好安全防護工作,不能顧此失彼,造成不應造成的損失,更不能生產出有質量問題的刀子,砸我們合陽廠的牌子。”
工人們受到鼓舞,不免有些興奮,下面的嗡嗡聲更大了。
康騫把空中揮舞的手收到背後,繼續說道:“同志們靜一靜。下面我要說幾句題外話。最近,我們車間流傳着一個奇怪的謠言,說是我們的杜副主任亂搞男女關係……”底下鬨堂大笑起來,杜文傑的臉紅得像豬肝,他偷瞟了小印一眼,她的臉也紅得像是搽了胭脂。
康騫雙手朝下按了按說:“同志們不要笑,安靜一些……這種敗壞同志名聲的行爲實在是無聊、可恥、惡劣,嚴重影響了車間的安定團結!這件事情純屬子虛烏有,現在我向大家保證,我們杜副主任根本沒有搞破鞋,我康騫更不會搞破鞋……”
大家前仰後合,東倒西歪地笑得更響了,康騫自己也撐不住笑了。等大夥平靜下來,他正色肅容地說:“我希望同志們潔身自好,不要這樣搖脣鼓舌,造謠生事。這次就算了,下次再出現這種情況,我一定要追查到底!造謠誹謗他人者,一經查出,嚴懲不貸。散會。”
散會時,康騫叫住馬勝利問:“柺子,你是怎麼搞的?大半月過去了,你的錶殼才研出來五分之一?當初你可是拍着胸脯向我保證的啊!”
“主任,我也急的要命啊!”馬勝利一臉焦急之色,“老鬼子把他的磨工全撤走了,我這裡人手又告急了。”
“唔,我也料到是這樣。”康騫沉吟着說,“現在車工活已幹得差不多,鄭凱他們機加鉗工暫時也還沒活,我就從這兩個組再調幾個人給你應應急吧。”馬勝利喜動顏色地說:“那再好不過了。人多力量大,一個人再笨,一天也能研個五、六塊。”
康騫讓郝豐年把鄭凱、土豆、小海等七八個人叫來,吩咐道:“從今天起你們跟馬勝利去研一個禮拜表殼。”
馬勝利把鄭凱等人領到模具廠房二樓的研磨間,給他們每兩人一張桌子,又親自做示範,教他們如何用細砂紙磨小方框形的硬質合金錶殼,告誡他們千萬別用力太狠,磨超差了。
大夥嘴裡說着:“這活傻瓜都會幹,還用人教?”紛紛動手研磨。土豆邊和小海談笑風生,一邊噌、噌、噌地蹭着錶殼內框,三下五除二地磨好了一塊。馬勝利走過來說:“拿來我看看。”土豆遞給他,他用卡尺裡外量了量,說:“這活廢了。”土豆驚咋道:“什麼?!我還沒使勁呢!”馬勝利舉起那隻廢活向大家晃了晃,說:“所以說你們要小心又小心,用力要勻,動作要輕,不然你們掙的一點工時還不夠賠償你們的廢品損失呢!”
衆人吃了一嚇,動作都放輕了。
康騫回到辦公室,老禮正坐在他的辦公桌前等他。康騫驚喜地說:“廠長,你回來了?”老禮穿着白真絲短袖衫,褐灰色的短褲,藏青色的絲襪,笑微微地問:“怎麼樣?康騫,這個月能按時完成任務嗎?”康騫一推眼鏡,胸有成竹的笑道:“問題不大。”老禮讚許道:“我就知道你會有辦法的,你這傢伙幹什麼事都有自己的一套。”
“廠長你呢?這次出去收穫大不大?”
老禮重重地嘆了口氣,說:“情況不妙啊!現在各個工廠都不景氣,車間活不多,工具需求量銳減,大多不肯訂我們的貨。有些廠家倒願意訂貨,但他們明確表示,近一兩年無錢支付貨款。”
康騫心裡十分難受,說:“那你不是白跑了一趟?”老禮笑道:“也不能說是白跑,總還是討到了幾碗飯吧。43的卡尺和44的刀具只訂到了幾十萬,但東方不亮西方亮,你們40的螺旋立銑刀行情看好,這次一下子竟訂了一兩百萬,今年你們是不愁沒事幹了。”康騫大喜道:“真是天無絕人之路,有了這兩百萬立銑刀,咱們廠也可以度過難關了。”老禮點頭道:“對,下個月我還要去上海開個外貿訂貨會。由於國內市場疲軟,全國14家生產帶表卡尺和數顯卡尺的工廠眼光全部轉向外貿,各廠競相壓價,競爭非常激烈。我準備拋出最低價以保住國外市場,這樣一來卡尺就沒有利潤了。鑑於螺旋立銑刀的銷售呈上升趨勢,我已將其價格提高了13%,今年工廠的利潤全靠你們去掙了。另外我還打算組建一個大篷車隊,到華中、華東、華南等地去做廣告,聯繫訂貨,力求在國內再開闢一些市場,使我們合陽廠能擺脫困境,再謀發展。”
康騫感慨地說:“老禮,你這個廠長當得不輕鬆啊。”老禮苦笑道:“算我倒黴,當了沒幾年廠長,就趕上了市場蕭條。還有一件事,你們車間的孔麗華昨天找到我,說你挾嫌報復她,她施工出了一點小錯,你竟扣她500塊錢。”
“錯誤是小,可損失很大,5萬塊錢的產值啊。”
“孔麗華講那批報廢的銑刀還可以改作其他規格用,損失並不大,而是因爲你當年追她碰壁,才恨她入骨,公報私仇的。”
康騫漲紅了臉說:“這跟當年那件事有什麼關係?我是公事公辦。那批刀子能否改作其他規格現在又不能下結論。”老禮笑嘻嘻地看着康騫:“你這傢伙,你老實說,處罰孔麗華的時候,你心裡是不是很暢快,很高興?”康騫白了老禮一眼,半天吐出兩個字道:“有點。”
“那就說明你還是有公報私仇的味道,動機不純。看在我的面子上,少扣一點。你知道,孔麗華的老公跟我是大學同學,他們兩口子一道來找的我。”
康騫點頭首肯:“既然是你廠長大人講情,就扣300塊好了,饒她200。”
——安徽神劍文藝學會雜誌《山風》一九九七年總第十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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