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錢能促動大夥的積極性,40車間一上班就響滿了磬磬軋軋的機牀切削聲,車工、銑工都在手腳不停的幹活,只有閻好古的刃磨、外磨工等活較閒,康騫讓他們跟着鄭凱的鉗工去各臺銑牀邊打毛刺。
這天上午,康騫帶着郝豐年在車牀、銑牀間巡視,他詢問粗加工的情 況。郝豐年說:“車工現在基本上沒有問題,上半月可以把所有的坯料車出來。銑工比較吃緊,牀子是夠了,人不夠,兩個女的休產假,三個女的在給孩子餵奶,幹不了多少活。”康騫皺眉道:“這怎麼行?出不了活,耽誤了生產進度不是好玩的!你趕緊給我從別的車間借兩個銑工來,頂那兩個休產假的窩;另外再安排三個餵奶的上夜班。”郝豐年點頭道:“好的,我現在就去辦。”
郝豐年走後,康騫來到工藝室,說要給大夥開個會,又打電話叫模具工段長老王上來。孔麗華等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知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矮矮壯壯、團頭團腦的老王喘着氣上來了。康騫開言道:“工藝不能只光坐在辦公室填填施工表,畫畫圖,應該多到現場去走走,看看自己施工的活幹的怎麼樣啦,解決工人加工中的問題啦,圖紙有問題及時修正啦,等等。小孔啊,從今天起,你們工藝室的同志,**、楊平,沒事就下去看看,每天至少得保證一個人在下邊,你們幾個輪流排吧。”孔麗華頭也不擡,不情願地“唔”了兩聲,心想,這個小矮子果然開始找我的麻煩,報當年我拒絕他的仇了。
康騫把臉轉向老王:“老王啊,你今年多大了?”
“56。”老王看着他不解的答道。
“唔,可以退休了嘛。考慮到你年紀大了,精力有限,不適合再當工段長了,我現在特聘你爲車間的摸具技師,指導模具的裝配,沒事的時候就在工藝室呆着,我在這兒給你擺張桌子。”老王呆着臉不做聲。其他人都驚訝地睜大眼睛。
康騫掉眼向李彥星道:“小李呀,從今天起,你就是模具工段長了。你要把工段上的線切割和電火花牀子的維修切實地負起責來,還要好好地教線切割工人編程。你以後就在下邊上班了,這回你該沒理由拒絕了吧。”李彥星喜動顏色的說:“好吧,我服從車間的安排。”孔麗華忍不住發問道:“主任,你調李彥星怎麼也不跟我商量一下?他走了,他那份活誰幹?”康騫看着孔麗華笑道:“調李彥星去模具工段是車間的需要,不需要和誰商量。至於他那份活,少不得就由你們三位,辛苦一點,分着幹了吧。實在忙不過來時,我再從科研所調人來。”
話音未落,電話鈴大作。康騫起身抓起話筒:“喂,我是。什麼?!啊,好,我馬上來。”他放下電話,眉頭緊鎖着說:“小孔、**,你們倆現在跟我到檢驗室去一趟。”
檢驗室在機加廠房的東北角,共有一男三女四人,康騫的愛人宋秀珍負責成品檢驗,她是一個小方臉,大眼睛的中年女人,身材瘦小。康騫三人勿勿走來,宋秀珍指着地上的五箱子立銑刀說:“喏,全廢了,柄部短了兩釐米,250件活,200塊錢一件,五萬塊錢白扔了。”
康騫心疼地說:“難道就不能通融一下,按另一種規格使用?”宋秀珍搖頭道:“不行,這是太原重型機械廠訂的一批貨,柄部短了人家不能用。”孔麗華疑惑地說:“柄部怎麼會短呢?”宋秀珍微笑着解釋說:“是施工者看錯了尺寸,圖紙上柄長250,施工單上寫的卻是230,車工全是按230車的。”
“是、是誰施的工呀?”頭髮花白,性拙語訥的**畏畏縮縮地問。康騫生氣地把圖紙甩給他:“你自己看吧!”**接過一瞧,像是兜頭澆下一桶雪水來,施工者正是他**,審覈者是孔麗華。孔麗華湊過來看了一眼,脊背上頓時涼嗖嗖的,面色發白。
康騫跑到門口焦躁地大叫:“小印,小印。”正在調度室和杜文傑談笑的小印聞聲而至。康騫指着地下的廢活說:“你馬上備料,重新加工這批活。”又掉頭向**:“你把施工單改了交給小印。”**連忙取筆改了尺寸,把圖紙遞給小印,小印飛也似的去了。
康騫看着胡、孔二人,正色說道:“現在我來處理這件事,事故的責任者不消說是你們兩位,按照工廠的有關規定,你們倆得承擔2%的損失,五萬的2%是一千塊錢,你們倆一人五百,逐月從工資里扣除。”
**臉色蠟黃,囁嚅着嘴脣說不出話來。孔麗華哭叫道:“康騫 ,你鼠肚雞腸,公報私仇,算什麼男子漢!”
康騫看了老婆一眼,漲紅了臉說:“什麼公報私仇,我這是公事公辦!我和你有什麼仇來?”
“有什麼仇你心裡清楚。”孔麗華抽泣道,“車間以前也發生過這類事故,可頂多也只是扣掉責任者當月的獎金,從未按2%處罰過。”
康騫鐵面無私地說:“從我開始,這種事必須重罰,否則不足以使責任者吸取教訓,避免再犯同類的錯誤!”
孔麗華絕望地罵道:“康騫,你是個陰險小人。你欺負人,不得好死!你先別得意,我要到廠長那兒告你去,你濫用職權,公報私仇。”康騫聽得心煩,掣身回辦公室去了。
康騫的家在掩映於一排排青翠蓊鬱的白楊樹之中的廠家屬區,中幹樓的二樓,兩室一廚的套房。女兒小湘今年高考,考期臨近,正在家複習。兩口子下了班就忙個不亦樂乎,康騫做飯,老婆洗衣。康騫燒得一手好菜,因而多數時候是他掌勺。宋秀珍開着洗衣機和丈夫講話。
“康騫,你老實說,是不是因爲那件事,你才重罰孔麗華的?”
“哪兒的話!你跟我這麼多年還不瞭解我?我康騫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嗎?”
“只怕你心口不一。”宋秀珍歪着頭笑道。
“胡說!”康騫鼓起眼睛道,“孔麗華年輕的時候雖然傷害過我,但哪是我們私人間的恩怨;現在她工作上的失誤,給車間造成了這麼大的損失,不嚴肅處理,怎麼向全車間的人交待,又怎能防止再發生此類的事情呢?公是公,私是私,你不要混爲一談!”
“那你現在就一點也不記恨孔麗華?”
“也不能說一點都不恨。”康騫直起身看定老婆道,“她刺傷過我的自尊心,我見到她是有些不舒服,但還不至於伺機報復她。”
“如此說來,你也不是什麼坦蕩君子嘛。”宋秀珍咯咯笑道。康騫也咧嘴笑道:“什麼君子不君子,我和大家一樣,也是一個凡夫俗子。”
飯熟了,小湘仍在她的房間裡學習,宋秀珍千呼萬喚她纔出來。宋秀珍給女兒盛飯,愛憐地責備她“平時不燒香,急來抱佛腳”。康騫關切地問:“小湘,複習得怎麼樣了?有沒有把握?”
矮矮胖胖、戴副眼鏡的小湘白了老爸一眼,嘟嘴道:“爸,您一向不過問我的學習的,我考不考得上大學您都不要作聲哦!”
“什麼話!我是工作忙,沒顧上管你,那你媽呢?她也沒督促過你的學習?”
“媽啥時候管過?況且她一個初中生,哪能輔導人家的學習?”小湘咕嘟道。
“胡說!你自己不努力,成績臭,怨得着我們嗎?我跟你媽又不是你請家庭教師!”康騫氣惱地說。
“那我同學的父母就給她當家庭教師!”小湘理直氣壯地說。
宋秀珍打圓場說:“好了,小湘,爸媽因廠裡事多,對你的學習關心不夠,我們也不給你施加壓力,你輕輕鬆鬆地去考,考上了再好不過,考不上也沒關係,我們不怪你。”
小湘化嗔爲喜說:“這還差不多,你們可別逼我立軍令狀。你們倆沒有一個是大學生,我考不上大學也是理所當然。”
康騫兩口子對視了一眼,哭笑不得。
飯後小湘回房看書去了,夫妻倆打開電視。宋秀珍說:“小湘也盡力了,咱們是沒有理由講她。”康騫嘆氣道:“聽天由命吧,現在車間的事攪得我頭昏腦脹,我實在是顧不上她了!”
宋秀珍看着電視,忽然兜起了一樁心事,說:“康騫,人家現在都在買21吋直角平面的大彩電,咱們也把咱家這臺十八吋的臥式彩電換了吧?”
康騫搖頭道:“湊合着看吧,咱們家錢緊啊,小湘考上大學要交一大筆學費,考不上讀自費需要更多的錢。彩電事小,女兒的前途事大啊!
宋秀珍聽丈夫講得在理,就不言語了。
——安徽神劍文藝學會雜誌《山風》一九九七年總第十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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