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升起,再度西下,星空轉換,月光遷移。
三天,血戰足足持續了三天,在第三天的傍晚,衆人合力,將最後的岩石巨人打散,巨石翻飛,掉落一地。環顧四周,滿目瘡痍。藤蔓斷肢橫生,金甲殘軀零落,河水乾枯,畢方斬首。而站着的護道者,人數不足200。
李懷北掌中劍缺了劍尖,斷劍上佈滿缺口,陸丫頭靠在他懷裡虛弱不堪,身上鎧甲殘破,雙手微微發抖。浮杉碎了葫蘆,坐在地上包紮着流血的小腿。馬老大蹲在一邊,抱着一位不知名的護道者服食藥物,那位護道者缺了半邊身體……
倖存的護道者幾乎人人帶傷,各自攙扶着站在原地,沒有人臉上露出勝利的喜悅,所有的人目光都集中在一個方向,小村落。至今還沒有人踏足村莊,那裡,纔是是正在的危機所在。
村莊中人影閃現,村口的位置慢慢出現幾個身影,一共七人,男女老幼皆有,之前手持大鍋的男子正在其中。
“何苦?”一名老朽輕嘆,眼中露出不忍。聽聲音,正是最早出言提醒的老人。
“天道!”形若童子的男孩冷哼,眉宇間流露出濃濃的嘲諷。
“早點結束吧。”一名宮裝女子從袖中拿出一條絲巾,絲巾上秀着麒麟踏月,栩栩如生。
“還是我來吧,你們別沾染因果。”拿着大鍋的男子跨前一步,語氣無奈,手中的大鍋消失,臉上的霧氣慢慢散去。
空先生?李一鳴看清來人後,心中掀起滔天巨浪,這個撒豆成兵的男子竟然是空先生?李一鳴對他的樣貌太熟悉了,自從小白澤告訴他,空先生身具“一見如夢”道法加持,凡是見過的人都無法記住樣貌後,李一鳴就時常會在心裡不自覺的想起對方,尤其是那濃眉塌鼻,嘴角古怪的笑容。
眼前這人,中等個子,體型精瘦,眉毛濃密,眼睛明亮,鼻樑不高,鼻竇不大,微微彎起的嘴角帶着邪異的笑容。除了氣質上略微的不同,外觀完全一至,之前見過的空先生,隨意、從容、淡定、儒雅。而此刻的空先生,神情無奈,卻邪氣凜然,目光深邃,卻能明顯感覺到隱藏起來的暴虐。
“終於現身了嗎?”青衣男子腳踏蓮花緩緩上升,懸浮於衆人身前,此人身懷絕技,在之前的戰鬥中幾次扭轉戰局,在倖存的護道者中享有頗高的威望。
“何苦?”空先生嘴裡叼了根金色的牙籤,緩步上前,步伐穩健,氣勢內斂,但怎麼看都是吊兒郎當。
“事已至此,多說無意,蓮心——柳意討教閣下高招。”青衣男子腳下蓮花散去,融入體內,擡腿邁步,臨空虛度,每一步踏下,腳底都有一朵七彩的蓮花盛開,隨着腳步離去,蓮花潰散,但散去的蓮花並不消失,而是化爲芒星點點,圍繞周身。
“步步生蓮?他是柳意,蓮心柳意!”護道者中有人高呼,低靡的士氣爲之一震。
“柳意?之前就說這個傢伙愛出風頭,沒想到是個聖階。”浮杉坐在地上,臉上浮現一個古怪的笑容。
“看好陸丫頭。”馬老大回頭看了眼李懷北,將身前的大刀拔起,單手側舉,橫在身前。“早就聽說蓮心威名,沒想到臨死前還能聯手一戰。”
馬老大的聲音不大,但在場的各個聽力過人,不少護道者心中不滿,聖階已經出手,怎麼還漲他人志氣?
“你也沒信心?”臨空而立的柳意卻並不在意,反而轉過頭看向馬老大。
“你有幾層把握?”馬老大答非所問,手中長刀卻震動不已,彷彿要脫手而出。
“加上你,三成。”柳意身形不停,腳踏蓮花步步高昇,周身的七彩光芒越演越烈。
“才三成?你不是挺自信?”馬老大的身體忽然鼓起,肌肉膨脹,青筋暴起,粗壯蜿蜒的血管在皮下緩緩蠕動。
“你什麼時候見過我用刀?”柳意挑眉,對着遠處停下腳步的空先生微微點頭,對方是在給自己時間蓄力,就是不知道這是對強者的尊重,還是對將死之人的憐憫。
“我用刀。”人羣中一名一直戴着斗篷的女子忽然躍起,黑色的外衣在空中炸開,露出裡面血紅的全身鎧甲,鎧甲佈滿鱗片,細密的符文閃爍,高舉的右臂磷光流轉,迎風暴長,霎那間一條右臂竟然大過身軀,與嬌小的身體形成鮮明的反差。
“血手千羅?”浮杉慵懶的神情一頓,癱在地上的身子漸漸坐直,似乎看到了希望。
“吼!”馬老大低沉的嘶吼,全身血管爆開,血霧蔓延,皮肉迅速枯萎,連同骨架一起消散,手中的長刀脫手,懸空漂浮,如長鯨吸水一般吞噬着血霧,刀身逸紅,血光流轉,一束刀氣沖天而起,帶着滔天殺意席捲長空。
“霸刀馬大方?血手千羅?他們都是聖階,三大聖階齊聚!”人羣中衆人紛紛振奮,柳暗花明,原本以爲凶多吉少,誰知道自己的隊伍中竟然隱藏了三個聖階。
空中的血手千羅巨大的右手隔空一抓,馬大方幻化的霸刀飛入手中,霸刀入手,氣勢兩相結合,四周狂風突起,血手千羅在空中旋轉,血甲血刀帶起一股血色旋風,瘋狂呼嘯的向空先生衝去。
蓮心柳意腳下一跺,一股七彩祥雲升起,繼而凝聚成型,赫然一朵巨大的七色蓮臺,當中七七四十九顆蓮心晶瑩剔透,緩緩升起,圍繞柳意盤旋,柳意身形倒轉,從高空俯衝而下,流光掠影,高貴聖潔。
空先生嘴角笑容不變,但眼裡壓制的暴虐緩緩散開。右手伸出兩個指頭,輕輕的捏住一直叼着的金色牙籤,隨意向外一拉,牙籤離口即長,隨着空先生拉扯在空中揮舞一週,一條金光閃閃的棍子出現在空先生的手中。空先生手持金棍順勢橫掃,看似隨意的一擊,正正遇上襲來的紅色旋風。
“噹——”一聲巨響震天,血刀金棍交擊,發出的聲浪如海嘯般的散開,觀戰的護道者不得不運起神通抵擋。
李懷北單手抱着陸丫頭,斷劍懸空,立在身前,不見什麼動作,推來的聲浪到了身前自動分開。浮杉依舊坐在地上,身體的外圍形成一個透明的葫蘆,將自己罩在其中,聲浪擊在葫蘆上,如煙塵般的散去。但兩人的目光,都露出擔憂。
“老馬……”隨着浮杉的輕語,血色旋風散去,血手千羅的身軀如屍體般的高高飛起,粗壯變異的右手不規則的向後扭轉,血色大刀脫手崩碎,化作點點紅光消散於空中。
“敗了?死了?兩大聖階聯手竟然撐不過一招?”人羣中一人喃喃自語。
“碧海蓮星——”高空傳來柳意飄渺的長嘯,四十九顆蓮心遽然散開,隨着下落迅速膨脹,眨眼間化作四十九顆流星,帶着毀天滅地的氣勢向着空先生襲來,柳意的身形同時消散,天道四九,人遁其一,柳意已化身其中,蓄力致命一擊。
空先生隨意的擡頭看着隕石雨,手中金棍輕輕旋轉,嘴角帶着玩味的笑容,伸出左手抓了抓脖子,身影漸漸消散,彷彿被風吹散一般,再次出現時,已經在流
星雨的當中,提棍,推出——金棍順勢延伸,化作一道金芒突射,直擊當中一顆隕石。隕石粉碎,柳意身形敗露,一條金棍透體而出,將柳意串在空中,隕石雨幻滅。
三大聖階,換來空先生兩擊,三死無生。
“你們,跑嗎?”懸浮於天的空先生緩緩收回長棍,柳意的屍體從天空下墜,空先生俯視下方,語氣平淡。
回答他的,是沖天而起的近兩百道各色光芒。這就是護道者,護道、守道、證道。天道之下不存他念,天道指引,就是證道所在,天命所歸,生死何異?
空先生微笑,一如既往的謙和,身影慢慢模糊,二、四、八、十六……漫天的空先生落下,迎上奮起的護道者,摧枯拉朽,無一合之將,護道者或幻滅,或破碎,或身首異處,或死無全屍。
李懷北一手抱人,單手提劍,他看到馬大方粉身碎骨化爲血霧,看到浮杉長棍穿胸支離破碎。李懷北碎劍,掌中劍融入體內,以身爲劍,抱着陸丫頭衝向一個空先生的分身,長棍當頭襲來,劍尖擊在棍身上,剎那崩碎,同時崩碎的,還有懷中的陸丫頭,虛弱至極的她已經無法承受交擊帶起的威壓。李懷北面色不變,目光堅定,前衝的身形速度不減,心中卻長嘆一聲:結束了……
“五弊三缺留其一,別趕盡殺絕。”李懷北前衝的身子忽然禁錮,動盪不得,他的身前出現一個背影,矮小,精瘦,右手高舉,單手握住砸下的金棍,左手隨意的掛在一邊,手中提着個樣式經典的編織袋……
李懷北眼前一黑,失去知覺。
漆黑的空間漸漸量起,李一鳴詫異的看到一隻大手從額前落下。燈紅酒綠,喧鬧雜亂,李一鳴發現自己站在之前的停車場內,身體已經恢復自如,只是三天的激鬥,忽然鬆懈,顯的相當的不適應。
李懷北身子一顫,噴出一口鮮血,李一鳴下意識的要上前,卻被李懷北伸手製止。
“天道反噬罷了,不礙事。”李懷北露出特有的笑容,高貴,優雅,但李一鳴此刻看到,卻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孤寂,還有落寞。
“是因爲我?”李一鳴心裡有些發酸。
“給你看了不該看的東西,總要受點懲罰,這已經算是輕的。”李懷北靠着牆坐下,雙腿有些打顫,李一鳴知道,遠沒對方說的這樣輕鬆,他見過小白澤引起的天罰。
“爲什麼幫我?”
“幫你?你想多了,我就是還個人情。”李懷北笑笑,從口袋裡拿出支菸,但嘗試了兩次都沒點上,雙手不住的顫抖。
“到底哪個是空先生?”李一鳴接過打火機,替李懷北點上煙。
“我不知道。”李懷北深吸一口,淡淡的說到。“你有你自己的路,這條路也許是條通天路,也許是座奈何橋,但無論如何,都必須是你自己走,沒人能幫你,包括空先生。”李懷北顫抖的手指沒能拿住香菸,香菸掉到地上,李一鳴伸手想幫忙,卻再次被阻止。
“給你看那些,是我覺的你應該看,你現在四階,我當時五階,能領悟多少,看你自己的造化,記住,你的路,是你自己的路。”李懷北說着,搖晃的站起來,李一鳴想去扶,但想到剛纔看到的戰鬥場面,猶豫的停下,他真正見識到了什麼叫護道者,什麼是驕傲。
“後會有期吧!活下去。”挺直腰桿,帶着優雅、帶着孤寂、帶着從容、帶着悲切,顫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留下李一鳴站在夜風中久久不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