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樑皓是否會彈鋼琴,彭愛民倒是沒有考慮過。因爲他每當看到樑皓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就覺得這是個應該混跡街頭的痞子,而他根據自己的職業經驗可以知道,痞子們通常都不懂得音樂。
彭愛民堅定的認爲,適合樑皓這種痞子的地方,是拘留所或者派出所的訊問室,而不是鋼琴旁。
事實上,正是因爲樑皓身上帶着這樣一股氣質,才使得彭愛民第一次見到樑皓,就沒有什麼好印象。樑皓當時表現出了高度的執拗,在他的一再暗示下竟然不肯上道,寧可飽受刁難也不肯給所裡拿出贊助,使得他開始討厭起了樑皓。後來發生的事情,包括眼下與秦瑤表現得這樣親密,更進一步增強了他對樑皓的憎惡之情。
勉強彈完了這首曲子,彭愛民回到餐桌前,自信滿滿的一笑:“樑先生,輪到你了!”
只要樑皓說出一句,我彈得不如你好,或者乾脆說我只會聽不會彈,讓自己長足了臉,彭愛民就會忘記今天的不愉快,把樑皓握秦瑤手的舉動當做是個誤會。
但讓彭愛民大失所望的是,樑皓竟然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手指:“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就教教你,鋼琴應該怎麼彈!”
“好!”彭愛民咬牙切齒的說出這個字,然後告訴鋼琴師:“等到這位先生彈完,麻煩你點評一下,我們兩個誰的水平更高一些!”
鋼琴師聽到這句話,在看到兩男一女的局勢,多少就揣測到了這是在爭風吃醋。他本來不願意參與這種事情,可彭愛民既然提出了要求,還是不得不答應一聲:“好的。”
樑皓懶洋洋的坐到了鋼琴旁,就在剛剛接觸到凳子的那一霎那間,樑皓竟然好像換了一個人一般,不再是日常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而是充滿了陽光健康的氣息,竟然帶上了一股藝術家的氣質,比那位穿白色西裝的的鋼琴師更像鋼琴師。此時如果說樑皓不會彈鋼琴,反倒是一件讓人驚訝的事情。
等到樑皓的手指碰觸到琴鍵,彭愛民就絕望的知道自己輸了。
樑皓選擇的是難度更高的E大調奏鳴曲,不但表現出了非常高超的演奏技巧,而且從頭至尾沒有犯一個錯誤,簡直就是專業鋼琴師的水平。
餐廳裡此時響起了更加熱烈的掌聲,就連那位鋼琴師都情不自禁的不斷鼓掌,與剛纔對彭愛民那種多少帶有一些鼓勵的掌聲不同,現在的這些掌聲充滿了讚美甚至於欽佩。
樑皓一曲彈罷,來到鋼琴師身邊,聲音不高不低的問道:“我與剛纔這位先生誰的水平更高一些。”
“這個”鋼琴師看了看樑皓和彭愛民,發現彭愛民的臉如同死人一般,便沒有把話說下去。
“沒關係,你儘管說吧。”秦瑤微微一笑,對鋼琴師說:“不分出高下,怎麼能夠幫助提升自己的水平,也無法確定今後努力的方向。”
秦瑤說着向彭愛民投過去一道意味深長的目光,後者的臉色更白了,像是死人復活一般。
“這位先生彈的是基本練習曲,有業餘八級的水平”鋼琴師指着彭愛民點評罷,又指着樑皓很是欣賞的說:“這位先生彈的是復調,難度要超出那位先生的,而且有十級的水平,還是專業級的。”
秦瑤微微一笑:“是嗎。”
“應該說,這位先生的琴藝,已經超過了我,甚至稱得上是大師。”
“謝謝你。”樑皓拿出一張百元大鈔,以不經意的動作遞給鋼琴師:“您可以回去了。”
鋼琴師離開了,彭愛民的心隨着一起離開了,這不是因爲他愛慕對方,而是想用心感動對方,說上幾句有利於自己的話。儘管他知道鋼琴師說的是實話,卻仍然不能接受鋼琴實話實說。
可惜鋼琴師沒有體會到彭愛民的心和自己在一起,坐回到鋼琴那裡,繼續自己的工作。
“剛纔獻醜了,彭副所長,希望今後多加指教!”話說得雖然客氣,樑皓的表情卻是得意洋洋,讓彭愛民又氣又羞。
在彭愛民質問自己也懂鋼琴的時候,樑皓就已經意識到他在鋼琴上有些造詣,否則絕不可能這樣說。而樑皓最喜歡做的一件事情,就是用敵人擅長的東西打擊敵人。
樑皓對自己的琴藝很有自信,知道極少有人能夠超越自己,當彭愛民彈罷那首曲子,樑皓的信心更加強烈了。其實樑皓爲了不讓彭愛民輸得太難看,還多少隱藏了一些自己的真實實力,否則彭愛民此時會想要找個地縫鑽進去。
不過樑皓這樣做並不是在考慮彭愛民的面子,而是認爲自己不能做的太出格,否則可能會讓秦瑤轉而同情起這個可憐的失敗者。如果按照自己的真實意願,樑皓會毫不猶豫的將彭愛民那可憐的面子摔在地上,然後狠狠的踩上幾腳,直到踩成芙蓉姐姐那樣。
女人都是有同情心的,很多女人僅僅是因爲同情,就交出了自己的身體和感情。
“我”彭愛民覺得自己沒辦法呆下去了,找了個藉口要告辭離開:“所裡還有點事情,我先回去了!”
“等等,我也要回所裡,和你一起走!”秦瑤站起身來,微笑着告訴樑皓:“改天再陪你!”
樑皓微笑着點點頭:“好。”
彭愛民本來以爲秦瑤開始同情自己,聽到秦瑤還要改天“陪”樑皓,頓時知道自己徹底沒戲了。他絕望的看了看秦瑤,突然發覺那張美麗的面孔距離自己如此遙遠,同時也意識到自己從沒有接觸到秦瑤的內心世界。
樑皓不介意秦瑤與彭愛民離開,是因爲知道秦瑤不是要和彭愛民約會,而是要和彭愛民談一些事情,當然也是爲了給彭愛民多少留些面子。秦瑤與彭愛民畢竟有着同事關係,如果讓彭愛民一個人訕訕的離去,這位副所長今後將無法面對秦瑤。
走出了餐廳,秦瑤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的問道:“剛纔的是什麼人?”
“朋友”彭愛民訥訥的回答道,低垂着頭躑躅在秦瑤的身旁。
“我怎麼不知道你有這麼幾個朋友?”
“我的朋友很多,你也沒全部見過”
“彭副所長”秦瑤看向彭愛民,鄭重的問道:“你不會是在接受執法相對人的吃請吧?”
“我說了那都是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有多少不是通過工作關係認識的?”秦瑤打斷了彭愛民的話,厲聲指責道:“你那些所謂的朋友爲什麼要和你交往?因爲你彭愛民有人格魅力?錯了!因爲你是副所長,他們需要你給他們辦事!”
“我”
秦瑤冷笑一聲:“我說你怎麼會來這裡,這種地方的消費層次,是我們的薪水能承受的嗎!”
彭愛民覺得很冤枉,因爲自己所做的任何事是大家都在做的,反倒是秦瑤的很多理念實在太過理想主義,根本不符合這個社會的現實。彭愛民爲了表現自己的紳士風度,過去秦瑤說出這些的時候,只會微笑不語,但現在卻覺得沒有這個必要了:“我拜託你能不能活得現實點,別忘了我們生活在什麼社會上。這個社會根本就是依靠人情來維繫的,所以我們必須多交一些朋友。”
秦瑤重重的哼了一聲:“是嗎!”
“在很多時候,法律根本就束手無策,你想把工作搞好只能通過其他方式。比如說,上次有個人犯下嚴重傷害罪後躲了起來,我要不是通過個人關係聯繫到他所在單位的領導,怎麼可能找到線索把他抓住。那個領導如果不是和我的一個朋友是戰友,完全可以不提供任何情況,而我們拿人家也是束手無策。”
彭愛民的話說得確實有些道理,同時也觸動了秦瑤的心事。秦瑤回想起自己近期的立功,如果不是因爲樑皓通過與凌傲雪的個人關係,是絕對不可能挖到那些線報的。凌傲雪固然是黑社會老大,但至少在這件事情上,卻是個功臣。
只不過秦瑤多年來堅持的理念,還是不可能被輕易動搖的:“但是,你這樣畢竟處於犯錯誤的邊緣”
“你也接受樑皓的吃請了,是不是也在犯錯誤的邊緣?”
如果不是聽到彭愛民的這句話,秦瑤倒差點忘了自己走的時候沒有買單:“你說得沒錯,樑皓也是執法相對人,在咱們所的管區做生意。但是”
“但是什麼?”
秦瑤沒有解釋樑皓何以與彭愛民的那些狐朋狗友不同,因爲覺得根本沒有這個必要:“說到樑皓,我倒是很想知道,你爲什麼對他那麼大的成見?”
“我對他有成見嗎?”
“難道沒有嗎?”
彭愛民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的吐了出來,隨後坦然承認了:“沒錯,我就是討厭他,你要是問我原因,我自己也說不出來。大概是因爲他長得痞裡痞氣的,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