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得對!我也正在考慮辦一次畫展。”霖駿說道,“最近纔有的打算!”
“會在什麼時候?”
“不會是最近,時間還不能確定,畫的數量還不夠!但我肯定會辦一次畫展,不久的將來!”
“到時候我一定會去看!作爲一個忠實的繪畫藝術愛好者,熱愛所有優秀的作品!”
霖駿笑着點頭,接着從他的小方桌上的萬寶路煙盒中抽出了一支遞給了我。
一名信息管理專業的畢業生,卻要準備辦自己的油畫辦專題作品展,在我的身邊,這恐怕是不多見的,當然,這種情形在國外是有的。
“依我看,這就是生活方式的選擇不同,其實辦畫展只是選擇一種方式表達自己!大家看到的是我的生存方向!如果這些連想都沒有想過的話,那麼曾經在小學課堂上提出過的空泛的人生理想,也就純屬‘俗話’了!半點用處都沒有。自然,那些空泛的理想也確實是理想化的,是建立在天真童年的單純意識之上的,這是可以理解的。所以,從學校畢業之後,做出方向性的選擇是必要的,如果只是在機械化的行動之中走完機械化的沒有思考的人生,那就是被動的人生,是不可饒恕的!”霖駿挑了一下眉毛,提示我他的話是毋庸質疑的。
“不可饒恕的人生?”
“是!你不覺得周圍這樣的人很不少嗎?”
“可是正是這些人才是這個社會的主要組成部分,我們的身邊絕大多數都是這樣的人!”
“絕大多數不是全部!我們是屬於那少部分中的人!”霖駿對着寫生燈吐出一口煙之後說道。
“我們?”我心中暗自揣摩,他爲何會說“我們”而不是“我”?相比於大學時代,現在的我並沒有如霖駿那樣明確的人生目標,我對自己的明天還處在一知半解的狀態,疑慮重重,前途似是而非。我目前的工作,也可以說是現在的職業選擇,正是被現實所制約的結果,至少現在還沒有什麼可以自由選擇的餘地。現實給我帶來了什麼?我會對現實做出怎樣的迴應?到現在爲止,我只能說是用自己的方式去適應,而且這種適應被交織的混亂所覆蓋着。
“你的人生從不迷茫!”
“迷茫自然也有過!沒有人會有不迷茫的時候。我的迷茫不是方向性的,而是在我已經選擇的道路上變得非常具體的那種迷茫,是技術細節上的,不是方向上的。這樣,我就不會如其他的那些人一樣,從一條路再換到另一條路上,浪費了那麼多的時間!人需要懂得奮鬥,誰都不會永遠活着,生命稍縱即逝,除了奮鬥,剩下的就是死亡!”
“你的人生態度中似乎存在緊迫感!還有給人獨來獨往、特立獨行的印象!”
“一旦奮鬥的目標確定了下來,那麼時間也就自然而然的變得緊迫起來了。人若是沒有目標,那他(她)就會有充裕的時間!”
“是的!”我點頭,心中思忖,我的時間很充裕,大把大把的時間裡我都在看不需要再應付考試的、自己喜歡的書。
“所以,要加倍的付諸努力,去實現目標,這纔是唯一的出路,你也好,我也好!”
“大概是的!”我回答。
霖駿一隻手掐着香菸,另一隻手拿着沒有削的鉛筆,用一端在空白的油畫布上移划着,他大概正在思考着構圖吧!在這近乎封閉的畫室裡,霖駿同樣有着如這房間一樣的屬於自己的封閉的內心世界,但我是否有如霖駿所言的那少部分人的內心世界裡的奮鬥精神?更多的可能是沒有!
霖駿的奮鬥精神對於那些其所言的“絕大多數人”來說,帶有“不可理喻”的嫌疑。按照霖駿的觀點,我們之間的談話中所涉及的“人生價值”的討論,從一般意義上看,這至少不能算是錯誤的;只不過“絕大多數人”會認爲這些話題算不得是非常必要的,也不大可能會貫徹在自己的行動中,因爲行動起來的過程是痛苦而複雜的;“奮鬥精神”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就如同是去參加重要的晚會時需要穿上的晚禮服而已,只不過是偶爾穿一次,展示給別人看,絕不會經常穿在身上。
在靠近窗臺下的地板上,單獨有一組油畫依靠在牆邊。我發現,這一組油畫一共有六幅,畫面內容一模一樣——稻田,每一幅畫框邊上都有用圖釘釘着的一塊白色的布條,上面寫着“稻田裡的陽光”,頗有文森特•梵高的風格,爲何要畫六幅同樣的油畫,其中有一幅的畫框一角已經變黑,大概是火燒過之後的結果,畫面也因此有了破損!爲何如此,我自是不解其中的緣由。這就是我第一次看到《稻田裡的陽光》時的情景,霖駿對我詳細講述其中的原因已經是在我第一次看到那六幅同樣的油畫之後很久的事情了。
“這裡有六幅同樣的油畫!”我情不自禁的說出聲來,話一出口,便有些後悔。有的時候,看到一些讓自己驚訝的違背邏輯的事情時,是不該隨便發問的。
“這是篩選出來的六幅!”霖駿語速緩緩地說道。
“篩選?”他的話讓我愕然。
“是,原本有十六幅!”
“唔!”我心想,他竟然畫了這麼多。
“那十幅畫都被我毀了,燒掉了。”霖駿以輕描淡寫的語氣說,“而且這六幅或許也會被毀掉,因爲最終只會有一幅《稻田裡的陽光》。
“燒掉了?”聽了他的回答,我萬分不解。
“畫得不好,自己不滿意,就燒掉了,只是不滿意!”
我沒有繼續就霖駿的話問下去,雖然其中必有深層次的原因,但是追着一件事情問個沒完,算不得是朋友間該有的方式。我默然。
霖駿放下了手中的鉛筆,用手指揉按額角,眼神注視着羅馬伕人石膏像,手中的煙筆直上升了一段距離之後開始急促的飄散,如同液晶顯示屏上快速閃過的時間數字。
霖駿也沒有繼續說這六幅油畫的話題,只是吸了一口煙,淡淡地說了一句:“原因我以後再告訴你,現在沒心情說!也許在你看來,這是強迫症的一種表現!”
我也覺得的確如此,但是這句話我終未說出口,只是靜靜地聽他說完話,之後說道:“其實每個人都有或輕或重的強迫症的傾向,在某些特定的時候,便會表現出來,只是程度不同。另外,輕度的強迫症是完美主義者的標籤。”
霖駿聽了我的話之後笑了笑,沒有再發表什麼意見。
我沒有再繼續看霖駿的油畫,喝乾了瓶中的啤酒,再次點燃了他的一支萬寶路香菸,霖駿則爲我起開了第二瓶百威啤酒。我拿着啤酒坐在了畫室的地板上,眼望着地板上散亂着的一張張速寫練習稿,心中思忖,其實時間不過是由這些如同碎片一般的速寫練習稿構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