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柔的彷彿一陣清風拂過她的心間,夢中的驚恐和絕望頃刻之間便退去了幾分,整個心也漸漸的開始平復下來:原來,是一場夢。
暗自鬆一口氣,心下卻又突然一緊——緩緩轉過頭來,那聲音固然輕柔,卻分明又透着熟悉,她只覺隱約在哪裡聽過,可是,轉頭的一瞬,她卻驀然間屏住了呼吸。
好美的一張臉!
膚白勝雪,清華如月,不沾染半點凡塵,恍若九天仙子,可是,那雙眸子卻又黑白分明,清澄如水,更添了幾分靈氣,她身着一件藍色流錦長裙,裙角曳地,湖藍色波光愈發襯得她不似凡人,看得出來,她身上穿的是極隆重的衣着,貴氣不凡,見她看過來,那雙不點而紅的朱脣勾起一片脣角,好看極了,眉眼也是舒展開,好看到讓人移不開眉目:“歡顏,還記得我嗎?”
怎麼可能會不記得?這樣的容顏,只一眼便已驚爲天人,更何況,距離那次闊別也才幾年而已。
歡顏張了張脣,聲音沙啞至極:“……楚後……你怎麼來了?”
來人不是錦言又是誰?如今的她早已貴爲一國之後,若不是秦非墨此次誠意親自去請,秦非墨絕不可能允許她獨自一人過來,好在,她終究是來了,這才救下了她母子的性命。
錦言微微一笑道:“皇上親自去請的我,身爲醫者,身爲母親,我怎能不來?”
母親?
歡顏剛剛醒過來,思緒還有些混沌,然而細細咀嚼這兩個字之後,她迅速反應過來,掌心幾乎是立刻的便貼上小腹,滿臉驚駭。
她不會忘記剛剛的夢境,秦非墨手執長劍,聲聲控訴的不僅僅是她的欺騙,還有他們流逝的孩子!是的,她沒有記錯,就是流逝的孩子!
可是,掌心下的觸感溫暖、堅實又不由得叫她微微一愣,隨即似不可置信般摸了又摸,錦言見她這般模樣,輕輕笑道:“你放心,還在還在的,並且毫髮無損。”
到底是身爲女人,同爲母親,她一語便道出她急迫的根源,錦言見歡顏臉上的神情頃刻就鬆懈下去,微微一笑道:“不過你身子還很虛,這段時間需要靜養,尤其孩子眼下在你體內發育,營養也斷不可缺了,我得知你飲食不好,所以專門給你煉製了一些藥,這些都是緩解你孕吐的藥物,若是身體不適,便吃上一顆,可管七日。”
七日?那真的是太神奇了。
歡顏眼睛亮了亮,隨即伸手接了過來,看向錦言:“謝謝楚後!”
錦言聞言又笑了,這一次卻並不只是溫和,那笑意染在眸中,清亮璀璨,竟看得歡顏又一陣失神。
“若是不嫌棄,換我姐姐吧,楚後這個稱呼,還是太嚴肅了些,聽着不舒坦。”她說到這裡,露出一個無奈的笑意,歡顏頃刻想到她曾經的事蹟。
據傳言,楚皇原本已經打算與她歸隱山林,過閒雲野鶴的日子,奈何楚國遭難,她身爲楚國公主,不得不臨危受命,楚皇這纔不得不與她一起共同抗敵,最終,紛紛只能留下,不可脫身。
所以,這位楚後,想來必定還是更喜歡閒雲野鶴的日子了,不過,楚國不比北宇,楚皇后宮唯她一人,自然就不存在什麼勾心鬥角的事,皇宮那麼大,總歸還是一片淨土,那是楚皇爲她設下的。
尋常,他們會在宮裡呆着,他忙於朝堂,她相夫教子,悶了,就出去轉轉,外頭還有她的天順醫館,煩了,就去民間體恤百姓疾苦,遊玩的同時,給人治病,楚皇總是會抽出時間與她一同前往,麟兒在懷,夫君在側,一家人天倫之樂,自然是幸福之至,故而,那看似無奈一笑,其實卻包含了太多幸福在內。
歡顏羨慕的看着她,這天下間,唯她所欽佩之人便是眼前女子,進可與夫君比肩作戰,退,可相夫教子,醫館遍佈天下,可救萬民。
這樣的她,可望而不可即,是太遙遠的存在,一聲姐姐,已經是她離她最近的距離了,她怎麼可能嫌棄?
“姐姐……”歡顏輕輕開了口,錦言立刻又笑了,眉眼清亮一片,“你纔剛醒,身體還虛弱着,不要說太多話,我去看看廚房的藥粥好了沒有?”
歡顏頃刻又感激涕零,能得楚後如此照顧,就是死也甘願了。
不過她的激動並沒有維持多久,便被打回原形,因爲房間裡頃刻靜下來的一刻,她立刻就想到自己之前的處境,她記得,她是在刑場暈倒的,什麼時候回來了,她完全不記得,尤其是,她剛剛說皇上親自請的她,那就是說,秦非墨回來了?
她心下頓時一陣狂喜,一想到,他竟然會爲了她,不遠千里去了楚國,北宇與楚國雖然是盟國,但昔日劍拔弩張的事纔過去不久,尤其雙方都是大國,秦非墨此去,猶如羊入虎口,不論帶了多少人,都是一場性命的冒險,可是,他卻還是去了。
他不可能想不通透這其中的厲害關係,他可是天子!是主宰天下的王,連這點心思都沒有,早被人扒拉下位了,哪兒還能坐那麼穩?
歡顏頃刻間眼淚溢出眼眶來,就是這樣的他,她曾經竟然想到了要他死!
她伸出手來捂住眼睛,眼淚從指縫中落下,她艱難的不敢哭出聲音來,怕驚動別人,可是幾乎是轉瞬之間,她突然又怔住,隔着淚眼模糊,去看殿內動靜。
如果秦非墨真的回來了,那她拿鳳印去救哥哥的事肯定已經暴露,她甚至法場救人……
想到這裡,她幾乎時立刻便掀開被子下車,可也只是剛剛一動,便發覺一陣頭暈目眩,她好不容易扶着*欄坐穩了,這才慢慢站起身來,一步步往書桌走去。
也不知道她到底昏迷了多久,身子虛軟得不像自己的,不過就是十來步的路,她卻走得冷汗涔涔,好不容易到了,她這才鬆了口氣,打開抽屜。
空空如也,果然!
她怔在那裡,看向那原本放鳳印的地方,不知怎麼的,腦海中忽然就一片空白。
門外忽然就傳來動靜,歡顏一驚,卻因起來得太急,一陣暈眩,竟然就直直栽倒了下去,她幾乎下意識撫上下腹,驚慌失措。
可是,預料之中的疼痛並沒有襲來。
身子被一個懷抱穩穩接入,墜入那溫暖的懷抱之中,熟悉的龍涎香沁入鼻端,入目是熟悉的黑色袖袍,用金絲銀線繡着紋龍,張牙舞爪,即便只是一個袖口,依舊不改威嚴霸氣,幾乎不用擡頭,便已經確認來人是誰。
歡顏還是擡頭看去,秦非墨的眉目頃刻間便墜入自己的視線之中,依舊是那雙深幽不見底的眸子,此刻卻更顯深邃,波瀾不驚,他靜靜看着自己,眉目一斂,低道:“怎麼這麼不小心?傷了孩子怎麼辦?”
他抱起她便往*上走去,直接將她放到榻上,鬆手的時候,這才發覺歡顏竟依舊抱着他的脖子不妨,他眉目低垂:“怎麼了?”
歡顏忽而就一頭扎進他懷裡,只覺這一切都太不真實,前一刻還是他手持長劍,入夢刺來,這一刻,他清晰的眉目近在眼前,依舊深幽黑沉,不,確切的說,是比從前還要深,以至於她第一眼,竟只覺自己離他好遠一般,一時間,竟看得失神。
她想過千百種二人相見的情形,是他冰冷的雙目,亦是如夢中一般,提劍而來,疑惑直接下旨賜她重罰……想過任何一種,卻惟獨沒有想過,他還能以這樣的姿態出現在自己面前,一如,他從未離開過一般。
歡顏將頭深埋在他胸前,眼裡打溼了一片他的衣襟,哽咽着嗓音道:“我好想你……”
好想你!想你在我身邊的每一刻!
吃飯的時候,索然無味,會想你!
睡覺的時候,身側一片冰冷,亦會想你!
腹痛的時候,摸着孩子,會想你!
幽禁的時候,哥哥問斬,明明知道你在或許更能加速他的死亡,可是還是想你!
只要你在,萬般苦果,我都願意品嚐,只要你在,怎麼腹痛,如何揹負家恨,哪怕面臨的是奪人性命的惡魔,她依舊能覺出心安來,因爲,她發覺,只要他在身邊,她所有一切的恐懼都會消失殆盡,即便,是死亡!
沒有什麼秘密能永遠瞞得住,她知道秦非墨必定知曉了一切,所有一切剩餘的,唯有她的坦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