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病得厲害。原本就孱弱的身體看上去像風都能吹走，形銷骨立，四肢彷彿只剩下了個架子，臉頰深陷，雙眼突出，臉色臘黃。
“福伯。”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過短短兩個月的時間，再見面卻彷彿看見的是另外一個人，這兩個月，他到底是怎麼照顧自己的。
“小藍。”臉上的笑容慈祥依舊，我過去握着他的手，像握着乾枯的柴火。“不要緊的。”他對我說，忽然又顯得很開心。“少爺說你有了寶寶，我還沒見到小少爺出世呢，現在死了，怎麼上去跟老爺交待呢。”
我哽咽着，不知道說些什麼纔好，這個老人，把自己一生的光陰都給了伊家的人，現在受着病痛的折磨，腦裡念念不忘的，還是伊家的人，忠義至此，也莫怪乎伊墨一直拿他當親人對待。半晌，只能寬慰道：“福伯，你別想這些，安心養病吧。”
“我沒事，倒是你，要注意身體才行，聽少爺說你吐得厲害，以前夫人也是這樣，後來是怎麼治得呢……”
福伯絮絮叨叨講起以前的事，我陪着他在裡面聊了會兒，直到他累了睡着了纔出來，外邊伊墨跟專家已經開完會。他的臉色看上去很糟，像個隨時會昏倒的病人，我扶住他，憂心的問：“你怎麼樣，你沒事吧。”
他搖搖頭，靠在我身上往外走。“福伯呢。”
“他睡了。”
“那我們先回去吧，晚點再過來。”
“福伯怎麼樣，嚴不嚴重。”
“心臟病復發，這次比較嚴重一點，但暫時沒生命危險了，以後需要注意一點。”
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伊墨總算可以鬆一口氣。回到家倒頭就睡，直到半夜才醒過來，起牀就要去醫院。
我攔住他。“你也不看看幾點了。”
這才注意到窗外已經黑盡了，冷月掛在半空中散發着幽幽的光，這時就算去了福伯也睡着了，何況還有護士看着。他拂了一下頭髮，頹然倒回牀上。“我太緊張了。”
“放鬆點。”我拉他起來。“吃點東西吧，都是你喜歡吃的，還是熱的，你這兩天都沒吃什麼。”
也不知是我做的東西真那麼好吃，還是這兩天真是餓壞了，一上桌就狼吞虎嚥，完全沒了平時優雅的樣子。
我笑他。“你慢點，我不會跟你搶的。”
這倒提醒了他，看着我，他問：“你呢，吃了沒，飯菜怎麼好像沒動過似的。”
“沒胃口，吃了就想吐。”
他皺緊了眉。“這怎麼行呢，你那麼瘦，再不吃東西會撐不住的。”又數落我的肚子。“這個小搗蛋真該打，現在就開始折騰媽媽了。”
說完又替我盛了一碗湯，細心的去了油膩，他的眼神堅決，我只好伸手接了過來，一口一口的淺啜。
他吃飯，我喝湯，倒是難得的溫馨場景。
“伊墨，我想去看看陶辰，你陪我好不好。”
對陶辰，心裡的那份愧疚始終抹不掉，以至於在心底形成了一個魔，沒有人的陪伴，我是不敢靠近那個墓園的。
他扒飯的動作停了一下，擡起頭已是一幅若無其事的樣子：“好啊，改天我陪你一起去。”
“我想明天就去。”
“怎麼這麼急。”他問。
“今天發生了一件怪事……”我猶豫着該怎麼跟他說。
他邊吃邊問。“什麼事。”
“我好像……看見陶辰了。”
扒飯的手頓時僵住，他霍的擡起頭張大眼睛看我，一不留神，碗筷墜地發出清脆的聲響，他回過神來，低頭去撿碎片。
“在哪兒看到的。”他古怪的問，語氣有幾分嚴厲，更像是在質問我。
“伊墨，你沒事吧。”我狐疑的看着他，這種問話方式也着實奇怪了點，陶辰已經死了，這是我們都知道的事。正常情況下，他不是應該說你看錯了吧，或者一副吃醋的樣子說寶貝，我會傷心的。
“沒事。”他收斂了臉色。“把掃帚拿來。”
我趕緊去拿了掃帚，他接過去，問道：“你看錯了吧。”
應該是錯了，但又不能說服自己。“那個背影真的好像，我對陶辰太熟悉了，他走路的姿態，步子的大小，擺手的弧度，真真切切的是陶辰。”
嘆了一口氣，放下掃帚，他扶我到一邊坐下。“小藍，我知道這段日子給了你很大的壓力，無論生理還是心理，現在你纔回來，精神上緊張也是難免的，陶辰就是你在這種情況下出現的幻覺，等福伯情況穩定之後，有我陪着你，就不會再出現這種事了。”
他的解釋倒也說得過去。“也許是這樣吧。”
他捏捏我的臉頰，笑道：“難道你不相信我這個醫生的話。”見我瞪他，又說：“好吧，就算我是庸醫，陶辰可是你親眼看見死的。”
我的臉色頓時變了，他的話是我最不願提及的過去，平時的相處中，我們兩人都竭力不去觸碰這個傷疤，如今在這種情況下以這種玩笑的方式說出來，莫怪乎我會變了臉色。
他是何等精明的人，一下就察覺到了我的異樣，放下手裡收拾的東西就把我往房裡推去。“睡一下吧，你神經繃太緊了。”
我跟他談條件。“你洗碗？”
他舉手做投降狀。“好吧好吧，還有拖地，刷廁所。”
滿意的點點頭，換來他一頓白眼。“真是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一覺醒來，天已經矇矇亮了，倒是睡得很熟，身體習慣性的朝旁邊偎去。涼的！沒人！我迷迷糊糊的坐起來，伊墨去哪兒了，昨天很晚才上牀的。
穿上衣服去找水喝，卻聽見書房裡隱隱傳來交談聲，狐疑的靠過去，還沒走近，就見伊墨打開門出來，頓時被站在走廓的我嚇了一跳。
“小藍，人嚇人會嚇死人的。”他拍拍胸脯抱怨道。
“遠遠的就聽到你在講電話，誰呀，一大早就擾人清夢。”
摟着我回房，他笑道：“這時候會有誰呀，醫院的醫生。”
“沒什麼事吧。”我緊張的問。
“沒事。”搖搖頭，他摟緊我。“回去睡回籠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