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遲到的幸福
七月
七月的太陽,流火似的毒。所有的人,似乎都心有靈犀的選擇呆在了家裡吹冷氣,大街上偶而有路人頂着烈日匆匆忙忙,公路兩旁的景觀樹木像被抽乾了水份似的奄奄欲倒,公園裡的知了有氣無力的**着,整個渝城,在烈日的籠罩下充斥着一種濃重的無力感。
我和小藍回到的渝城的那天天空陰沉沉的,堆滿了一層又一層的烏去,空氣潮溼而悶熱,鄒剛和子顏在機場迎接我們,之前我已經在電話裡告訴了鄒剛這些天發生的所有事,一點一滴,毫無隱瞞,我還記得我告訴他莊文嘉是爲了救我而死的消息時,他一陣久久的沉默,然後低聲咒罵道:伊墨,你真是一個混蛋。
我無話可回,我想鄒剛更希望的恐怕是我爲了救莊文嘉而死,那樣,他期待的結局就會圓滿,可惜命運弄人,我和他,都抓不住命運的咽喉。鄒剛一直不喜歡我,甚至可以說是恨着我的,五年前的事,五年後的事,小藍的事,小藍父親的事,對他這樣一個忠誠的人來講,要不是因爲小藍的關係,我想我們之間的矛盾早就五年前就會爆發出來。
這五年裡,小藍過得很幸福,鄒剛也一直期許着小藍和文嘉的幸福日子,可是如今,夢碎情殘,從此天人永隔,小藍和文嘉之間,只怕會成爲他永遠的遺憾。
關於以後,關於未來,所有人都不願去深思,所有人都不願去觸及。
飛機慢慢的停下來,透着玻璃窗門,我能看見鄒剛凝重的表神和子顏憂傷的面容,誰也沒有想到上次的見面竟會是最後一次。小藍還在一旁睡着,這是早上我的牛奶裡下了安眠藥的結果,長長的睫毛像扇子一般覆蓋的眼睛,可是卻遮不住那裡面的憂愁,因爲流淚的時間太長,眼睛已經紅腫得像兩個核桃。
距離那天的事已經過去了五天,我還清楚的記得船靠了岸後,我去找人來處理莊文嘉的屍體,可是小藍緊緊的抱着他,眼神充滿戒備,不讓任何人靠近,無論我怎麼勸她,她都聽不進去,最後她惶恐的看着我,流着淚求我,求我不要帶走文嘉,求我不要逼她……她一句一遍,哽咽着,拖着文嘉不住的後退……
一陣又一陣的心酸,我壓抑着不讓眼裡的淚水奔涌出來,這個時候,總是要有一個人冷靜下來的,我知道她內心一直在自責,她覺得是自己害死了莊文嘉,要不是她堅持回來,後面的事就不會發生,莊文嘉也就不會死。
固執的人什麼也聽不進去,無論我怎麼勸她,無論我怎麼跟她解釋,她都聽不進去,她說她過不了自己心裡那關,她說她不知道怎麼跟莊老太太交待,她說她不知道怎麼原諒自己。
最後沒有辦法,我只得敲暈了她,醒來了以後,她望着酒店房頂精緻絕美的佈景,一言不發,這五天來,她沒有對我說過一句話,也不肯睡覺,只是躺在牀上——發呆。
早上的牛奶,是我勸了很久之後她才肯喝下去的,無論如何,她得恢復體力和精力,也無論她願不願意,渝城還有一堆事必須她親自處理。
“小藍……”我拍拍她的臉。“到了,我們回家了……”
她張開眼,眼神還透着些迷茫,蒼白的臉色看着讓人心疼,我撫上去,輕聲說:“我們到了。”
窗外,渝城國際機場的標誌性建築獨特而張揚,她站起來,抱緊了手裡的盒子,那裡面是莊文嘉的骨灰,這些天,這個盒子一直伴在她的身邊,誰也不能把它拿走。
她緊緊抱着那個盒子,慢慢走到艙門口,望着腳下的階梯,突然顯出幾種怯弱的表情來,腳步也不自覺的向後挪了挪,回頭望着我,眼裡的害怕像夜間的薄霧一般慢慢浮出來,頭微微搖了搖,清晰的傳遞着一個信息:她想逃。
“伊墨,我們不要回去了好不好。”她說。
我抵住她:“小藍,逃避沒有用的,無論怎麼樣,你都要去面對。”
看出我眼裡的堅決,低下頭,她沒有再說話。
短短的幾步階梯,卻彷彿長得沒有終點,小藍的步子似託着千斤重擔,一步一步,皆是痛苦,好不容易到達了地面上,鄒剛迎上前來,拍了拍小藍的肩膀,想說什麼,但終究沒有開口。
小藍的眼淚再一次不受控制的流了下來。
倒是子顏輕輕抱住了小藍,說道:“一切都會過去的。”
這段時間的疲勞和精神緊張,在回到渝城的第二天終於全數爆發了出來,小藍病了,躺在牀上迷迷糊糊的,口齒不清的唸叨着什麼,高燒降了又升,如此的反覆折騰。所有人都緊張的照顧着她,一點也不敢大意,七月份,剩餘的十來天時間就這樣從我們指尖悄無聲息的溜走。
八月
八月的太陽仍在渝城的天空肆虐着,在這個月的第一個週末,文嘉在莊家的家族墓園下葬了,除了莊家的幾個遠親外,葬禮沒有邀請任何人。而莊老太太,我和鄒量商量之後,都決定暫時先瞞着她,等事情過一段時間再說。
對此,小藍並沒有任何異議,莊老太太雖說歷經風雨,見過世面,這些年更有些超然於世,但這種白髮人送黑髮人的事,仍不免顯得殘酷。
儀式結束得很快,由於人少,整個過程透着幾分冷清和淒涼,由於平時來往並不頻繁,莊家的遠親在儀式結束後沒過多久就離開了。最後,就只剩下鄒剛、子顏、寶寶和我陪在這兒。
寶寶年齡還小,並不太明白死亡的真正含義,小藍回來後情緒一直不太好,寶寶曾追問過她爲什麼爸爸沒有跟着一起回來,小藍只是摟緊了孩子,咽哽着回答說爸爸再也回不來了,寶寶再也看不到爸爸了。
宇生對小藍的回答並沒有太過深刻的概念,在他的思想裡,對“再也”這兩個字並沒有什麼實質的感受,也許小藍的反應有些把他嚇着了,他只是張惶的看着我,然後輕聲問小藍道:“那爸爸回來時會給我買玩具嗎?”
小藍的眼淚在忍了又忍之後終於忍不住了,她把手掩住臉,漆黑的頭髮覆蓋住了她的表情,嗚嗚的聲音讓人聽了實在心酸,子顏遞給小藍紙巾,我則把寶寶帶到花園裡,對他說以後不要再在媽媽面前提這個話題,知道嗎?
他不解的搖搖小腦袋,問我道:“爲什麼?叔叔怎麼也變得這麼奇怪,那爸爸什麼時候回來,我想爸爸了,我好久沒看到他了。上次他說去接媽媽回家,可是媽媽都回來了,他爲什麼還不回來。”
一時之間,無言以對,望着這張稚氣而純淨的臉,我不知道怎麼對他解釋死亡,怎麼對他解釋永別,無論我怎麼說,事實都顯得太過殘酷。
“叔叔,爲什麼,你怎麼不說話?”他再次問我道。
我張了張嘴,卻不知道從何說起,花園裡的草在烈日的炙烤下懨懨的,一如此時我們所有人的心情,這個午後,悶熱得沒有一絲風。
我把宇生放到鞦韆上,以一種**而慎重的語氣對他說道:“爸爸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以後宇生都看不到他了,他也看不到宇生了,這是媽媽心裡的痛,如果宇生不想媽媽傷心難過,以後不要再在媽媽面前提起這件事,好嗎?”
他訥訥的看着我,也不知是我嚴肅的表情嚇到了他還是他真的明白了死這個字的含義,他微微張開口,眼睛低垂下來,眼睫毛撲閃着,像只剛褪化的蝴蝶,兩隻小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捏在了一起,他靜靜的點了點頭,張開的嘴卻沒說出任何話來。
一瞬間,他似乎明白了些什麼。
小藍默默的站着,素雅的黑色套裝讓她看起來顯得更加單薄而瘦弱,前些日子的生病使她消瘦了不少,眉眼之間似乎都被濃濃的哀愁籠罩着,莊文嘉的死,似乎已經帶走了她某一部分的生命,蒼白的肌膚顏色跟黑色的衣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強烈的視覺感染,我站在離她不到十步的距離,卻忽的生出一種她將離開我的可怖感,那種感覺來得真實而強烈,以至於一時心慌之下,我衝到她面前抓住了她的手。
掌心裡的手冰涼而細小,像極了即將融化的冰塊,我不由自主的用大了力,她偏過頭望着我,也許是因爲疼痛的原因,她細細的眉輕輕挑了挑,神情很快歸於平靜,張開口,平淡的問我道:“伊墨,怎麼了。你跑過來幹什麼?”
我仍不能感覺到她的真實,我不喜歡她沒有情緒的樣子,不管愛也好,恨也好,我都希望她能鮮活的面對我。
這個樣子的她,我不熟悉,我很害怕。
“小藍,差不多了,你身體纔剛恢復,我們回去吧,再這樣下去你會中暑的。”
我覺得應該將她帶離這個地方,只要離開這兒,她會慢慢好轉的,我如此堅信着。有的人,已然逝去,記憶裡可以留有他的位置,莊文嘉可以用來懷念,卻不應該成爲小藍的桎梏。
聞言,鄒剛和子顏也上來勸她,她卻堅定的搖了搖頭,蹲下身去,瘦長的指尖一遍一遍撫着墓碑上那個男人的眉眼,小藍說那張照片是莊文嘉在寶寶出生不久後拍的,照片裡的人,笑得恣意而滿足,彷彿已經擁有了全世界,小藍和寶寶就是他的全世界,誰知道呢。
小藍輕輕說道:“我和文嘉相處的時間太短,他至死都沒有向我索要一個答案,他總是這樣爲我着想,其實這樣一點都不好,一點都不好……如果他自私一點……我愛你……文嘉……天堂的你聽到了嗎……”
很想扶起小藍,然後告訴她:你還有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你這樣傷心,這樣的自我放逐,你是在懲罰你自己,還是在懲罰我,莊文嘉的死,誰都不想,這是意外,是意外……
然而鄒剛攔住了我,我不知道他對我是不是還存有芥蒂,他只說道:“給她一點空間,也給你自己一點時間,時間會沖淡一切的。”
九月
新的一學年開始了,寶寶已經進入了幼兒園最高的年級就讀,而那個刁蠻的小冤家,已經進入了另一所小學的一年級。兩個月的時間,寶寶臉上似乎也沾染了成人的憂愁,這使得他看起來成熟了不少,眉眼之間,透着幾分小大人的沉穩和凝重。報完名後,寶寶若有所失的望着整個校園,最終低下頭像個大人一般長長的嘆了口氣,老氣的說道:“習慣真是可怕的東西。”
想笑之餘不免同樣的心生感慨,小藍會不會也會習慣一個人的生活。我又能不能習慣沒有她的日子。
回到莊宅,傭人說她正在花園裡,我皺了一下眉,腳步朝外面邁去。這些日子,她常常呆在花園那顆大樹的鞦韆上,有時是發呆,有時是睡覺,我不知道這對她有什麼意義,我曾經問過,但她卻不肯告訴我,我感覺她把自己封在一個籠子裡不肯出來,也不肯讓人進去。
九月的陽光遠遠沒有前兩個月的毒辣,和着偶而吹來的微風,倒顯出幾分清涼的感覺來,小藍仍舊是坐在鞦韆上,頭低垂頭,閉着眼睛。
似乎已經睡着了。
拿起一旁的針織衫,輕輕蓋在她的身上,細長的睫毛微微動了動,輕微得幾乎不可察覺,我屏息等待着,她終究沒有對我睜開眼睛。
“小藍,我先走了,下午我會去接寶寶回來的,你好好休息,不用擔心。”我輕聲說道。
仍然沒有任何反應,我轉身離開,在門口的時候微微側了下頭,視線餘光時,她握着手裡的針織衫,望着我的方向,惘然若失。
九月的光陰就這樣一天一天的滑過,再次接到小藍的電話時,已經是九月中旬末了。
由於莊氏公關部門的疏通,文嘉的事,報上並沒有做大篇幅的報道,只有幾份報紙在不重要的版面有過不記名的報道,我們一直以爲莊老太太不會知道這件事,但是今早小藍接到寺廟方面打來的電話,說是莊老太太突發腦溢血,而他們發現的時候,莊老太太手裡正握着一份數天前的報紙。
帶着小藍匆匆趕往醫院,途中,她一直緊咬着脣,視線茫然的盯着窗外,雙手攪在一塊,因爲捏得太緊的緣故,已經發了白。儘管我已經把車子的速度開到了最快,儘管我們身後跟着數個交警,但是生命中總是避不開遺憾,我們還是沒能見到莊老太太的最後一面,醫院裡的的人說,老太太所在的山上交通很不方面,救護車來去的途中耽擱了太多時間,而這恰好錯過了最佳的手術時間,老太太到達醫院的時候,已經永遠閉上了眼睛。
聽聞這個消息,小藍差點沒有直接暈倒在地,文嘉的事,我們一直不知道該如何跟莊老太太交待,想不到,一時的猶豫,竟會再也沒有解釋的機會,莊老太太的眼睛,一定沒有閉上。
小藍倒是堅強了很多,至少從表面上看如此,她親自參與了老太太喪事的所有工作,過程中沒有再流過一滴眼淚,但我知道她只是想借工作來麻痹自己痛苦的神經。
只是在逃避!
莊老太太也算是渝城的傳奇人物,在小藍的堅持下,喪禮辦得很隆重,渝渝大大小小,有頭有臉的人物都來鞠了躬,但卻都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除了一句節哀順便外,找不出更多有人情味的話語。
所有的一切結束後,小藍似乎變得更加消瘦和沒有精神,我憂心的看着她。“小藍,過去的事,我們忘了好不好,放過你自己,也放過所有關心你的人好不好。”
她像被針刺到的兔子一般跳了起來,大聲吼道:“我很好,誰說我有問題的,就算有問題,也不用你擔心,也不用你管我。”
想去抓她的手,卻被她幾步退開,她防備的看着我,像看着一個敵人。
我的心像被利刃劃開了一道口子,鮮血直流。“小藍,你不要這麼看着我,我不會傷害你的,你的情緒有點不對勁,我認識一個心理醫生,我們去見見他好不好。”
“不好,不好。”她張狂的朝我吼道。“我很好,我沒什麼不對勁,不對勁的是你,你有妄想症,你老是在妄想我有病,你才應該去看醫生。”
“小藍,你不要這麼固執,你聽我說……”
“夠了。”她怒氣衝衝的打斷我,然後朝樓上奔去。“王媽,送他出去,以後不要再讓他進來。”丟下這句話後,她反鎖了房門,再也不肯見我。
十月
自從那次爭執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小藍,每次去莊宅,她都叫傭人打發我回去,她甚至關閉院門不肯讓我踏進一步。
我憂心着她身體的情況,重大打擊後的心裡如果沒有及時調整過來,是極容易走入死衚衕而患上心裡疾病的,這些日子,她看似平靜,但心裡面的壓抑得不到舒解,只會一天比一天更深,長此下來,總有一天會出事的。
我不敢逼她太緊,就怕因此會出現反效果。
十月的天,是一天比一天更涼,走在馬路上,大片大片的樹葉被風捲着吹落到地面來,一地蕭瑟,連人的心情,也跟着這季節變得陰鬱起來。
鄒剛和子顏來跟我告別,原來子顏父親去爬山時出意外摔傷了,所以他們兩個必須得趕回去看看情況。我送他們去機場,鄒剛還是不放心小藍的情況,上飛機前再三叮囑,其實不用他交待,我自會把小藍看得好好的。
目前的情況還是得讓她儘快走出心裡陰影才行。我這麼想着,手裡的電話卻突然響了起來,一看號碼,是寶寶打來的。
他的音調帶着幾分顫音。“叔……叔……”因爲害怕,後面的話是怎麼也說不出來了。
出事了,我飛快的向路邊的車奔去,一邊安慰他。“寶寶別怕,有什麼話慢慢說,我馬上就過來了,來,慢慢告訴我,出了什麼事。”
他仍是抖着音調,但明顯已經平靜了許多。“媽媽……媽媽暈倒了。”
我一急,踩着油門的腳一個用力,車子像離弦的箭一般飛速向前面奔去。“家裡其它人呢?”我緊張的問道。
“媽媽說……說今天中秋,所有人都放假了,她剛纔還在弄飯給我吃,結果……就在廚房暈倒了……叔叔……怎麼辦呀……”
十分鐘後,我趕到莊宅,抱起小藍就往外面跑,二十分鐘後,小藍已經最近的醫院急症室裡。
醫生給她做了一系列檢查,我奪過他手裡的化驗單據細細查看,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一旁的醫生怕我看不懂,還在一旁解釋着。“並不嚴重,只是血糖低引起的暈眩,多注意病人的飲食還有休息,除此之外,她的身體很虛弱,一定要讓她吃東西,不然這樣下去,對病人本身和肚子裡的孩子都不好。”
“孩子?”我揚起了眉。
年輕的醫生點了點頭。“是啊,她懷孕了,不過胎兒的具體情況要病人醒了之後再去婦產科做個詳細的檢查才能確定。”
“幾周了?”
“大概十個禮拜。”
年輕的醫生走了,我怔怔在呆在原地,一個孩子?莊文嘉的孩子,照時間推算,應該是在島上那段時間有的,這個時候的這個孩子,對小藍來說,是一種希望吧,但願有了這個孩子後,小藍可以從過去的陰霾是走出來。
“小姐,你醒了……哎……你還不可以下牀,點滴還沒有完……通知醫生過來……”
耳邊傳來護士緊張的聲音,我拉着寶寶的手推開急救室的門,小藍擡起頭有氣無力問道:“是你送我來的。”
我點點頭。
“謝謝。”她疏離的說道。“我沒事了,你送我回去吧。”
這樣的固執,這樣的任性,我氣不打一處來,把她重新按回牀上,語氣帶着幾分憤怒:“你都快三十歲的人人,能不能不要再這麼任性,以前有莊文嘉寵着你我無話可說,可是你不知道今天寶寶被嚇成什麼樣子了,家裡沒有人,你暈倒在地,他只有六歲,他話都幾乎說不出來了。莊文嘉死了,你很傷心,你很難過,我都知道,我給你時間,我不逼你,甚至你永遠怪我也無話可說。可是你不是一個人活着,你還有一個兒子需要照顧,莊文嘉死了,世界就完了嗎,不會,地球還是同樣在轉,生活還是同樣要繼續,你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究竟還要多久,血糖低,情緒緊張,營養不良……你是不是要逼死自己……”
一口氣說完,心中頓覺舒暢了許多,她目瞪口呆的看着我,對我的話也不知道聽進去了幾分。
我吸了口氣,毫不客氣的繼續說道:“如果你是想要這種結果,那麼這個肚子裡的這個孩子,趁早拿掉,時間越久,她越是受罪而已。”
她有一瞬間的石化,過了很久她才遲疑的問我:“你說什麼?”
她的眼裡有點點火苗燃燒着,我放輕語氣。“小藍,你沒有聽錯,你肚子時有了一個寶寶,莊文嘉的寶寶,他是你的希望,也是莊家的希望,所以,無論怎麼樣,你都得堅強起來,知道嗎?就算是爲了這個孩子。”
十一月
一個希望足以改變一個人的生活態度。
小藍肚子裡的寶寶還算正常,不過以她身體狀態來說,還是需要小心調養,我送她回家時,她的神情已與前段時間完全不同。
心裡疾病自是可以不藥而癒的。
那是一種充滿了希望的表情,眉眼之間,細細彎着,並不明顯,彷彿初春的嫩芽,尖尖細細的,還透着幾分羞澀,但是卻有意無意透着一種堅定。嘴角上翹,幅度不大,帶着一種特有的滿足。
我的心逐漸放了下來。
“小藍,去吃點東西吧。”我說。“寶寶也餓了。”後座的宇生乖乖的坐着,有點昏昏欲睡的模樣,聽到我說吃飯,頭微微擡了起來,兩眼精光乍現,飽含期待着看着我們,模樣可愛至極,像極了一條小狗,我似乎可以看見他下一個動作就是伸出舌頭舔舔脣角,然後嚥下一口口水。
小藍偏過頭看着他的動作,不由得微微勾起了嘴角,手上的時鐘已經指向了下午三點,好幾個小時,也夠折騰了,她問道:“寶寶餓了嗎。”
宇生重重的點頭,小藍偏過頭想了想,道:“去盛世吧,那裡的湯做得不錯,好久沒去了,怪懷念的。”
那天小藍的味口很好,吃了兩小碗飯,又喝下了一整碗的湯,我看着她吃飯的樣子,幾乎捨不得挪開眼睛。
送她回去時,她靠着車門真誠的對我說:“伊墨,無論如何,謝謝你。”
車子滑出莊宅,我的心情雀躍得像個孩子,我真想衝到大街上,告訴所有人此刻我心裡的歡樂,一切都還需要時間,一切都還需要等待,目前,這樣就很好,就很好。
十一月的天氣已經透着幾分涼意,樹上的葉子越發落得瘋狂,幾天沒有經過的街道,再經過時,已經只剩下光禿禿的樹幹,生命的輪迴,週期的更替,這個季節,充滿着淡淡的憂傷。
一場秋雨一場涼,在一天比一天的寒意中,小藍的身體卻漸漸恢復了過來,臉上笑容不多,每一次出現卻是讓人欣喜的,體重也增加了幾公斤,十一月份,在這樣的平淡中漸漸走到了盡頭。
接到小藍的電話時恰好是十一月份的最後一天,通宵做完手術的我才下手術檯,冬日的陽光對渝城來說是珍貴的,這個城市霧濛濛的冬天,陽光像鑽石一般稀少和珍貴。
我站在走廓上,陽光像金粉一樣鋪滿了藍色的手術服,我的心情因爲這個來自莊宅的電話像盛開的花朵一般舒展了開來。
小藍說:“伊墨,幫我找套房子吧,不用太大,就我和寶寶兩個人住就可以了。”她說得平淡,就像平時聊天一樣的閒適。但是我知道做出這個決定她需要多大的勇氣,她的話像小石子一樣投在我的心湖,激起了層層漣漪。
我的語氣有些吃驚:“爲什麼?”我問。文嘉呆過的地方,我並不認爲小藍會永遠呆在那兒,但是來得這麼快,又讓我不得不產生懷疑。
“小藍,你終於想通了,你也能放下過去了。”
她的語氣漸漸變得平穩:“伊墨,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你說得對,人不可能永遠活在過去之中,文嘉留給我一個孩子,我必須好好照顧他的成長,莊宅的記憶太多,任何地方,任何細節,都有文嘉抹不去的身影,我捨不得離開,卻知道自己一定要離開,早上我醒來的時候,後院的臘梅花已經吐露紛芳,撲鼻的香味,天氣很冷,你能瞭解那種感動嗎,不畏嚴寒的綻放,那一刻,我心裡的遲疑和猶豫終於像陽光下的薄霧一樣漸漸化開,伊墨,我要搬出莊宅,搬出文嘉的記憶。”
掛上電話,對面就是兒童住院部,幾個小孩子正在草坪上嬉鬧着,童稚的聲音悅耳動聽,旁邊一起做手術的醫生遞給我一杯熱咖啡。
“伊醫生,手術完了心情很好,難得看你笑一次。”
我但笑不語,如果手術的成功可以換來一點點進展,那麼我願傾盡所有精力……
十二月
渝城的第一場雪下下來時,我和小藍正在收拾她的新家,房子不大,一百平方米左右,兩間臥室,一間書房,一個客廳連着飯廳,裝修等都是前任屋主弄好的,上任屋主是個白領,所以風格倒是很得小藍的喜歡,簡潔大方,清麗典雅,用的材料也大部分是環保材料。
這個地方地處鬧市,無論購物還是交通,都十分便利,我看着出小藍很喜歡這裡,她二話沒說便付完了全款,在她付款的第二天,我聯繫了小藍對面的住戶,有錢好辦事,我幾乎沒費什麼口水便說服了他們把房子轉給我。
可是我的運氣並沒有小藍那麼好,對面住着兩個老人,房子的裝修還保持着上世紀五十年代特有的保守和簡單,看來我是要等一時間才能近水樓臺了,如此想着,我給裝修公司撥去了電話。
小藍新居的整理工作並不複雜,我本打算交給清潔公司處理,可她堅持要自己動手,我瞄了瞄她的肚子,她叉起腰,一副理由氣壯的語氣:“不是你們醫生說要多運動的嗎。”
我無言,只得挽起袖子,以實際行動表示對她的支持。
她嬉嬉笑着,扔給我一塊毛巾,不客氣的指使着我:“偌,客廳部分就交給你了。”說完就轉身去了主臥,雖說不用重新裝潢,放眼整個屋子,需要整理的地方也不少。
幹吧,勞動快樂。
窗外不如何起飄起了雪花,大片大片,潔白得像初摘的棉絮,像精靈一樣從空中溜也來,它們靜靜的落在枝頭、地面,悄無聲息,以獨特的白裝點着這個城市的大街小巷。
路上的行人不約而同的擡起頭來迎接今年的第一場雪,我有些興奮,站在陽臺上大聲叫着:“小藍,快出來。”
也許是我的聲音太急切,她出來的時候,手裡還抱着牀單,不大的臉透着不解,襯着牀單的淺綠色,透着幾分少女的俏皮和可愛。
我伸手招呼她:“你看,下雪了,是不是很漂亮。”
像是要回應我的話似的,原就不小的雪片此時更是洋洋灑灑,漫天蓋地的灑了下來。
她的眼底閃出幾分驚奇的神色,放下牀單她就要向我走來,卻在邁開腳步時突然頓住,然後緩慢的低下頭,手掌輕輕撫上肚子,她愣了大概有一分鐘左右,再擡起來時已是一臉欣喜和不敢置信。
我來到她身邊,有些擔心的問道:“小藍,沒事吧,是不是不舒服。”
她搖了搖頭,睜大了眼睛看着我,因爲激動,說話的語氣顯得急切而倉促。“伊墨,我感受到了,就在剛剛……”
我不解的看着她。
她漸漸理清了思路。“他在動,我的寶寶在動,像條毛毛蟲一樣,輕輕的挪動了一下,我如此真實的感受着他的存在,他向我宣告着這個生命的活力和希望,伊墨,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的感覺……你知道嗎……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她輕輕扯着我的衣袖,眼睛一動不動的看着我,她想和我分享她的心情,嘴角微微勾出一抹笑,我把她輕輕摟進懷裡,她沒有反抗,靜靜的,任由我抱着她,外面的雪很大,屋內很溫暖,天地很安靜……
冬天已經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一月
新的一年又開始了,我趕在一月底的時候搬到了小藍對面,給我裝修房子的是一個固執的老頭,對任何細節的完美要求大大拖延了工程進度,多次催促外加我的強烈要求,終於在月底的時候完了工。
對此,他還很不滿意:“沒見過這麼不把房子當一回事的,別人都是看了又看,查了又查,只有你,恨不得我一天做完似。”
我微笑以對,老頭子的臉似乎並沒有那麼討厭。
我和她的見面有點猝不及防,深冬的清晨,天亮得特別晚,連太陽似乎都睡起了懶覺,牆上的掛鐘已經指向了八點,而天空在一層薄霧的籠罩下陰沉而黑暗,花了通宵時間收拾完屋子,我舒了一口氣,拖着幾個大的垃圾口袋,打開了門準備完成最後一道工序。
她正牽着宇生的手出來,身上穿着淺藍色的孕婦裝,肚子已經有些明顯了,脖子上圍着厚厚的圍巾,不大的臉快縮到裡面去了,呼出的氣在空中凝結成薄薄的霧,看起來像只可愛的肥兔子。
一夜忙碌,我並沒有時間打理自己,身上穿着一件舊T恤,頭髮凌亂,衣服上佈滿污漬,如果有鏡子,我想我的模樣一定就像工地上的建築工人。也許是因爲這個原因,小藍瞟了我一眼竟然沒有認出我來。
倒是寶寶眼尖,甜甜的叫道:“叔叔!”
小藍頓時停下腳步,回過頭細細的打量我,半晌無可置信的驚叫道:“伊墨,你改行了嗎?”又問道:“你怎麼會在這兒,來找我的嗎?”
本是打算找個時間再跟她說這件事情,就算不是驚喜也不應該是驚嚇,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我笑道:“第一,我沒有改行。第二,我不是來找你的。第三,我已經成了這個單元的合法擁有者……”她還是怔怔的,我又補充道:“就像你腦中此刻所想的那樣,我買下了這裡,成爲了你的鄰居。”
她有些哭笑不得,半晌才遲疑的問道:“你這麼做是爲了我嗎?”
我毫不猶豫的回答:“沒錯,你從來都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所有的機會都要自己去把握,你需要時間,我就給你時間,但是惟有天天看着你,我才能夠安心……更何況,古話說近水樓臺先得月,如此大好的機會,我怎麼會放過。”
她被我的直言弄得有幾分尷尬,牽着宇生的手轉身就走。“伊墨,你真卑鄙。”
我微笑着送她離開。“你早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不是嗎?”
我們的鄰里生活在平靜之中度過了一個星期,那天接到關哲的電話時我正準備出門,掛上電話,盯着手裡的鑰匙,我忽然計上心來,一直以來,我怎麼這麼笨呢,這麼好的藉口都不懂得利用。
把鑰匙重新放回原處,不經意間瞄到鏡子裡的人影時,我趕緊嚴肅了神情,不能笑得這麼奸詐,自然,一定要自然。
小藍一般在五點鐘左右會接了寶寶回家,天氣寒冷,我蹲在門外,默默等候。
感覺有人輕輕踢了踢我,擡起頭來,小藍正不解的站在我面前。
站起來,久了的腿有些痠麻,我咧開一抹笑容,回答她的疑問:“誠如你所見到的,我忘了帶鑰匙。”我臉不紅,氣不喘的說道。
她狐疑的看着我,評判着我話有幾分可信性,半晌,她轉過身,拿出鑰匙打開了門,對我做了一個手勢,我趕緊跟了上去,心裡不由得竊喜。
就在我一閃神的瞬間,那扇門卻在我面前生生的合上了,我推了推,是真的合上了,不解,懷疑,還沒等我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門又再次打開了一個縫,我正要推開,裡面卻遞出來一支電話,外加小藍附送的一句話:“開鎖電話是……”
二月
在這個月裡,迎來了中國人一年中最重要的節日——春節。
這個城市的燈光因爲這個節日的來臨而顯得更加璀璨,街上到處是熙熙攘攘的人羣,冬日的嚴寒也抵擋不住人們外出的熱情,景觀樹木被五彩的燈光裝點得更加漂亮,大紅的燈籠掛滿了大街小巷,到處都被一種喜慶的氛圍籠罩着。
小藍的肚子已經造成了她的形動不便,饒是如此,她還是堅持要出門採購年貨,女人的堅持和固執有時是很可怕的,我拗不過她,只好陪她出門。
好在體力的原因限制了她的活動範圍,儘管如此,當我和她邁出商場大門時,手上仍然提了大大小小的好幾包。
她仔細檢查着我手裡的東西,給宇生及未出世的買的衣服,零食,玩具,禮物。給自己買的護理品,裝點房間的布藝作品等等,這些所有的東西里,獨獨沒有我的。
心裡不是沒有感覺的。
我耐心的等她一一檢查,極力忽略心裡細微的變化,她背後是一家法國品牌男裝的**店,模特身上套着一件極有型的黑色大衣,簡單的剪裁,流線的設計,這種風格,是我所衷愛的。
我記得在瑞士的時候我們兩個曾對衣服的顏色有過一番爭論,我喜素,最愛黑白兩色,她爲了改變我的這種怪僻,給我買的東西常常是各色皆有,有時候弄得我哭笑不得。
那已經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細長瑩白的手指在我眼前來回晃過,回過神來,對上她詢問的眼神,順着我的視線,她問道:“喜歡那件衣服?”
我搖搖頭,拉着她向停車場走去。“沒有。”
她疑問道:“真的沒有?可是你都專注得發呆了。”
“我是想着那個病人的病情纔出了神,走吧,回家吧。”
除夕夜,團圓夜。
從二十層樓高的陽臺望下去,除開一片燈光,那些人和車已經幾乎看不見了,這樣的日子裡,對孤獨的人來說更是寂靜得可怕,連星星似乎都躲到了雲層後面。
我考慮着要不要去敲響小藍家的門,關哲在這時候打電話過來。“伊墨,過來我這邊吧,一個人悶得慌。”
“可是……”我盯着門的方向,還有些猶豫。
“別可是了,你還不是一個人,或者說你在小藍那兒,那我就不勉強你了。”
“沒有。”
“既然沒有就過來吧,你就忍心我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呆在這空蕩蕩的大房子裡,咱們兩人好歹也湊個雙數。”
掛掉電話,我想了想,還是去關哲那兒吧,也有段時間沒有見他了,去一趟,省得他老唸叨什麼見色忘友之類的。
打開門,卻見小藍站在門口正要敲門。“你要出去啊。”她眉眼彎彎,略顯失望的看着我。
我不知怎麼就否認了。“沒有,我們兩個是心有靈犀呢。”
她頓時眉眼彎彎。“沒有就去我那兒吧,反正你也一個人,多個人熱鬧點,宇生老吵着要我過來叫你。”
嘴角無意識的勾起。“好啊,我正要厚着臉皮去敲你的門呢。”
給關哲去了電話:“我不過來了,好吧……我承認…… 我見色忘友。”
那晚的氣氛很融洽,以致於午夜鐘響時我有種灰姑娘童話夢醒的錯覺,回來後,望着窗外的燈光,一夜沒有合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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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宇生很早就來敲我的門,他手上抱着一個很大的紙盒子,上面細細的貼着一朵花,他對我說:“爸爸,新年快樂!”
說完他就跑回了屋裡,我愣在那兒,笑得像個快樂的白癡,小心的打開那個盒子,裡面裝的是那天**店的那件大衣。
三月
一個草長鶯飛的季節,萬物都甦醒了過來,寒意退去,樹枝抽出了新芽,野草煥發了生機,在這個月份裡,以方便照顧她爲由,我臨時獲得批准,搬進了小藍住的房子。
那是我第N次賴在她兒吃完晚飯後發生的。
洗完碗,切好水果,時間並不太晚,幾個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宇生最喜歡的卡通節目。
小藍的肚子已經很大了,圓滾滾的像一個皮球,這給她的行動帶來了許多不便,每次看她挺着個肚子忙來忙去,我都心驚膽顫。
“小藍,請個人吧,有個人照顧你,我也放心點。”
電視里正演到搞笑處,她和宇生都聚精會神的看着,有時更是大聲笑了出來,也許是注意着屏幕的緣故,也許是我的聲音並不太大的緣故,他對我的話並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不經心的回道:“不是有你嗎?”
無意識間說出的話纔是內心最真實的想法,我的心裡頓時像吃了蜜般甜甜的,趕緊順着她的話說道:“那麼我搬進來好吧,正好有一間客房,我都收拾好了。”
她隨口答道:“好啊。”話音剛落就捂着胸口猛咳,手裡還拿着咬了一半的蘋果,我趕緊撫着她的背,半天等她緩過氣來。“怎麼不小心一點,卡着了怎麼辦。”
“你剛剛說什麼?”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無辜得很。“我說我搬進來啊,你不是同意了嗎?”她的臉色變了變。“你都隔這麼近了,我家的鑰匙也有,還搬進來做什麼?”
“照顧你啊。”我理所當然的回道。“你現在的情況特殊,容不得有一點閃失,我看着你,自己也放心一點,你說是不是。”
她思量着我的話,沒做迴應,半晌才說道:“你說得也對,這些日子是有些吃力了,我想我也過了任性的年齡了,好吧,你搬過來吧,但是……只是這段時間。”
我點了點頭,心中暗道:只怕是請佛容易送佛難。
四月
四月的太陽暖乎乎的,照在人身上,像披了一層金黃色的薄毯,萬紫千紅的花競相開放,空氣中瀰漫着花香,天空中常常有大朵大朵的白雲,和煦的微風像最體貼人的情人,這樣的日子裡,我和小藍準備去醫院待產。
她的預產期在一個禮拜後,醫生建議她提前一個星期入院以防有意外的情況出現,她腆着一個圓滾滾的肚皮要收拾東西,我趕緊搬來凳子讓她在一旁坐下當指揮。
需要帶的東西不多,我一一做着檢查,確定沒有遺漏後正想讓她起來準備出發,可是才偏過頭就發現情況有點不對勁,她皺着眉,手撫着肚子,似乎有點難受。
心裡一緊,丟下手裡的東西迎上去。“怎麼了,哪不舒服,嚴不嚴重。”我緊張的追問道。
她深吸了一口氣,緊緊抓着我的手臂,斷斷續續的說道:“伊墨……好像……好像他要出來了。”
這個時候?預產期不是一個禮拜後嗎,這個孩子也真是不聽話,連這點時間都等不及。我做過無數次的手術,可是這個時候卻不知怎麼的慌了神,小藍的神情看起來很凝重,她皺了眉,臉上顯出幾分不適。我試圖回想手冊上說的處理步驟,但是卻什麼也想不起來。
反而抓着她的手臂。“現在該怎麼辦。”我不知所措的問道。“下一步該怎麼做。”
她被我的模樣逗樂了,嘴角勾出了一抹笑容,神情也放鬆了不少。
“先去拿車鑰匙。”她鎮定多了。
很快回房拿了出來,她比我更加冷靜,又讓我扶着她向外走去,短短的一段距離,她的反應漸漸變得強烈,我讓她坐在後座,自己繞到前面去開車,可是上了車之後卻是越慌越亂,平時亂擦也能進的鑰匙竟然插不進去了,我的手抖得很厲害。
“伊墨,別急,慢慢來。”她強忍着疼痛柔聲說道。
深吸了幾口氣,我儘量讓自己放鬆,好不容易把鑰匙擦了進去,舒出一口氣,車子飛速向醫院奔去,途中我的腦海不時出現產婦當街生子的新聞,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又把接生時需要注意的事項在腦中快速回憶了一遍,好在今天的路況不錯,連平時的堵車都沒有出現,我們順利的到達了醫院。
小藍被送進了手術室,我焦急的外面等待着,心情從來沒有這麼緊張和焦急過,二個小時後,醫生出來告訴我說小藍生了個女兒,母子平安。
感謝上天。
隔着玻璃,我見到了小藍和文嘉的女兒,小傢伙有六斤重,生理的各項指標都很正常,此刻正沉沉的睡着,她的臉型比較像小藍,而五官就像文嘉多一點,頭髮不多,一點點覆蓋在頭上,啼哭的聲音十分宏亮,一聽就是中氣十足。
小藍在醫院住了幾天後就出院了,爲了照顧她的身體,我們臨時請了一個保姆,小藍決定把寶寶的名字取作念佳,意思是想念寶寶的父親——莊文嘉。
小傢伙聽到這個名字時呵呵的笑了,似乎她也明白,她似乎也很高興。
五月
從來不知道照顧一個孩子是如此辛苦的一件事。
保姆家鄉出了事,跟我們請了一個禮拜的假,所以照顧念佳的重責大任就落在了我和小藍的頭上。
小藍帶過宇生,多少還有一點經驗。但是我在經過一天的痛苦經歷後,看着這個寶寶,心裡面真是五味雜陳。
怎麼會有這麼難帶的孩子。
我猜小傢伙原本一定是打算投胎在國外的,看看,連時差都完全符合,白天睡覺,晚上開始鬧。也不知是誰教給她的怪僻,非要小藍抱着才肯睡覺,睡着了時,一旦小藍離開半步,她就開始哭。
所以,小藍白天的時間就完全奉獻給了寶寶。拖地,擦屋這些事自然由我接手,這些體力活做着倒也無所謂,可是沒有人做飯了,這是最讓人鬱悶的。最開始小藍還勸說對我充滿信心,當看着我把雞蛋煎成黑蛋,把白米蒸成黑飯,把青菜炒成黑菜時,就對我再也不抱任何希望了。
“還是叫飯店送來吧。”她如此對我說道。
我如得大敕,感激涕零。
晚上小藍是能睡一點則睡一點,寶寶晚上精神狀態不是一般的好,張着個大眼睛,可以和我對視着天亮,但她自然不會安安分分的看着我,能有多搗蛋就有搗蛋,撒尿,拉屎,哭,總之不把人弄得個人仰馬翻不會罷休。
好在她現在還不會爬,也不會說話,我幾乎不敢想像未來的日子裡,她會把我折騰成什麼樣。
還不到一個禮拜,小藍明顯是瘦了,頂着個黑眼圈,抱着寶寶就不住的打呵欠,看着不免有些心疼,這個小鬼,真是來索債的。
在我的千盼萬盼下,保姆終於如期回來了,正以爲可以舒服的睡個覺時,卻接到關哲打來的電話讓我去美國的一趟,說是有一個病人很危急,急需我過去一趟。
掛上電話,需要收拾的東西並不多,就挑了幾件衣服,其它的那邊都會準備,想着至少要離開小藍一個禮拜,又有些捨不得。
這間客房,還是我和她親手佈置的,任何一個擺飾,皆是記憶,我的視線反覆在它們上面流連,轉過身,就看見小藍倚在門邊,眼睛直直的盯着牀上已經收拾好的包。
“你要走了嗎?”她輕輕的問,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她的話裡透着一股子落寞和不捨,眼睛低垂着,我看不清她眼裡的情緒,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回答。
“你要去哪兒。”她緊接着又問。
“美國。”
“要去多久,什麼時候回來?”她又問道,中間還遲疑了一下,似乎很不自信。
我的腦海中忽的閃過一個念頭,也許……
“暫時還不知道,看情況吧,也許就不回來了。”我半真半假的說道。
她的手無意識的扭上了衣服的下襬,這是她腦中激烈鬥爭時最喜歡的小動作,我沒有打擾她,提起袋子慢慢的向外走,心裡面卻緊張的呼喊着:快叫我留下,快叫我留下。
我把腳步放慢了又放慢,然而我期待的那句話她終究沒有開口,走到門邊時,她突的叫我的。“伊墨……”
我驚喜的轉過身,期待的問道:“什麼事。”
她的嘴脣動了動,卻只是說道:“祝你……一路順風……”
難道這就是她最後給我的答案,我有些不能接受,關哲又打電話來催了,甩掉腦中的悲觀情緒,一切等回來後再說吧。
把包放進後坐,我正想關上門,一股巨大的力卻向我衝過來,熟悉的馨香味竄入鼻間,她緊緊的抱着我。“伊墨,我不要你走,我後悔了,你留下來,你留下來好不好。”
心裡樂開了花,我終於等到了這一天,終於等到了我的幸福。但是轉過身時我的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
我淡淡開口說:“我要住主臥。”
她毫不遲疑的點點頭。
“要有你在的主臥。”
她再次點點頭。
我把她摟進懷裡,就想這麼把她揉進身體裡面去。“謝謝,小藍,謝謝你,有很多話現在沒時間跟你說,你等我。”
她一把推開我,有些傷心的說:“你還是要離開。”
知道她心裡的想法,我開口道:“當然啊,關哲說美國有一個病人急需手術,我現要就要趕過去……”
她頓時石化當場,我心情極好,趁機在她臉上偷了個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