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不過三更,不知去哪蕩了一天的總頭大人可算是神龍見了首尾,終於踏了回帥府的正門。
“百、裡、雲!”
百里雲原本正墜墜澱着自己的思緒,可沒料到一回家就有人以如此凶神惡煞的語氣加停頓連名帶姓的衝他咆哮。
百里雲擡眼順着咆哮聲傳來的方向瞧去,沒瞧全人形,只見了夜空下掠過一抹拖長的虛影,緊接着,他當胸一悶,昏頭昏腦的就被踹了出去,後背一沉,整個人都貼在了院府牆壁上。
舒凌難得被氣到能一腳將人踹飛的程度。
於是全府上下沒一人敢在距這兩人百步以內的範圍。
百里雲火氣蹭的一躥,推了牆壁站直身子,沉着嗓子森森問道:“發什麼瘋?想打架是不是……”
老管家在百步之外衝着這兩人連連作揖,心中暗禱神明——這要真打起來,這帥府怕是保不住了……
百里雲周身彷彿爆起了鬼火似的幽焰,殺氣頓時蔓延了整個帥府。
反觀向來溫和些的舒凌此刻也是滿身邪火亂竄,手裡拽着張薄絹載的書信,幾個健步闖到百里雲面前,不等對方出手,已經眼疾手快的一把拽了百里雲一頭不加束縛的長髮。
這回,百里雲算是徹底炸了……
“活膩了就直說!別跟個潑婦似的撒野!”
舒凌狠拽着他的頭髮將他腦袋扯低些,順勢拿肘子頂住他後腦,將手裡那書信展到他眼前,陰慘慘道:“你跟我解釋解釋這什麼情況!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有拆樓的愛好!!!”
百里雲瞅着這封淒涼又可憐的討債書一下便消了火,瞬間忘了舒凌還拽着他頭髮這檔子事,便屈着腰,拎起了薄絹的底,將字跡打量清楚。
“哦,剛剛處理點小事,沒留神不小心弄壞了點東西。”
“不留神……?”舒凌又施了幾分力,百里雲連忙捂住頭皮,“放手!”
“處理點小事?不留神?弄壞了點東西?”舒凌邪火越燒越旺,都快把百里雲頭皮給拔脫了,“把賬記元帥頭上又是怎麼回事!”
百里雲“嘶嘶”倒抽着涼氣,“放手!我說……”
舒凌信了他的鬼話。
百里雲直起身來,沉了滿臉碳色幽怨的揉着被舒凌拽得生疼的頭皮,“我行的公事,當然找他報銷。”
“……”舒凌滿臉怨毒不信。
“我去查了一下刺客的身份。”
聞此,舒凌的臉色稍稍緩和了幾分,“查到了什麼?”
百里雲揉腦袋的動作順其自然的成了敷衍的撓頭,“噢,運氣不好,沒查到什麼。”
聞此,舒凌徹底忍無可忍了,“去死吧混蛋!”
——
奇蹟的是,第二天,有三個少年在刑部承認了行刺元帥的罪行。
李天笑坐在屋檐上,瞧着那三個孩子被收押,心頭沉墜墜的打着鼓,實在有些後悔該不該信百里雲那廝的鬼話。
不知爲何,李天笑總莫名有種被坑了的感覺……
昨日百里雲很認真的同李天笑探討了有關元帥被刺生死不明一事的情況,那牽扯的不光是帥府和滄海閣。
貌似連整個帝都都陷入了無形的恐懼之中。
元帥彷彿就是中原的一根定海神針,凡人凡妖都堅信,只要有元帥在,就沒有任何禍亂能夠侵入中原。
一如現世的“九鼎山”……
總之,百里雲以他那獨有的沒心沒肺的語氣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說服了那三個作皮搗蛋的少年,順便也往李天笑心裡揣了一把愧疚。
最後,百里雲才悠悠扯入了正題:“眼下元帥身體抱恙,但擱在中原的亂子卻不少,可總得有人解決。”
李天笑沉浸在沒看好娃娃們的自責中,便主動應道:“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此言正中百里雲下懷。
於是他師弟便毫不客氣道:“眼下刑部有兩個案子,一個跟那座樓有關,另一個便是元帥遇刺一事。”
李天笑靜靜等着他說。
百里雲目光落到自己身邊的三個少年身上,順手按住了一個娃娃的腦袋,兩眼賊光鋥亮,“關於元帥的事,你們三個就乖乖去自首吧。”
“……”李天笑擡起眼來,“他們還小,我去吧……”
“不行。”百里雲一口回絕了,“師兄另有他事,不急……”
——所謂的“另有他事”,便是叫他大早在這候着。
李天笑從卯時候到了辰時,無所事事也不見百里雲那廝人影,似乎就是讓他在這看着這三個娃娃自投羅網……
——
今日一早不過卯時,百里雲就砸開了易塵追的屋門,恰好碰見少年在更衣。
易塵追系衣帶的動作一僵,從頭到腳躥起一陣寒意。
“總頭大人……?”
百里雲側倚這門框,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眼角躥起一分戲謔,這少年稍顯單薄的身形彷彿又牽起了他的不屑。
“元帥是把你當兔子養了嗎?看看你這身板,還是早點找個人嫁了吧。”
“……”易塵追兩手還拎着衣帶,被他這麼一說,下意識也垂眼瞧了瞧自己的身板。
就算不是很魁梧,好歹也不至於窈窕吧……
忽聽門邊“鏘”的來了一聲金屬磨響,易塵追頭皮一麻,忙擡眼瞧去,果然是百里雲不知從哪抽了把小刀出來,正一臉陰笑的衝他走來。
“總、總頭大哥……”易塵追下意識退了兩步。
“站着別動。”
易塵追豈敢不動,一溜晃到了桌子另一頭,“你你你、你要幹嘛?”
“借你點血用用。”
“血?”
百里雲一把拍碎了擋在易塵追面前的桌子,敏捷一伸手就逮住了易塵追的襟子。
“你別亂來啊!我怎麼惹你了?一大早就要給我放血……”易塵追欲哭無淚掙扎着想溜,奈何這人的木臂不是一般的堅固,逮着他真是掙也掙不脫。
“不想多開幾道口子的話就給我站好了。”
屋裡咣咣噹當響了幾聲之後便聽少爺一聲慘嚎,驚起了庭院裡的幾隻飛鳥。
百里雲當真心狠手辣的在易塵追小臂上劃了一道,接了半盞血便心滿意足溜達出了屋,光留易塵追在屋裡可憐巴巴的捧着傷手驚魂難定。
這個人太可怕了!
——
辰時五刻,百里雲到底沒放李天笑的鴿子。
百里雲輕輕落上檐樑,“師兄久等了。”
“……”李天笑站起身,沉着臉,拍了拍身上的灰便兀自躍下了檐樑。
“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百里雲不緊不慢的跟上他的步子,悠閒的伸了個懶腰,才道:“早就聽說西域不太平了,也不知道君寒那傢伙怎麼想的,居然跟只蛤蟆似的趴着不動……”
李天笑匪夷所思的瞥了他一眼,百里雲察了幾分詭異,便疑道:“怎麼了?”
李天笑收回眼去,“他不是你的主嗎?你就這麼比喻他?”
百里雲稍稍細想了片刻,琢磨着,道:“從出生起就趴在溝渠裡窺視陽光,現在倒成了朝廷的頂樑柱——該是癩蛤蟆修成了金蟾吧。”
“…………”
李天笑稍有些不可思議,卻仔細回想一下,百里雲好像一直都是這麼看似乖順實則彆扭的心性。
只是棄明投暗跟了君寒之後,這張狗嘴裡的毒刺尤爲張揚罷了。
李天笑沒心情跟他在這耍嘴皮子,便直問:“你到底想讓我做什麼?”
“簡單,就兩件事,先闖虎穴狼窟,然後再把你那三隻小耗子撈出來。”
李天笑足下一頓,“你要劫獄?”
“噓……”百里雲眼底挑了幾分戲謔,“難道你真想讓他們一直待在裡面?刺殺元帥可是重罪吶。”
李天笑一蹙眉頭,“既然不打算讓他們待在裡面,那你又何苦讓他們去自首?”
繞這麼大的一個彎子,是閒的腦子遭蟲蛀了嗎?
百里雲卻故弄玄虛的笑了笑,“屠仙之戰的開端便在這帝都之中——師兄來此不也是爲了調查鬼星一事?”
“這兩件事有什麼關係?”
“前兩天有兩個疑似與鬼星相關的人把我家少爺打殘了,也就在同一天,元帥遇刺,所以現在大家都猜測,這兩件事的主謀是同一夥人。”
李天笑心底磕了一下,“你該不是想栽贓嫁禍吧……”
百里雲笑着瞥了他一眼,“就是這個意思。”
李天笑一步剎住,冷颼颼的瞪了他一眼,扭頭擡腿就走。
百里雲卻像是早就料到了他會是這般反應,於是順手一撈,又抓住他的襟子將他拽了回來,“師兄別跑啊。”
“百里雲,我跟你不是一路人,你愛幹這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我管不着,但你別想拖我下水!”
百里雲木臂一曲,將李天笑壓在腋下,幾乎是按着他的頭道:“師兄,此事雖然不大見得了光,但一定不是什麼壞事。”
李天笑扳着他的木臂,咬牙切齒道:“我可從來沒聽說過‘栽贓嫁禍’是什麼好事……”
“那當然要看對象是誰。”說時,他眼底晃過一絲邪黠笑色。
那兩個襲擊休靈樓的人直衝鬼星殘魂而去,甚至連曾宿過鬼星之力的殘骸都不放過——如此渴求鬼星之力,其居心實在不可不掂量。
加之如李天笑所言,北境的望幽淵與西域的魃魅之靈都因鬼星而甦醒,假若這三股凡人難以溯源的力量失衡,其結果實在難以預料。
也是這麼巧,就在因鬼星而掀的屠仙戰事熄後不久,西域的明月之地就開始鬧幺蛾子了,卻又因爲始終沒鬧出什麼太大的動靜,所以大黎一直巋然不動的保持着曖昧不明的態度。
不明確拒絕逐月的請求說明大家心裡也揣着口驚鼓,磨蹭着不答應也是因爲此事還沒有足夠的分量能夠打破這層窗紙。
李天笑靜靜聽着百里雲說,心中稍有豁然觸動。
百里雲掐準了時機將他放開,正好磨滅了李天笑轉身離開的衝動。
“正好現在機會來了,在沒有元帥庇護、人人自危的情況下,只要稍稍一觸這條險脈,就足以驚起滿城風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