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玩意兒是我捏符臨時幻的。”
“……”
這就更不着調了。
百里雲掃了這兩人一臉呆滯加驚愕,恨鐵不成鋼似的撂了個白眼,“元帥都死了,又沒有繼承人,就禮法而言這兵符也不能留在帥府。”他掀了棺板,又接着道:“現在我們必須把戲做真,才能把那頭居心叵測的狼引出來。收兵符的皇令不會立刻下來,我們有時間蒐集證據,然後,傳信給金師院,請那兩位大人從旁輔助。”
他這計劃聽起來倒像是天衣無縫。
可人心莫測,鬼曳到底還是有些放心不下,便道:“你如何能確定,祭典那天一定會有人謀逆?如果你這一猜測落空,僞造兵符便可當是模擬之罪。”
百里雲又在手裡畫了張符,往棺底一壓,等忙活兒完了纔不緊不慢的迴應:“你知道北燕王是怎樣的人嗎?”
鬼曳一挑眉,“我不記得你跟他接觸過。”
百里雲搖了搖指,眉梢掛着一分戲謔,“不一定要接觸,一個人究竟如何,太近來看,反倒容易被迷惑。”
衆所周知,北燕王是一個有城府但又剛正不阿的人,他的確不愛玩那些陷害忠良的把戲,但他也不是一個願意隱忍、隨波逐流的人,他的野心其實一直都掛在臉上,只是大家都被他表面的“正直”給矇蔽了雙眼。
當然這也並不是說他就是個惡人,畢竟“良臣擇主而事”這一條原本就是舉世公認的天理,倘若這世上的確沒有值得侍奉的君主,那麼自立爲王也可稱之爲一種勇氣。
“謀逆”只不過是一個立場的罪名而已。
如今龍椅上的這位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有手段能掌握一個全新格局的帝王,雖已年及弱冠,心智卻還是個沒長大的小可愛,這種人,還是安心居個閒職當官吉祥物好了,擱在這麼風雨飄搖的高位上,不但自己立不穩,還極有可能禍國殃民。
不過嘛,百里總頭向來沒這憂國憂民的心,誰當皇帝、是不是妖孽他都不關心,不過他眼下的立場正好是個“忠臣”的位,也就只能順從安排的接了這個立場該乾的活。
“就算我實在倒黴,這北燕王的確老老實實不謀反,”他又擺弄這自己手裡這個假玩意兒,眼裡滿滿的有恃無恐,“反正罪名也坐實了,那大不了就反唄,不過就是重演北燕王沒做成的戲罷了。”
他的有恃無恐裡,滿滿都是“老子天下第一,誰能奈我何”的狂傲。
元帥到底是怎麼放心讓這傢伙搞事情的?真不怕哪天翻水?
——
易塵追的傷落的還真是紮實,小傷雞零狗碎、大傷七零八落,重重疊疊累在一塊兒,滄海閣裡的大夫是真沒法接活了。
“閣主,公子他……”大夫戰戰兢兢的單膝跪在君寒的書案前,君寒卻很認真的讀着百里雲給他寄來的信——以及一道發來的訃告。
親手拿着自己的“喪詢”,這感覺,實在……很奇妙。
一直閱完信,君寒纔不鹹不淡的掀起眼皮,終於搭理了大夫:“他怎麼了?”
“公子他傷勢太重,恐怕……”
“還喘着氣就別跟我說不行。”君寒語氣平然無怒,卻無端壓了那大夫心底一塊巨石。
君寒站起身,“過來。”
“是。”大夫應着,忙也起身跟着君寒一道出了書房。
易塵追被安頓在他自己的屋子裡,舒凌定站在一邊,皺着眉瞧着那擁擁擠擠四五個大夫聚在榻沿愁眉苦臉。
璃月也乖乖的待在一邊,呆呆的瞧着易塵追卻沒湊過去搗亂。
君寒直接邁進屋門,圍在榻前的一羣大夫齊刷刷轉過眼來,皆掛了一臉惴惴不安。
榻上這個少年五臟俱損,息若臨風殘燭,雖然還掛着一口氣,但已經到了隨時都將熄滅的程度。
“閣主,少爺他……”
即使是滄海閣的大夫也的確有顆醫者仁心,死亡這種話多少有些不忍出口。
君寒沒理會他們一個二個的苦瓜臉,徑自坐在榻沿,先伸手嘆了嘆他的氣息。
這少年全身裹滿了紗布,血跡大面積暈染,在他尚且單薄的身體上尤其觸目驚心。
即使是見慣了鮮血的君寒似乎也很難不爲其所動——畢竟他的確從來沒有見過易塵追傷成這樣。
一個生命當真如此脆弱?
“元帥,公子傷勢太重,實難挽回了……”一個心硬些的大夫還是硬着頭皮說明了情況。
君寒將手掌輕按在他心口,所覺的心跳亦是微弱,甚至連靈息都所剩無幾,當真成了一副破空了的軀體。
這回連君寒也擰起了眉頭。
似乎連蘊在他靈脈中的鳳火之息都在溫沒漸無。
“舒凌。”
“元帥……”舒凌掛着一臉沉水應到他面前。
“去準備注靈匣。”
“注靈匣?”舒凌大驚擡眼。
君寒的眼神很沉,沉得幾乎冰冷,他稍稍瞥了舒凌一眼,便錯開了目光,“去吧。”
“……是……”舒凌如接千鈞一般沉重的接了這個命令。
黑甲院的注靈匣通常只有兩種作用,一是給蘊靈之器補充靈力損耗,二則是拔靈廢器之用。
因滄海閣的大部分器物均注有靈蘊,凡蓄養之物皆有損耗一說,靈力也不例外,所以那些靈器每使用一段時間便要用注靈匣爲其添靈補勢;反之拔靈則主要是抽取殘壞靈器的餘靈,物盡其用,另外就是抽取靈物之靈,以供灌注之用。
舒凌一路強繃着眼眶將眼淚往回咽,肝腸欲斷的踏進黑甲院的森鐵重門。
注靈匣實際是一間織布着靈網的屋堂,嵌在地面之上,處在偏陰的角落裡。
此堂沿壁陳列了一圈大小形狀各異的靈臺,最大的一個置在中央,是一塊削平了頂的巨石,就像一張形狀不規的石榻。
此石通體幽黑似墨染,石面卻星星點點的晃着一些小瑩點,明暗恍惚、此起彼伏,仿若星空之色。
這副靈臺通常用於拔靈,鮮少有靈器的灌靈量能大到用它來伺候。
故要驅動此物便須先停止其他靈臺的灌靈陣,在將整個注靈匣的灌靈之陣轉換。
君寒遣散了滿屋子的大夫,璃月這才小心翼翼的走到榻沿,湊低身子去瞧易塵追。
君寒原本打量着易塵追的目光不知不覺挪到了璃月身上,兩人皆沉默了許久,君寒卻先打破了沉寂:“當時爲什麼跟着那個使者進入沙漠?”
璃月低着頭,“因爲覺得他很奇怪……”
“你現在還不適合做追蹤任務,以後別這樣了。”他語氣略沉,璃月聽出了些許譴責之意,便乖乖的點了點頭。
君寒又淺淺嘆了口氣,像是妥協了什麼,道:“這件事與你無關,那個‘人’原本就想將塵追引入靈勢漩渦。”
他的話停的有些突兀,大概後頭還有些什麼,只是被他給臨中掐斷咽回去了。
璃月又歸了乖巧的沉默,瞧着易塵追,肩膀聳了聳,似乎是無聲的抽泣了兩下。
君寒難得也有於心不忍的時候,便擡手輕輕在她頭頂按了一把,也說不出什麼話,只覺着時間差不多了,便將易塵追從榻上抱起,出了門。
舒凌剛剛斷了小靈臺的靈流君寒便進來了。
舒凌明掛着不滿避開了兩步。
君寒將易塵追放在巨石靈臺上,淡淡掃了地面的法陣一眼,“轉換了法陣?”
“元帥不是準備拔靈嗎?”
君寒但有但無的勾了一下脣角,沒說話,只將觸靈軸一扳,又將此間靈勢巔換了回來。
“……”舒凌驚神一愕,“你不抽鬼星之魂?”
君寒手上沒閒的又把小靈臺全部連了回來,“金師院裡那個都還是個麻煩,我現在暫時沒空再多處理一個。”他語氣冷冷,半點不像是來救人,倒像是來討債的。
舒凌難得也幫了次倒忙。
“你要給他灌靈?”
填瓷娃娃呢?
“他的靈脈已經快枯竭了,尋常渡靈於事無補,只能用這個試試了——把靈盤拿來。”
靈盤除探靈之外還有引靈之用,從理論上而言應該可以加強注靈匣的效力。
舒凌忙去找了個靈盤遞進來,君寒將靈盤往易塵追胸口一擱,直接就將靈陣推至最強,靈陣猛然一張,整個屋堂都打了個哆嗦。
整個注靈匣的靈流被易塵追心口處的靈盤強擰成一股壓進他體內,其勢之猛,直將這個少年的靈脈都灌了個迸張,掩映在淡泊無血色的皮膚下,熒靈可見。
“他體內的鬼星之魂原本就要靠靈力來蓄養。”君寒淡淡道,卻目不轉睛的瞧着那團靈勢在易塵追體內的走向。
此靈逐而蓄向他的丹田,卻在將聚一瞬又渙散無蹤。
“還不夠……”君寒眉目一沉,當即立斷,催起自己靈勢便隨着法陣一道給易塵追灌了下去。
璃影方方醒轉,睜眼便見璃月守在她身邊。
“那傢伙怎麼樣?”她順口一問,璃月便答:“元帥大人把他帶進注靈匣了。”
聞此,璃影整個人便從榻上彈了起來,身沒坐直,傷口先扯了劇痛,一口氣還沒來得及緩過來便驚道:“爲什麼?”
她這一問卻壓根就沒給璃月答的機會,“唰”的一陣風影便竄出了門去。
璃影一路跑一路將外袍綁好,不小心一用力勒疼了傷口一咬牙便忍過去了。
她一路忘盡了傷痛奔至注靈匣,卻一頓步,又被一陣劇痛扯回了神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