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雨歇,陽光滿地的後院中,梅三思一把拉住正待回房歇息的柳鶴亭,哈哈一笑,道:"柳兄弟,你洞房花燭夜已經度過,就算死了,也不冤枉了。"柳鶴亭苦笑一下,真不知如何回答他的話纔好!
只聽梅三思含笑接口又道:"今天我已可將那天武神經的故事告訴你,你可要聽麼?"柳鶴亭不禁又暗中爲之苦笑一下,只覺此人的確天真得緊,此時此刻,除了他之外,世上只怕再無一人會拉着一個在如此情況下度過洞房之夜的新郎說話!
但這童心未混的大漢,卻使柳鶴亭體會出人性的純真和善良,於是他微一頷首,含笑應允。
初升的陽光,灑滿昨夜飽受風雨的枝葉,也灑滿了地上的落花,他們在一株梧桐樹下的石凳上坐了下來,只聽梅三思道:"這本天武神經,此刻雖然已是武林中最最不成秘密的秘密,但在數十年前一"語聲突地一頓。
柳鶴亭一心等着他的下文,不禁轉目望去,只見他竟呆呆地望着地上的落花出起神來,目光如癡如醉,也不知心裡在想些什麼,卻顯然想得極爲出神,柳鶴亭不忍驚動一個平日不甚思索的人之思索,含笑而坐。
良久良久,只聽梅三思長嘆一聲道:"你看陽光多麼公平,照着你,照着我,照着高大的樹木,也照着地上的落花,既不分貴賤貧富,也不計較利害得失,若是人們也能和陽光一樣公正,我想世上一定會太平得多了!"柳鶴亭目光凝注着向陽羣木,仔細體味着他這兩句平平常常、簡簡單單的話中含意,含蘊着"平等"、"博愛"等至高至上的思想,若非他這樣的簡單的人,誰也不會對這種簡單的問題深思,因爲人們大多不知道,許多至高至上的道理,卻都是含蘊在一些極其簡單的思想中的。
風吹木葉,葉動影移,梅三思唏籲半晌,展顏笑道:"方纔我說到哪裡了……嗅,那天武神經今日雖已不成秘密,但在數十年前,卻不知有多少人,爲了這本撈什子喪卻性命。"他語聲停頓了半晌,似乎在整頓腦海中的思緒,然後方自接口道:"柳兄弟,你可知道每隔若干年,便總會有一本真經之類的武學秘籍出現,在這些秘籍出現之前,江湖中人一定將之說得活龍活現,以爲誰要是得到了那本真經,便可以練成天下無敵的武功!"他仰天大笑數聲,接口又道:"於是武林中人,便不借拼卻性命,捨生忘死地去搶奪這些武學秘籍,甚至有許多朋友、兄弟、夫婦,都會因此而反臉成仇,但到最後得到那些武學秘籍的人,是否能練成天下無敵的武功,卻只有天知道了!只是過了一些年,這些武學秘籍,又會不知去向,無影無蹤。"這魯莽的大漢,此刻言語之中,雖帶有極多諷世譏俗的意味,但其實他卻絕非故意要對世人譏嘲,他只是在順理成章、真真實實地敘說事情的真相,卻往往會尖銳地刺入人類心中的弱點。
柳鶴亭微微一笑。
梅三思接着道:"那本天武神經出世之時,自然也引起了江湖中的一陣騷動,甚至連武當、少林、崑崙一些比較保守的門派中的掌門人,也爲之驚動,一起趕到祁連山去,搜尋它的下落!"柳鶴亭忍不住截口問道:"這本神經要在祁連山出世的消息,又是如何透露的呢?"梅三思重重地嘆了口氣道:"先是有山東武林大豪、以腿法稱雄於天下的李青雲的三個兒子,在無意之中,得到一張藏經圖,圖上寫着無論是誰,得到此圖,再按圖索驥,尋得那本天武神經,練成經上的武功,便可無敵於天下,兄弟三人得到這藏經圖之後自然是高興已極,他們卻不知道,這藏經圖竟變成了他們的催命符!"語聲微頓,又自長長嘆息一聲,道:"世上有許多太過精明的人,其實都是糊塗蟲!"柳鶴亭不禁暗歎一聲,忖道:"他這句話實在又擊中了人類的弱點。"口中卻道:"常言道糊塗是福,也正是兄臺此刻說話的意思。"梅三思撫掌大笑說道:"糊塗是福,哈哈,這句話當真說得妙極,想那兄弟三個,若不是太過精明,又怎會身遭那樣的慘禍?"說到"慘禍"兩字,他笑聲不禁爲之一頓,目光一陣黯然,微唱說道:"那兄弟三人本不是一母所生,老大李會軍與老二李異軍,對繼母所生的老三李勝軍,平日就非常妒忌懷恨,得了那藏經圖後,就將老三用大石頭堵死在冰雪嚴寒的祁連山巔的一個山窟裡,他兄弟兩人,竟想將他們的同父弟兄活活凍死!"柳鶴亭劍眉微剔。
只聽梅三思又道:"那老三李勝軍在山窟裡餓了幾天,已經餓得有氣無力,連石隙裡結成的冰雪,都被他吃得乾乾淨淨,那時他心裡對害他的哥哥,自然是痛恨到了萬分,這一股憤恨之心,就變成了一種極其強烈的求生力量,使得他在那飢寒交迫的情況下,還能不死。"柳鶴亭忍不住插口說道:"後來他可曾從那裡逃出生天?"梅三思緩緩點了點頭,道:"那一年最是寒冷,滿山冰雪的祁連山巔,竟發生了極爲少見的雪崩,李勝軍被困的那處山窟,被他用身畔所帶的匕首掏取冰雪泥土,已變得十分鬆軟,再加以恰巧遇着雪崩,山石間竟裂開一裂隙!"柳鶴亭暗中透了口氣,梅三思接道:"於是李勝軍就是從裂隙爬了出來,因飢餓日久,體力自更不支,好在他年輕力壯,再懷着一股復仇的怒火,掙扎着滾下半山,半山間已有了山居的獵戶,他飽餐了一頓,又舒舒服服睡了一覺,第二日起來,那獵戶又整治了一些酒菜來給他吃喝,那時他若趕緊下山,也可無事,哪知這小子飽暖思淫慾,見那獵戶的妻子年輕貌美,竟以點穴功夫將她制住,乘亂將她姦污了!"柳鶴亭本來一直對這老三李勝軍甚是同情,聽到這裡,胸中不禁義憤填膺,口中怒罵了一聲:"早知他是如此忘恩負義的卑鄙淫徒,還不如早些死了好些。"梅三思頻頻以拳擊掌,雙目瞪得滾圓,顯見心中亦是滿懷怒火,咬牙切齒地接口又自說道:"他奸了人家的妻子之後,竟還想將人家夫妻兩人一起殺死滅口,於是他便守在那獵戶的家裡,等那獵戶打獵歸來。"柳鶴亭心中微微一動,回首望去,只見林木深處,一個紅衫麗人,踏着昨夜風雨劫後的滿地落花,輕盈而婀娜地走了過來,朝陽映着她嫣紅的嬌靨,翠木襯着她窈窕的體態,她,正是此後將永遠陪伴他的陶純純。
她,初卸素服,乍着羅衫。
她,本似清麗絕俗的百合,此時卻有如體冠羣芳的牡丹,又似一朵含苞欲放的玫瑰蓓蕾,此時終於盛開!
柳鶴亭心中,不由自主地起了一陣輕微的顫動。
因爲此刻她對他說來,本該十分熟悉,偏又那麼陌生,直到此刻爲止,柳鶴亭才深深體會到,衣衫的不同,對於女孩子會有多麼重大的改變。
只聽她輕輕一聲嬌笑,徐徐道:"只怕不用等到日後,他就會遇到惡報了!"柳鶴亭問道:"你怎麼知道?"
梅三思詫聲道:"你怎麼知道!"
這兩句話不但字句一樣,而且在同一剎那間發出,但語氣的含意,卻是大不相同,柳鶴亭是懷疑地詢問,梅三思卻是驚詫的答覆。
陶純純面帶微笑,伸出素手,輕輕搭在一叢垂下的枝葉上,輕輕地道:"你讓他說下去,然後我再告訴你。"她的這句話,只是單獨對柳鶴亭的答覆。
她的一雙明亮的秋波,也在深深對着柳鶴亭凝視。
梅三思左右看了兩眼,突地笑道:"我在對你們說話,你們的眼睛怎麼不望着我。"柳鶴亭、陶純純相對一笑,紅生雙頰。
梅三思哈哈笑道:"那李老三等了許久,直到天黑,獵戶還不回來,忍不住將那婦人的穴道解開,令她爲自己整治食物,又令她坐在自己身上陪酒,那婦人不敢反抗,只得隨他調笑,只是眼睛也不願望着他罷了。"柳鶴亭、陶純純一起板着面孔,卻又終於忍不住,綻開一絲歡顏地笑容。
哪知梅三思幽了人家一默之後,笑聲竟突地一頓,伸手一捋虯髯,沉聲道:"哪知就在此刻,那獵戶突然地回來了,李勝軍雖然自恃身份,從未將這獵戶放在心上,但到底做賊心虛,還是不免吃了一驚,一把將那婦人推開,那婦人滿心羞愧悲苦,大哭着跑到她丈夫身側。"柳鶴亭伸出鐵掌,在自己膝蓋之上,重重擊了一拳,恨聲道:"我若是那獵戶,便是喪卻性命,也要和那淫賊拼上一拼!"陶純純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梅三思長嘆道:"我若是那獵戶,只怕當時就要過去在那淫賊的喉嚨上咬上兩口,但——柳兄弟,你可知道那獵戶當時是怎麼做的?"柳鶴亭搖了搖頭,陶純純秋波一轉,梅三思嘆道:"他竟也將自己的妻子推開,而且怒罵道:"叫你好生待客,你這般哭哭啼啼地幹什麼,還不趕快過去陪酒!"一面怒罵,一面還在他妻子面上,啪啪打了兩掌……冷哼數聲,憤然住口。"柳鶴亭劍眉微軒,心中爲之暗歎一聲,對那獵戶既是憐憫,卻又不禁惱怒於他的無恥。
陶純純鼻中"嗤"地一聲冷嘲,冷笑着道:"大丈夫生而不能保護妻子,真不如死了算了。"柳鶴亭緩緩嘆道:"我真不知道,爲何有些人將生死之事,看得那般嚴重。"梅三思目中一陣黯然,口中悽然低誦了兩聲:"蓉兒,蓉兒……"突地轉口接道:"在當時那等情況之下,那獵戶的妻子是又驚、又怒、又悲、又苦,就連本待立時下手的李勝軍也不禁大爲驚愕,那獵戶反而若無其事地哈哈笑道解釋自己遲歸的原因,原來他是想在冰雪中尋捕幾隻耐寒的野獸,來爲那惡客李勝軍做新鮮的下酒之物!"柳鶴亭長嘆一聲,緩緩道:"待客如此,那獵戶倒可算個慷慨的男子,只是……只是……"他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心中想說的話,而只是用一聲半帶憐憫、半帶輕蔑的嘆息代替了結束。
只聽陶純純、梅三思同時冷"哼"一聲,梅三思道:"那李勝軍若是稍有人性,見到這種情況,心裡也該自知羞慚纔對,哪知他生性本惡,在那山窟中的一段日子,更使他心理失了常態,他竟當着那獵戶說出姦污那婦人的事,爲的只是想激怒那獵戶,再下手將之殺死!"柳鶴亭手掌一陣緊握,陶純純一雙清澈明亮的眸子裡,卻閃過一絲無法形容的光采,她似乎對世事早已瞭解得太過,是以她此刻的目光之中,竟帶着一些對生活的厭倦和對人類的厭惡之意,口中輕輕問道:"那獵戶說了些什麼?"梅三思嘿嘿冷笑了兩聲,擊掌道:"那獵戶非但不怒,反而哈哈大笑着道:男子漢大丈夫何患無妻,像小的這樣的粗人,能交到閣下這佯的朋友纔是難得已極。"說着又跑到後面去取了一樽酒,替李勝軍滿滿斟了一杯,又大笑着道:閣下千祈不要在意,容小的再敬一杯。""梅三思頓了一頓,接道:"那李勝軍雖然心狠手辣,但遇着這種人卻再無法下手,那獵戶又叫他的妻子過來勸酒,那婦人果然擦乾了淚,強顏歡笑的走了過來——"陶純純一手輕輕撫着鬢邊如雲的青絲,緩緩道:"於是李勝軍就將這杯酒喝了!"梅三思點了點頭,應聲道:"不錯,那李勝軍便將這杯酒吃了。"陶純純冷笑一聲,道:"他喝了這杯酒下去,只怕便已離死期不遠!"梅三思濃眉一揚,從青石上跳了起來,十分驚詫地脫口喊道:"你又怎會知道?你怎地什麼事都知道?"陶純純輕輕一笑,道:"我不但知道這些,還知道那獵戶本來是一個無惡不作的江洋大盜,被仇家逼得無處容身,是以才躲到祁連山來!"梅三思面上的神色更是吃驚,接口道:"你難道早已知道了這個故事麼,但是……但是天武神經江湖中人知道的雖多,這故事知道的人卻少呀!"柳鶴亭目光轉處,不禁向陶純純投以詢問的一瞥。
只聽陶純純含笑着道:"這故事我從未聽人說過,但是我方纔在那邊聽了你的那番話,卻早已可以猜出來了!"她語聲微微一頓,又道:"試想嚴冬之際的祁連山,滿山冰封,哪裡會有什麼野獸,即使有些狼狐之類,但在那種險峻的山地中,又豈是普通獵戶能夠捕捉得到的?再退一步來說,即使有普通獵戶住在那裡,生活定必十分窮困,又怎會有酒菜來招待客人,又怎會放心讓自己的妻子和個陌生客獨處在荒山之中,而自己跑去打獵,又怎會見了自己的妻子受人污辱而面不改色,無動於中?"她一面緩緩而言,柳鶴亭、梅三思一面不住頷首。
說到這裡,她稍微歇了一下,便又接口道:"我由這些可疑之點推測,便斷定此人必定是個避仇的大盜,酒菜來源,自然不成問題,他那妻子也必定是他用不正當的手段得來,二人之間,根本沒有什麼感情,再加以他自家亦是陰險好狡之徒,見了這等情況,唯恐自己不是李勝軍的敵手,是以再用言語將之穩住,若換了普通人,總有一些血性,在那種情況下,縱是卑鄙懦弱到了極點的懦夫,也是無法忍受的!"柳鶴亭暗歎一聲,只覺自己嬌妻的智慧,的確有着過人之處,但她表面看來,卻偏偏又是那麼天真,那麼單純,就生像是個什麼事都不懂的純情少女。
他又想起她在無意之中流露出的對貓狗之類小動物的殘忍,行事、言語之間的矛盾,和那一份可以將什麼事都隱藏在心底的深沉……
剎那之間,他對他新婚的嬌妻,竟突地生出一種畏懼之心,但是他卻又那樣深愛着她,是以他心念轉處,立刻便又命令自己不要再想下去,又不禁暗中嘲笑自己!
"柳鶴亭呀柳鶴亭,你怎會生出如此可笑的想法,難道你對你自己新婚的妻子的聰明才智,也會有嫉妒之心麼?"梅三思揚眉睜目,滿面俱是驚奇欽服之色,伸出巨大的手掌,一指面上隱泛笑容的柳鶴亭道:"柳兄弟,你當真是三生修來的福氣,竟能娶到這樣的新娘子,分析事理,竟比人家親眼看見、親耳聽到的還要清楚,那獵戶果然是個山居避仇的江洋大盜,叫做雙首狐胡居,狐有雙首,此人的兇狡好猾,自然可想而知,那李勝軍一杯酒喝將下肚,果然便大叫一聲,當場暈倒!"柳鶴亭嘆息一聲,緩緩說道:"想不到江湖之中,竟有這般厲害的迷魂之藥!"陶純純秋波一轉,含笑不語,梅三思接道:"等到那李勝軍醒來的時候,他己被人用巨索綁在地上,只覺一盆冷水當頭淋下,然後他睜開眼睛,那獵戶正滿面獰笑地望着他,手裡拿着一柄解腕屠刀,刀光一閃,便自他肩頭肉厚之處,剮下一片肉來,那女人立刻拿碗鹽水,潑了上去,只痛得李勝軍有如受了傷的野狗一樣大叫起來!"陶純純微微一笑,手掩櫻脣,含笑說道:"你當時可曾在當場親眼看見麼?"梅三思愣了一愣,搖頭道:"沒有!"語聲一頓,笑道:"那時我還不知在哪裡呢!"陶純純嬌笑着道:"我看你說得真比人家親眼看見的還要詳細!"梅三思又自呆了一呆,半晌後方自會意過來,原來她是在報復自己方纔說她的那句話,於是柳鶴亭便又發現了她性格中的一個弱點,那便是:睚眥必報!
只聽梅三思大笑數聲,突又嘆息數聲,方自接口道:"一刀下去,還不怎的,三刀下去之後,李勝軍不禁又暈了過去,那獵戶卻仍不肯放過他,再拿冷水將他潑醒,那李勝軍縱是鐵打的漢子,也忍不住要哀聲求告起來,那獵戶雙首狐胡居卻獰笑着道:你放心,我絕不會殺死你的!李勝軍心裡方自一定,胡居卻又接着道:我要等到剮你三百六十刀之後再殺你,每天十刀,你也至少可以再活十天。"李勝軍機伶伶打了個寒戰,只覺這句話比方纔那兩盆冰水還要寒冷!"柳鶴亭劍眉微皺,緩緩道:"那李勝軍固是可殺,但這雙首狐胡居也未免做得太過火了些!"側目一轉,陶純純嘴角,卻仍滿含微笑!
她微笑着緩緩說道:"在這種情況下,李勝軍只怕要將那天武神經以及藏經圖的秘密,來爲自己贖罪。"梅三思雙掌一拍,脫口讚道:"又被你猜對了!"語聲微微一頓,又道:"第四刀還未剮下去,那李勝軍果然便哀聲道:你若饒我一命,我便告訴你一個最大的秘密,讓你成爲天下武林中的第一把高手。"那獵戶雙首狐聽了,自然心動,便答應了,李勝軍便叫他發個重誓,不殺自己,那雙首狐胡居便跪在門口,指天發誓道:李勝軍將那秘密說出來,我若再殺了他,永墜九輪,萬世不得超生。"李勝軍見他發下了這般重誓,便將那藏經圖的秘密說出來了!"柳鶴亭劍眉微軒,不禁再爲人類的貪生怕死嘆息。
只見梅三思濃眉一揚,朗聲接道:"哪知他將這秘密說出後,那雙首狐胡居竟將他手足一起綁住,嘴裡塞上棉花,拋在滿山冰雪的野地裡,並在他耳畔冷笑道:"我說不殺死你,就不殺死你!但其實還不是和親手殺死他一樣!"柳鶴亭望了陶純純一眼,兩人相對默然,梅三思接口又道:"李勝軍被拋在山地上,只聽得雙首狐胡居得意的笑聲,越去越遠,放眼一望,四下俱是冰雪,連個烏獸的影子都沒有,哪裡還會有人煙,他自知必死,只求速死,但是在那種情況下,他即使想快些死都不能夠。"柳鶴亭目光一垂,暗暗忖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當真是世上最悽慘之事。"只聽梅三思長嘆又道:"就那樣躺在雪地上,他一躺又躺了一天,那時他已被凍得全身麻木,幾乎連知覺都沒有了,距離死亡,實在相去僅有一線,哪知就在這個時候,他竟遇上了救星,將他擡下山去,救轉過來,送了回家,只是他一連經過這些日子折磨,身上又有刀傷,他縱是鐵打的漢子,也遭受不住,回到家後,便自一病不起,而他兩個哥哥,卻早已在他沒有回家之前,便按着藏經圖上的記載,出去尋經去了!"他稍微歇息半晌,方自接口說道:"他躺在病榻上,想到他的兩個哥哥不久便會得經,練成武功,揚名天下,而他自己卻不久便要死去,他越想越覺得氣惱,便越想越覺不是滋味,在病榻上偷偷寫了數十封一樣的秘札,派了個心腹家人,一一快馬送出,這些秘札的內容,自然是藏經圖的秘密,而他卻將這封秘札,發到每一個他所記得的武林高人手裡!"此刻日色漸升漸高,映得梅三思頷下的虯髯,閃閃發着玄鐵般的光采,他停也不停地接口道:"他命令那心腹家丁將這些信全都發出去後,自己只覺心事已了,沒有過兩天,就一命鳴呼了……"說至此處,不由長嘆一聲,一腳將地上的一粒石子,踢得遠遠飛了開去,"噗"地落入昨夜秋雨的一片積水中,濺起四下水珠!
梅三思望着這些在日光下變幻着彩光的細小水珠,呆呆地出了半天神,又自長嘆一聲,緩緩說道:"除了少林、武當、崑崙、點蒼、峨嵋、華山、長白,這武林中的七大門派外,其餘也都是當時江湖上頂尖兒的一流高手,接到這些書信的人,心裡自然不免半信半疑,練武之人只要聽得武林中有這種至高至上的秘籍出現,即使半信半疑卻仍要去試上一試!""噗"地,又是一粒石子入水,又是一陣水珠濺起,梅三思雙掌一拍,濃眉微軒,郎聲接道:於是不出十天,那祁連山中已聚滿了來自四面八方的武林高手,這些武林高手彼此見到面後,暗中都對所謂的真經,加強了信心,但表面上,卻誰也不肯說出來,就彷彿大家全是到此地來遊山玩水似的!"他說到這裡,已將近說了半個時辰,陶純純柳眉輕顰,看了看天色,微微一笑,緩緩道:"於是這些武林高手,便爲了這本天武神經,勾心鬥角,捨生忘死地爭奪起來,那李會軍與李異軍兄弟,自然是最先喪生的兩人,於是少林派或是武當派的掌門人,就出來鎮壓這個局面,是不是?"梅三思本來還有一大篇話要說,聽到她竟以三言兩句便全部代替了,不覺呆了,趕緊接口道:"李家兄弟死後,那本神經經過幾次兇殺,方輾轉落到點蒼派兩個後起高手掌中,卻又被崑崙派的幾個劍手看見,等到崑崙派的劍手們下手去奪這本真經時,少林寺的監寺大師無相和尚,以及武當派當時的掌門人離情道長,才一起出面,將那本方自出土、裝在一方碧玉匣中的天武神經取到手中,而且協議一年之後,在少室嵩山,辦一個奪經之會,到那時誰的武功真能出人頭地,誰便是這本神經的得主,這樣一做,自然可以免去了一些無謂的爭殺。"柳鶴亭暗讚一聲,忙道:"看來少林,武當兩派,當真有過人之處,與衆不同。"只見梅三思拇指一挑,接口又道:"那離情道長與無相大師俱是當時武林一流人物,再加以少林、武當兩派聲威壯大,門人弟子遍佈天下,是以他們所說的話,自然無人敢加異議,只是這其中卻還有一個問題……"陶純純仰首望天,含笑緩緩道:"這一年之內,天武神經究竟該由誰保管呢?"她此話說將出來,既似在接梅三思的口,又似在詢問於他,卻又有幾分像是在詢問自己。
梅三思目光一亮,陶純純卻又接口道:"離情道長……"梅三思以拳擊膝,朗聲說道:"不錯,當時在場的武林高手,一致公議,將此本秘學交付給他,讓他保管一年,那時衆人中無論聲威,名望,都數他最高,別人縱然心裡不服,可也不敢提出異議。"他語氣、神情之中,竟是隱隱露出了一些得意之態,陶純純輕笑一下,方自含笑接道:"萬勝神刀老爺子,大約只怕也是武當的俗家弟子吧!"梅三思呆了一呆,陶純純嬌笑着道:"你猜我這次怎會知道的,因爲我看出你說話的言語神情,似乎在爲你們武當派而得意。"梅三思濃眉一揚,手抨虯髯,哈哈笑道:"這一次你卻猜錯了!"話聲一頓,又自大笑道:"原來像你這樣的聰明人,也有將事情看錯的時候。"柳鶴亭心中一動,陶純純笑容一斂,梅三思接道:"那時衆人若是將此本真經,交付給無相大師,那麼武林中必定會少了許多在死冤魂。只可惜當時我少林派掌門人的法駕未曾親至,否則也輪不到那老道頭上——"柳鶴亭輕"哦"一聲,陶純純輕笑一聲,梅三思輕籲一聲,道:"到了一年之後,武林中人聞風而至少室嵩山的,不知凡幾,有些固是志在真經,有的卻只想看看熱鬧,還未到正日便已滿坑滿谷地擠上了人。"他突又微微一笑,變了語聲輕鬆地笑道:"據說僅僅在那短短的幾天之內,這些武林豪客之中,有的結交了許多朋友,有的化解了許多深仇,最妙的是,有些單身而去,或是跟隨着父母的少男少女,還結成了不少的大好姻緣。"柳鶴亭卻在心中暗自思忖:"凡事如有其利,必有其弊,這其間男女混雜,固然成就了不少美滿姻緣,又焉知沒有發生一些傷風敗俗之事?"但口中卻問道:"此次較技奪經之會,必定精彩熱鬧已極,只可惜吾生也晚,未能目睹。"不禁又嘆息一聲,似覺十分噢惱。
哪知梅三思卻"嘿嘿"地冷笑起來,一面道:"那次較技奪經盛會;雖然熱鬧卻半分也不精彩,到了會期那日,武林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差不多全都來齊,卻只單單少了一人!"語聲微頓,再次冷笑一聲:"此人便是那位保管神經的武當掌門,離情道長。"柳鶴亭愣了一愣,梅三思冷笑着又道:"那時衆人心裡雖然着急,但還以爲憑離情道長的聲名地位,絕不會做出不仁不義的事來,又過了一日,衆人才真的驚怒起來,只是在那武術發源的聖地少室嵩山,還不敢太過喧嚷。
"第三日晚間,少室嵩山掌教座下的四大尊者,飛騎自武當趕回,衆人這才知道,那離情道長爲了這本真經,竟不惜犯下衆怒,潛逃無蹤,聽到這個訊息後,就連一向修養功深的無相大師,也不禁爲之大怒,召集武林中各門各派的掌門、名手一起出動,去搜尋離情道長之下落,於是在武林中一直享有盛譽的武當劍派,從此聲名也一落千丈。"柳鶴亭暗歎一聲,意下十分惋惜,陶純純卻含笑道:"天下之大,秘境之多,縱然出動所有的武林高手,只怕也未能尋出那離情道長的下落!"梅三思拍掌道:"一點不錯,而且過了三、五個月後,衆人已覺不耐,有的還另有要事,於是搜尋的工作,便由火火熾熾而變得平平淡淡,冬去春來,春殘夏至,轉瞬間便是天高氣爽,露白風清的秋天,武當山、真武領、武當上院,突地遍灑武林貼,邀集天下英雄,於八月中秋,到武當山去參與黃菊盛會,而柬中具名的,赫然竟是離情道長!"柳鶴亭不禁又爲之一愣,要知武林中事,波譎雲詭,此事一變至此,不但又大大出乎了柳鶴亭意料之外,就連當時的武林羣豪,聞此訊息,亦是羣相失色,再無一人能猜得到這"離情道長"此舉的真正用意。
只聽梅三思又道:"這帖子一發了出來,武林羣豪,無論是誰,無論手邊正有多麼重要的事,無不立刻摒棄一切,趕到武當山去,據聞一時之間,由四面通往武當山的道路,竟俱都爲之堵塞,沿途車馬所帶起的一塵土,便連八月的秋風,都吹它不散,數百年來,江湖之中,竟再無一事有此轟動!"他說得音節鏘然,柳鶴亭也聽得聳然動容,只聽他接着又自說道:"八月中秋月色分外明亮,映得解劍巖上,飛激奔放,流入解劍池中的泉水,都閃閃的發着銀光,秋風明月之中,巖下池畔的山地上,三五成羣,或坐或站地聚滿了腰畔無佩劍的武林羣豪,於是一向靜寂的道教名山,自然也佈滿了未曾爆發的輕輕笑聲,和已抑止住的竊竊私語。"語聲微頓,濃眉一揚,立刻接着又道:"山巔處突地傳下一聲清澈的鐘聲,鐘聲餘韻猶未斷絕,四下的人聲笑語,卻已一起停頓,解劍巖頭,一方青碧的山石上,驀然多了一個烏簪高髫、羽衣羽履的長髯道人,山風吹起他飄飄的衣袂,衆人自下而上,一眼望來直覺他彷彿立時便要羽化登仙而去!"梅三思乾咳一聲,接着道:"此人大約便是那武當掌教、離情道長了,但不知怎地,巖下羣豪,心中雖然俱都對他十分憤恨不齒,此刻卻又偏偏被他的神態所懾,良久良久,四下較遠的角落裡,自有人稀落地發出幾聲表示輕蔑和不滿的籲聲,哪知離情道長卻直如未聞,反而神態極其從容地朗聲一笑,並且一面朗聲說道:去歲嵩山之會,貧道因事遠行,至今滿座不歡,實乃貧道一人之罪也,歉甚歉甚。"一面四下一揖,口中朗笑猶自未絕!"梅三思說到這裡,突又冷笑一聲,這種陰森的冷笑,發自平日如此豪邁的大漢口中,實在有些不甚相稱,尤其他冷笑次數一多,令人聽來,更覺得刺耳,但是他卻仍然一面冷笑,一面說道:"他以這三言兩語,幾聲朗笑,便想解開羣雄對他的憤恨不齒,自然絕不可能,他話聲方了,巖下羣豪輕蔑的籲聲,便立刻比方纔加多了數倍,哪知他仍然行所無事,朗笑着道:貧道自己知罪孽深重,今日請各位到此間來,便是極欲向各位……這時臺下便有一些人大聲喝道:如何恕罪,這離情道長朗笑着又道:"貧道在這數月之中,已將那天武神經,親筆抄錄,一共抄了六六三十六份,乘此中秋佳節,貧道想將這六六三十六份大武神經,贈給三十六位德高望重、武功高明的武林同道!"柳鶴亭不禁爲之一愣,事情一變再變,竟然到這種地步,自然更加出乎他意料之外,而此事的結果究竟如何,他自然更加無法推測,於是他開始瞭解,自己的江湖閱歷,實在太淺!於是他自今而後,對許多他原本未曾注意的事,也開始增加了幾分警惕!
只聽梅三思又道:"他此話一出,巖下羣雄,立刻便又生出一陣騷動,這陣騷動之下,不知包括了多少驚異和猜疑,有些人甚至大聲問出:真的麼,那離情道長朗笑道:貧道不打誑語!他寬大的衣袖向上一揮,解劍巖後,便一行走出七十二個紫衣道人來,兩人一排,一人手中,拿着的是柄精光耀眼的離鞘長劍,一個手中,卻託着一方玉匣,此刻衆人心裡自然知道,玉匣之中,盛的便是天武神經!"陶純純秋波一轉,緩緩道:"這些紫衣道人可就是武當劍派中最負盛名的紫衣弟子麼?"梅三思頷首道:"不錯,這些紫衣道人,便是武當山真武廟中的護法道人紫衣弟子,那時武林羣豪中縱然有些人要對這些玉匣中所盛的天武神經生出搶奪之心,但見了這些在武當派中素稱武功最高的紫衣弟子,也俱都不敢再下手了,離情道長便又朗聲道:上面三十六個方匣之中,除了貧道手抄的三十五本神經外,還有一本,乃是真跡,諸位如果不相信,互相對照一下,便知真假!於是巖下羣雄這才斂去疑惑之心,但卻又不禁在心中猜測,不知這三十六本天武神經究竟是如何分配!"陶純純徐徐道:"七大劍派的掌門,一人一本,其餘二十九本,由當時在場在武林羣豪,互相較技後,武功最高的二十九人所得……"梅三思又不禁滿面驚訝的點了點頭,還未答話,柳鶴亭已長長嘆息一聲,緩緩接口道:"這種人人垂涎的武家秘籍,僅僅一本,已經在武林中掀起風波,如今有了三十六本,豈非更要弄得天下大亂!"梅三思嘿嘿地冷笑一聲,道:"也正如陶姑娘所說,將那三十六本天武神經如此分配了之後,餘下的二十九本天武神經,立刻便引起了當時在場的千百個武林豪士的一場捨生忘死的大戰!"柳鶴亭雖不想問,卻又忍不住脫口問道:"結果如何?"梅三思仰天長嘆一聲,緩緩接着說道:"這一場殘殺之後,自然有二十九人脫穎而出,取得了那二十九本離情道長手抄的天武神經,至於這二十九個人的姓名,對我說這故事的人未曾告訴我,我也無法告訴你,總之這二十九入俱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然而他們的成功,卻是建築在他人的鮮血與屍骨上!"風動樹影,日升更高,梅三思滔滔不絕,一一直說了一個時辰,纔將那"天武神經"的來歷說出。
柳鶴亭一直凝神靜聽,但直到此刻爲止,這"天武神經"中究竟有何秘密,爲何武林中人雖知這本"神經"所載武學妙到毫顛,卻無一人敢練,這些疑團,柳鶴亭猶自無法釋然!
他目光一轉,見到陶純純、梅三思兩人,似乎都要說話,便自連忙搶先說道:"梅兄你說了半天,我卻仍然絲毫不懂!"梅三思濃眉一揚,手捋虯髯,張目問道:"你不懂什麼,難道說得還不夠清楚,我幾乎將人家告訴我的一切,每一字每一句都說了出來!"柳鶴亭卻微微一笑,含笑說道:"梅兄你所說的故事,的確極其精彩動人,但這本天武神經內所載的練功心法那般高妙,武林中卻無人敢練,這其中的原因我想來想去也無法明白,莫非是那離情道長早已將真的神經毀了去,而在練功心法的要緊之處,隨意刪改了不少地方,是以那三十六人,人人都着了他的道兒,而後人見了他們的前輩之鑑,便也無人敢去一試了!"梅三思哈哈一笑,道:"你的話說得有些對,也有些不對,那三十五本手抄的天武神經,字字句句,的確俱都和真本上的一模一樣,但拿到這天武神經的三十六人,不到數年時光,有的突然失蹤,有的不知下落,有的卻死在武功比其爲弱的仇人手上,這原因爲的什麼,起先自然無人知道,但後來大家終於知道,練了這本武學秘籍中所載武功的人,爲何俱都有如此悲慘的結果。"柳鶴亭雙目一張,詫聲問道:"爲什麼?"
梅三思嘆息着搖了搖頭,緩緩道:這原因說來幾乎令人難以置信——"突地一聲驚呼:"陶姑娘!"目光中更充滿了無法描述的痛苦之色!
陶純純一雙玉掌捧在心畔,嘴脣動了兩動,似乎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來,纖柔而窈窕的身形,已虛弱地倒在地上!
強烈的日光,映得她身上的羅衫鮮紅如血,也映得她清麗的面容蒼白如死,柳鶴亭乍睹此變,被驚得呆了一呆,方自大喝一聲,撲上前去,口中不斷惶急而驚懼地輕輕呼道:"純純醒來,純純,你只看我一眼……純純,你怎麼佯了……你……你……難道……難道……"他一聲接着一聲呼喊着,平日那般鎮靜而理智的柳鶴亭,此刻卻全然沒有了主意,他抱着她的身軀,推拿着她的穴道,但他用盡了所有急救的方法,也無法使她蒼白的面容透出一絲血色。
他只覺她平日堅實、細緻、美麗、光滑,觸之有如瑩玉,望之亦如瑩玉的肌膚,此刻竟變得異樣地柔軟而鬆馳,她所有的青春活力,內功修爲,在這剎那之間,竟像已一起自她身上神奇地消失了!
一陣不可形容地驚慄與震驚,有如一道閃電般,重重擊在柳鶴亭身上,他再也想不出她爲何會突地這佯,只好輕輕抱起了她的嬌軀,急劇地向他們洞房中衝去,謹慎地將她放在那柔軟華麗的牙牀之上,只見陶純純緊閉着的眼睛,虛弱地睜開了一線!
柳鶴亭大喜之下,連忙問道:"純純,你好些了麼?告訴我……"卻見她方自睜開的眼睛,又沉重地閉了起來,玲瓏而蒼白的嘴脣,僅蠕動了兩下,模糊地吐出幾個字音:"不……要……離……開……我。"柳鶴亭連連點頭,連連拭汗,連連說道:"是是,我不會離開你的。"語聲未了,雙目之中,已有一片惶急的淚光,自眼中泛起!
胸無城府、無所顧忌的梅三思,筆直地闖入洞房中來,站在柳鶴亭身後,望着翠榻上的陶純純,呆呆地出了半天神,喃喃自語道:"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她也練過天武神經上的武功麼?……"柳鶴亭霍然轉過身來,一把捉住他的肩頭,沉聲問道:"你說什麼?"梅三思濃眉深皺,長嘆着緩緩道:"凡是練過天武神經上武功的人,一年之中,總會有三四次,會突地散去全身武功,那情況正和陶純純此刻一樣……"柳鶴亭雙目一張,還未答話,梅三思接着又道:"那些練過天武神經的武林豪士,之所以會突然失蹤,突然不知下落,或者被武功原本不如他們的人殺死,便是因爲這三四次散功的日子,俱是突然而來,不但事先沒有一絲先兆,而且散功時間的長短也沒有一定,最可怕的是,散功之際,稍一不慎,便要走火入魔,更可怕的是,凡是練了天武神經的人,終生不得停頓,非得一輩子練下去不可!"他語聲微頓,歇了口氣,立刻接着又說道:"後來武林中人才知道,那些突然失蹤的人,定是練了天武神經後,發覺了這種可怕的變化,便不得不覓一深山古洞,苦苦修練,那些會被原本武功不如他們的仇家殺死的人,也必定是因爲他們動手之際,突然散了功,這種情況要一直延續四十年之久,才能將天武神經練成,武林羣豪,雖然羨慕天武神經上的精妙的武功秘技,卻無一人再敢冒這個險來練它!除了一些非常非常奇特的人!"柳鶴亭呆滯地轉動了一下目光,望了望猶自昏迷着的陶純純,他心裡此刻在想着什麼,梅三思皺眉又道:"那離情道長練了天武神經,發覺了這種可怕的變化後,他自己尋不出解釋,是以便將神經抄了三十五份,分給三十五個武功最高的武林高手,讓他們一同來練,看看他們練過天武神經後,是不是也會生出這種可怕的變化,看看這些人中,有沒有人能對這種變化,尋出解救之法,他用心雖然險惡,但是他還是失望了,武林中直到此刻爲止,還沒有人能對此事加以補救,只有一直苦練四十年,但是——唉!人生共有多少歲月,又有誰能熬過四十年的驚嚇與痛苦?"梅三思濃眉微微一揚,望了望陶純純蒼白的面容,接口又道:是以當時武林七大門派的掌門人,臨終之際,留給弟子的遺言,竟不約而同地俱是:切切不可去練那天武神經,而此後許多年輕武士也常常會在一些名山大澤的幽窟古洞裡,發現一些已經腐爛了的屍身或枯骨,死狀都十分醜惡,顯見是臨死時十分痛苦,而在那些屍身或枯骨旁畔的地上或古壁上,也有着一些他們留下的遺言字句,卻竟也是:切切不可再練天武神經!"他長長地嘆息一聲,緩緩接道:"那些屍身和枯骨,自然也就是在武當山解劍巖下,以武功奪得手抄的天武神經後,便突然失蹤的武林前輩,但饒是這樣,武林中人對這天武神經,卻猶未死心,爲了那些手抄的神經,仍有不少人在捨死忘生地爭奪,直到二十年後,少林寺藏經閣的首座大師天喜上人,將這天武神經木刻墨印,印了數千本之多,隨緣分贈給天下武林中人,這本在武林中引起了無數爭端兇殺的天武神經才變成世間一件不成秘密的秘密,而後起的武林中人,有了這些前輩之鑑,數十年來,也再無人敢去練它!"他語音微頓,又自補充道:不但無人敢再去練它,甚至連看都沒有人敢再去看它,武林中師徒相傳,都在警戒着自己的下一代:切切不可去練天武神經!是以我剛纔能憑着這本神經上的字句,將那白衣銅面的怪人驚退,其實說穿之後,不過如此而已!"柳鶴亭目光關心而焦急地望着陶純純,耳中卻在留意傾聽着梅三思的言語,此刻他心分數用,實是紊亂已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