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代我回家
他環視一圈，人還是當初跟他一起來的人，只是臉上都已經沒了笑容，只剩下麻木，皮包着骨。
烈日暴曬，沒有一點風；
每個人都拿着鐵鍬，一下一下敲擊着這片土地，沒日沒夜地工作。
叮——
叮——
他們的眼神都是死的，像是眼窩內只剩下漆黑一片。
這條鐵路一直蔓延到很遠的地方，每修進一段距離，身邊都會有人倒下。
他們致死也看不到他們的黃金。
但是他們很早就沒在想黃金的事了；
他們只是想回家。
風無理拿着鐵鍬愣神了很久，忽然一道鞭子抽在他背上，那是火辣辣的疼。
叮——
他們沒有工資，因爲要償還當時坐船的船費，但是那高昂的債務他們幹到死都還不上。
這個夢做得很長很長，等他醒來的時候，發現眼角溼溼的，渾身有着不真實的酸澀。
小小一隻的狐狸女僕。
叮——
風無理回頭看了一眼那頭北極熊，故作疑問：“可是它不是伱朋友嗎？”
……
“又是中秋了。”
她扭頭髮現無滴溜溜的眼睛看着一張臉貼了過來，按在自己小肚几上，揉來揉去，弄得她癢癢。
在火車鳴笛聲在這片土地響起的那一刻，風無理的雙手已經被磨破，背已經不能再挺直。
他以爲這樣能起碼在夢裡救下一個，叮叮噹噹的鐵鍬聲中，是無數遊子渴望歸家的夢。
然後開始假裝兇狠地撕咬。
風無理看得一愣一愣的。
這裡只有無休無盡的鐵鍬聲。
雖然沒有靈纏，但他力氣大，人也機靈，點燃劣質的火藥炸石塊時也不會輕易被炸死，他沉默着把所有髒活累活都搶了。
風無理下了樓後發現院子的木香花敗了不少。
真是勤奮的吾輩！
但是北極熊玩偶跟她體型差太多了，她一隻小貓咪還有很多招式施展不出來呢，就砰的一下變成黑長直美少女，壓着玩偶特別兇狠地繼續撕咬。
雖然已經知道這個是夢，但他看着旁邊的人一個接着一個倒下，心中卻是拔涼。
這片沉眠了他們不知道多少同胞的土地上，無數雙眼睛，擡頭看着天上的月亮。
那條貫穿東西的鐵路，兩邊起築，終有匯合的一天，但是上面卻佈滿了成千上萬的屍骨。
他們要在東西兩邊同時修築一條貫穿整個大陸的鐵路，被現今譽爲七大工業奇蹟之一的中央太平洋鐵路。
所有的思念，又被無休止的鐵鍬聲掩埋。
爲了解決勞動力的問題，中央太平洋公司作出僱傭華工的決定。
叮——
身後一個穿着紳士的白人指着他，罵還不快點幹活，風無理想反抗，卻發現自己現在沒有半點還手能力，默默承受着現在身體這個人曾經承受的一切。
還會發出嗤嗤的聲音，撅着小屁股一扭一扭的。
“吾輩在練習捕食！”她眼睛亮晶晶的。
老街對面是普通且平凡的景色，已經有老年人買完菜回來，提着豆漿麪包應該是給家裡孫子帶的，對門的卷鋁門拉上去，一箇中年男人推着摩托車出來，他看到穿着校服的小狐狸，手裡提着個小菜籃，緊張兮兮地出了門，又輕輕把門掩上，東張西望，想着前幾天王西樓給她指的菜市場的路，還有要買的東西，路上的一切視線都會讓她特別在意，像是森林裡跳出來的一隻小鹿。
吸完貓之後風無理才問：“小夜剛剛在幹嘛呢？”
“吾輩已經能捕獵陸地上最大的肉食動物了呢！”
有人問風無理家裡還有什麼人沒有，風無理後背塗着藥油，很疼卻還忍得住，但還是嘶了一下，那人就笑着說他真能忍。
“哎！我幫你塗吧！”
風無理環顧四周，像是還能看到他們的身影，再一眨眼，卻什麼也沒有，只留下一條貫通東西的鐵路。
“……拿出來保養一下，順便拉拉看，想聽什麼？”她看起來興致上來了。
所有人都擡頭看着那一輪月亮，這裡一切都是陌生的，唯有那輪月亮跟故鄉看的是同一物。
她還要強調說明一下：“不是的！”
所有危險的路段，都會被交由他們這些豬仔來幹，被活活打死的，被不安全的劣質炸藥炸死的，被強制幹活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來的。
夜姬早醒了，在跟她的兩隻北極熊玩偶玩摔跤，忽然撲了上去。
隨後被託着肚子抱了起來。
終於有人不再是麻木的臉了，笑着說風無理疼就喊出來。
“七里香，能拉嗎？”
整條鐵路上，只剩下他一個人。
“emmm……不是呢！”
樹隨風動，影隨樹動，足隨心動；
有人擡頭看着頭頂的月光。
終於到了能歇息的時候，旁邊一個人給他遞了一瓶藥油，風無理愣了一下接過：“謝謝。”
“修完就可以走了。”
“我代你們回家。”
“變回小貓咪。”
牛嚼牡丹。
不知爲什麼，忽然有點難過。
黃橙橙，明晃晃。
“真的好累了，好想休息一下。”
“哦，謝謝老哥。”
“這該死的白鬼，把我們當畜生一樣對待！”
他已經很努力了。
像是故意遺忘他們的功績，忽略這條鐵路的最大功臣一樣。
砰一下的聲音是她自己腦內配音的。
“嗚嗚嗚——！！”
風無理揮動着鐵鍬。
院子裡王西樓在搗鼓着什麼，穿着有種禪意的墨綠色古裝，有點像電視劇怪俠一枝梅里的劉詩詩，她抱着副溪琴，一手持弓，一手持琴，坐在樹蔭邊邊的藤椅上，翹着二郎腿，腳丫子一翹起來就伸到樹蔭外邊的陽光下，一翹一翹，像是不斷試探般伸出去又收回來，玉足在樹蔭和陽光的邊緣進進出出，早晨的太陽來回撫過她的足背。
鐵鍬聲像是沉默的咒罵，和無休止的哀嚎，壓抑的情緒在蔓延，卻只能帶來滅亡。
夜姬被弄得一陣樂，小腿撲騰，全身上下都被無理吸了一遍，雖然不知道今天無理怎麼了，但是她其實很喜歡跟風無理玩的，小時候的無理很好玩，就是慢慢不怎麼跟自己玩了。
大家也就都說起了家裡的情況，今晚的月亮很圓，很大，像近在咫尺。
毛茸茸的爪子按在他臉上，試圖阻止，但是一隻小貓咪能有多大力氣。
有時候也不是砰一下，而是噔噔噔地變，她覺得自己可愛死了。
孤零零地貫穿了這片他鄉大陸的東西，風無理嘴脣動了一下。
現在風無理的身份就是柳二習，一個當年遠渡重洋後，來到這裡修建鐵路的華人。
十九世紀六十年代，那個國家爲了發展，國會通過了中央太平洋鐵路法案。
“怎麼又拉你那二胡了。”
周圍的同胞用空洞的眼睛看着他，不敢替他說一句話，因爲那邊還有幾個持槍的白人。
風無理抱着她出房，她還在試圖跟風無理解釋，自己剛剛是怎麼捕獲到北極熊，說辭還是昨天動物世界趙忠祥老師那一套，風無理已經可以把敷衍演得和在認真傾聽一樣。
鐵路旁立了不少簡陋的帳篷，山野偶爾能聽到狼嚎，篝火噼啪響着，照在每一張麻木的臉，晚上風大，風中好像有人在哀嚎，大抵是又一人死去。
“哈！無理你弄得吾輩小肚子好癢的！”
木香花花期長，一開能開大半年，但是現在也沒四五月份那麼好看了，還需要修剪一下，而且薔薇目的花在野外不怎麼有蟲害，自己栽種就會惹蟲子，最近風無理髮現有鋸鋒出現在院子裡，指不定別的花都會被霍霍，這些都是他來操弄的。
風無理想了想，想到那個海港邊的小男孩，道：“家裡還有個弟弟，兩年多了，不知道是不是還好。”
一首二泉映月，風無理只能評價一句，好聽；
只是他們並不需要感謝；
他們只是想回家。
“這樣啊，練習得怎麼樣了？”他笑着問。
晨曦破曉，窗簾擋得嚴嚴實實的，但是縫隙中透着的光還是逸了一點出來，那逸出來的一點光成了整個房間的光源。
風無理抱着夜姬一邊問，邊穿起了拖鞋，走到窗邊把簾子拉開，外邊的陽光逃一樣滾了進來。
“讓我治癒一下。”
他艱難地擡頭，看着天上的烏雲，他看到雲層在變化，那一刻讓他以爲是要放晴了，滿懷期待地張望，結果卻下起了雨。
王西樓挑了挑眉，試了一下，溪琴獨特的聲音吱嘎響了響，她又停下來：“你等師父學學先，我看看怎麼事的。”
夜姬一愣，扭頭看了看，發現是無理醒了，她就砰一下又變回了一隻小黑貓。
“想回去啊……”
那些人感謝了愛爾蘭人，感謝了德國人，感謝了本國人，唯獨沒有感謝他們。
大概是昨天看了動物世界，見到自己的表親獅子在大草原上的雄姿，今天一早起來練習。
今天天氣很好，天空像動漫裡畫出來的顏色，現實世界都不多見，也沒有云朵，就是藍得很舒服，院子四四方方的天空分了一半給棗樹的葉子，擡頭一半是藍，一半是綠。
回頭一看就能看到那個女人坐在樹下，翹着腿拉着二胡，還有一隻小貓咪看着她拉。
忽然安心了很多。
這段不是刀子，真的不是刀子
(本章完)